谢固平素五官冷硬, 这样示弱的表情,很难得出现在他脸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解彗愣住了, 悲伤暂时被抛在脑后,下意识朝谢固房间的方向望去:“有鬼?”
可他的房间里,不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故的吗?
谢固点点头,朝她靠近:“我回到房间后总觉得,窗帘后面好像有人在看我,但过去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
“我也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是挺可怕的。”
不过解彗突然想起, 白天的时候,他好像还挺自在的, 完全看不出怕鬼。
谢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声音低低的:“白天可能是因为有你在身边,所以就没那么害怕了。”
他说话的时候, 瞳孔有摇曳的光亮, 像是水光,看得解彗一下子心软了。
更何况,白天她也是因为有谢固在身边才不怕, 这点她可太有共鸣了。
她眨了下眼, 主动拉起他:“那要不要我现在陪你回去看看?”
谢固看着腕上的手, 反手握住, 离她更近了些, 摇头:“我暂时还不敢回去。”
“那……”
“你能收留我一晚吗?”谢固认真地看着她:“我可以打地铺。”
看着他无比诚挚的眼神, 解彗也不知怎么就晕乎乎答应了。
完全没想到还可以让他换间空房。
两人进门的时候, 解彗看见毕琪琳不知何时从缸里出来了, 立在门边,目光直直地在她与谢固之间打转。
她紧张了一瞬,这才想起来自己房间里还有个女鬼呢,连忙往后瞥去,谢固并没有什么反应,眼神没有在那个方向停留超过半秒。
她放松下来,打开衣柜,找出了闲置的被褥,交给谢固。
“你先自己铺吧,我去洗漱一下。”
“好。”谢固长腿一弯,坐在了床边,乖乖地答应,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好像完全没有看见门边一身诡异红衣,满脸暮气沉沉正盯着他看的女鬼。
解彗进了洗手间,随手将门关上。
还没等毕琪琳发问,她洗了把脸,主动说:“他房间里闹鬼,所以我收容他一晚。”
毕琪琳总觉得不太对,那个男人让她有些畏惧。
回想刚才谢固的表情,她看着解彗,慢慢提醒道:“可是,隔壁应该没有鬼。”
言下之意,他在说谎。
同是鬼,毕琪琳说的一定可靠,隔壁应该确实没鬼,解彗听了蹙眉。
想了想,她舒展了眉头,笑了笑:“他又不知道有没有鬼,他只是害怕而已。”
“……”
她还特意交代毕琪琳:“对了,你可不要半夜出来吓他。”
好像已经完全忘了要开导她的事了。
毕琪琳看了她一眼:“我从来不会吓人。”
“那就好,其实我也挺放心你的。”接着,解彗又在浴缸边坐下了:“好了,咱们继续吧。”
毕琪琳再次皱起了眉。
不过好在,有了谢固这出插曲,解彗已经止住了眼泪,她只是叹了一声:“其实,我这里也有一个悲惨的故事,你想听吗?或许能让你有点慰藉。”
毕琪琳重新坐进了浴缸里,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解彗将自己的成长经历讲了出来:“……最后好不容易还完了债,高兴不过半天,一睁眼,又要从头再来,你说,惨不惨?”
“确实挺惨的。”毕琪琳点点头,“现在我心里好受多了。”
解彗一顿。
“开个玩笑。”
虽说是玩笑,但毕琪琳自己一点都没笑。
解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下结论:“你还真是人如其名。”
“?”
“冰淇淋,挺冷的。”
分享悲惨的经历收效甚微,解彗绞尽脑汁地思索还能再开导她些什么。
“你不用再开导我了,我真的没有想不开。”毕琪琳慢吞吞说。
“真的没有想不开吗?那你笑一笑。”解彗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毕琪琳的嘴角还是向下垂着。
解彗有些失落,揉揉眼睛:“你看,你笑不出来,就是想不开。”
毕琪琳也不知该怎么反驳了。她很想说,可能是在水里泡久了,失去了笑的能力,可自己也不太信。
过了一会儿,她又打起精神:“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笑出来的,你让我想一想怎么办。”
“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毕琪琳的目光指向外面提醒。
“哦,对。”差点忘了外面还有一个人。
“我要走了。”趁她起身的功夫,毕琪琳飞快地消失在浴缸中。
解彗出去时,谢固已经躺在客厅的地铺上闭上了眼。
他两手合十放在小腹上,睡姿很板正,被子盖到胸膛以下,只是睡衣领口松松地开着,露出了胸前大片肌肉。
也不知该说他睡相好还是不好,她经过时瞄了两眼,接着再回头看一眼,就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视线,放轻手脚走进了卧室,没过多久也睡着了。
入夜,谢固从地上曲腿起身,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向卧室走去,目光清明,毫无睡意。
握住把手,解彗显然对他很放心,并没有锁门。他嘴角一扬。
门毫无声息地开了,气流涌入,纱质的窗帘轻轻浮动,月光笼罩着高大的身躯来临,坐在床边。
他单手支着床,俯下身,望着解彗。
大概是做了什么美梦,解彗的嘴角还带着浅显的笑。
明明晚上才刚哭过。
谢固的头发落到了她的额头,她微微蹙起眉,动了动脑袋。
两人离得太近,呼吸交缠间,他伸出手,轻轻挠了一下她的额头,解彗舒展了眉头,接着手指下滑,碰到了她的脸。
与温热的脸颊相比,他的手指略带凉意。
解彗下意识蹭了蹭。
痒意随着之间攀升,谢固眯起眼,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但随即指尖一顿,眉眼往旁边一扫,便看到了突然冒出来,正盯着他的毕琪琳。
毕琪琳的那张厌世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惨淡了:“原来你真的能看见我。”
谢固没有理会她。
“你要干什么?”她又说。
谢固敛眸,仍然专注看着解彗的脸,修长的手指划过她还有些红肿的眼皮,红肿缓缓褪去。
接着逐渐沿着脸庞边缘向下。
在毕琪琳紧绷的视线中,最后他将被解彗踢下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她心底一松,没有扑过来,随即冷冷地说:“你假作看不见鬼,瞒着她,还装可怜住进来,就不怕我告诉她吗?”
谢固漫不经心地坐正了:“你可以试试。”
他话音刚落,毕琪琳就觉得身上一沉,凭空落下莫大的压力好像要将她直接碾入空气,整个房间的气温都随之低了好几度。
然而下一刻,床上的解彗因这急降的温度睡得不安稳,翻了个身,口中呢喃,那股强大的威压便瞬间消失了。
谢固小心地看向床铺中心,解彗并没有醒。
毕琪琳强忍住逃窜的冲动,明白了,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她惹不起。
而且,她总觉得对方好像看她不太顺眼。
谢固安抚了解彗,再抬眼看向她时,面上柔和的表情转瞬变了,换上了冷漠:“她让你笑一笑,为什么不笑?”
“……”
毕琪琳终于扛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真是脑子抽了,才会担心解彗吃亏,还特意过来看看,实在气不过,幽幽地说:“现在是不流行直接说喜欢,流行通过伤害别人来秀恩爱了是吧?”
谢固听了却眉眼怔忪,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重复了两个字,“喜欢?”低下头再次看向解彗,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后,才轻笑出声。
毕琪琳莫名其妙。
清晨,解彗打开卧室门的时候,谢固正在客厅扣领口的最后一颗扣子,听见动静,转过脸,低下头看她时,滑动的喉结被藏住了。
两人视线对上,在某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好像与谢固共同生活着的错觉。
“早。”谢固主动说。
“早啊,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吗?没感觉房间里有鬼吧?”她小心翼翼问。
谢固笑得餍足:“很好。”
看来毕琪琳果然没有出现。
早饭之前,她带着谢固去找节目组,本来想帮他换一间房,工作人员却表示了抱歉:“其他房间啊?但是剩下能住的,也都有闹鬼传言呢,你确定要换吗?”
解彗看向谢固。
谢固则是一脸的遗憾。
都闹鬼,那显然都不是好选择,谁知道别的房间里的鬼是不是像毕琪琳一样,只伤害自己,不伤害别人。
她说:“好吧,那要不还是不换了吧。”
谢固表示同意。
只是两人转身离开时,他赞赏地朝工作人员扬了扬下巴。
那人比划了个OK的手势。
解彗琢磨着,啧啧感叹:“你们还真会选地方,这种大部分房间都闹鬼的,连我也是第一次见。”
“看来还得打几天地铺了。”谢固叹息。
解彗怜惜地看着他:“委屈你了。”
他笑了一下:“不会。”顿了顿,接着说:“毕竟,一想到你离得不远,就很安心。”
解彗别过脸去,不自在地咳了咳。
“对了,一起吃饭选在午餐还是晚餐?”解彗问。
昨天比赛获胜的奖励,由他们选择是午餐还是晚餐。
谢固想了想:“晚餐可以吗?”
“我都行。”
他点头:“好。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当然,节目组是这么说的。”
这一天的拍摄内容依旧是关于探索闹鬼地区的小组比拼,到了晚上,其他嘉宾是吃节目组准备的盒饭,解彗他们则得到了二人大餐的奖励。
所有人羡慕地看着他们坐上了电梯。
地点是在公寓楼顶的餐厅里,一整层楼都都空着,只有他们。
周围寂静,这个位置靠窗,桌子上空吊着华丽的烛台,烛光闪烁,包裹住两人。
身处这样的环境,解彗体内的浪漫因子仿佛也被唤起,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问:“你怎么不开灯啊?”
谢固顿了顿:“灯坏了。”
“哦。”这餐厅怪简陋的。
“我记得,你早上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晚餐。”谢固慢慢地说着,在“两个人”这三个字上加重了音。
“对呀,两个人的呀。”解彗笑吟吟地说。
谢固眼一抬,视线不着痕迹地滑过斜前方坐着的毕琪琳。
解彗说完,也看了旁边面无表情的毕琪琳一眼。
鬼又不是人。
谢固微笑了一下,但笑意不达眼底。
原本想象的气氛暧昧的烛光晚餐,此刻因为她的加入,变得阴森诡异起来。
烛光也碍眼了起来。
解彗不知他为什么选了这处位子,空间不太大,谢固腿又长,动作间,膝盖轻轻触碰到了她,她略一走神,勺子就掉到了地上。
刚准备弯腰去捡,谢固已经先她一步捡起了勺子,要去餐台帮她拿新的。起身时,两人的手背再次擦过,好像燃起了浅浅的静电,解彗不自在地收回手。
毕琪琳扯着嘴角,眼睁睁看着两人一来一往。
她自然是不想来的,但解彗非说要带她从美食开始,感受人间的美好,不来就哭啼啼地说她放不下。
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要来感受这个美好。
解彗一直看着谢固挺拔的背影走远,然后扭头,看向毕琪琳:“冰淇淋,你有没有觉得开心一点?”
“你看我像开心的样子吗?”
解彗打量她的脸片刻,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像。”
毕琪琳幽然地看向解彗背后的不远处。
谢固拿好了勺子,并没有过来,而是倚着餐台,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不带表情地看着她。
她立刻看向解彗:“美食也看过了,我想走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解彗不解:“不会打扰啊,我是不在意,谢固又看不见你。”
“呵。”
最终毕琪琳还是不顾解彗的挽留,毅然离开了,就在她消失后,紧接着谢固也回来了,心情似乎比刚才好了许多。
他将勺子递给解彗:“快吃吧。两个人的晚餐,要凉了。”
她愣了一下:“哦。”
烛光重新变得美妙。
虽然餐厅“简陋”,不过菜品却意外地好吃,只是谢固没吃多少东西,倒像餐厅里无微不至的侍应生,光是为解彗服务了。
等两人吃完,被特意召来的厨师才放下了忐忑的心离开。
晚上回到住处,谢固去洗澡了,解彗趴在阳台栏杆上,看着那盆蒜发呆。
她想着,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毕琪琳高兴呢?
随手拨弄了一下蒜根,看见了什么,她突然眼睛睁大,直起身,捧着花盆就朝客厅冲去。
花盆里的水随着她的动作洒了点,她太激动,跑着跑着还险些摔倒,但好像有一股力量托起了她。
她没在意。
跑到了客厅,她小声呼唤毕琪琳。
仅仅两声过后,她就出现在了面前。
“冰淇淋,阳台上这盆蒜是你种的吗?”她激动地问。
毕琪琳看向她手心里的陶瓷盆。
釉面上画着几朵红色小花,显得稚趣可爱,盆身被擦得干干净净。
她沉默了一下,才无精打采地说:“嗯,你还没扔掉吗?已经枯死了吧。”
“没有,它活过来了!”解彗高兴得眼睛都在发光:“我刚才拨开干枯的外壳看到,里面有一点绿色,它活过来了!”
毕琪琳怔怔的,“真的吗?”
“真的!你看!”解彗捧着盆靠近她,认真地指给她看。
“啊,还真是。”
“所以你瞧,人生也不全是黑暗的呀。像蒜苗这样生命力旺盛的,只要抗住干涸等着,总能等到希望来临,等到有人重新给它水。”
“我觉得,人也是。”解彗语重心长地说。
毕琪琳若有所思,垂下了眼帘:“谢谢你给了它水。”
“不客气。”解彗两手捧着盆,高兴地转身,要把它放回原地。
“不过,这是水仙。”
解彗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