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看着她, 一边用力地往里挤，一边不住地低语：“你死了, 死了好久了, 好多血……”
然而接着，他又歪了歪头，宛如发现了新大陆：“咦，你怎么还活着？”
解彗的脚步像是黏在了地上。
尽管知道他的精神不正常, 知道不应该相信他说的话, 但他的语气, 又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姐姐……”小朋友害怕地抱住了她。
“小解, 你们怎么了？”
两个人久久地站在围栏前没动身, 福利院的护工觉得奇怪, 走了过来，一眼看到围栏间一张满是红痕的脸，脸上表情狰狞，吓了一跳。
“妈呀这人谁啊！”
她一出声，那个疯子好像受到了惊吓，最后看了解彗一眼, 就突然撤出了围栏, 往大路上跑去。
解彗立刻打了报警电话。她想不通他是怎么又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不过上次毕竟还抢了灭火器，万一这次伤到人就不好了。
跟护工解释了来龙去脉, 护工拍拍胸口：“原来是个精神病啊, 怎么跑到咱们这里来了。刚才他看过来的那眼神, 可真是够吓人的, 希望赶紧被抓回去, 回头我得跟门卫大叔提一下, 让他注意点，可不能让这种人闯进来。”
“好了，快去吃饭吧。”
解彗将刚才的丝丝恐惧收进心底，摸了摸小朋友的后脑勺，蹲下身：“别怕，刚才那个叔叔是在做鬼脸，逗我们玩呢。”
小朋友很单纯，点了点头，相信了：“哇，叔叔的鬼脸做得好好啊，真的像鬼一样呢。”
解彗勉强笑了笑，两人手牵着手去吃饭了。
席上，小朋友们的欢声笑语让她暂时忘了那个疯子的话。这个年算得上是她这些年来过得最安稳的一个。
吃过了饭，解彗就离开了，走的时候，停了一天的雪又吓了起来，解彗看着空中飘扬的小粒雪花冰晶，一时兴起，将手插进口袋里，打算走一段路。
雪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因为路上车少人少，所以还算洁白，踩上去“吱呀”一声便凝结成了一个脚印。
她低头看着路，尽量踩出笔直均匀的脚印，乐此不疲，走到路口的时候，她没有踩出下一个脚印。
冷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强硬地找出，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马路。
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经历了几次，简直轻车熟路。她抿了抿唇，口袋里的手捏成了拳。
再回过头，角落里突然探出了一个黑色的脑袋，解彗立时后退了半步。
虽然被她发现了，但那颗脑袋也不躲避，眼睛一亮，反而探出了更多的身子。
竟然还是那个疯男人。
解彗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恰巧今天没带电棍。
疯男人原本是蹲着的，现在则站起了身，然而还没站稳便一个踉跄，大概是脚麻了，跌倒在地上。
地上还有积雪，明明冰冷一片，但他完全没有感觉似的，就这么维持着扑在雪中的姿势，抬头看解彗。
“为什么？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疯子咬着手指，充血鼓起的眼中满是疑惑，这句话一连重复了三遍。
“你明明死了。”
“你快告诉我好不好？我好想知道啊，想知道得快要疯了。”疯子嘟嘟囔囔。
解彗又后退了一步：“还快要呢，别挣扎了，你疯了不是将来时是完成时，但是你要是再找我，那我疯了就是将来时了。”
疯子自然听不懂，他想要起身，却没能起得来，疑惑地锤了锤腿，估计已经麻得没什么力气了，他也不管，就这么半走半爬地朝解彗那边挪了过去。
十分执着。
解彗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从围栏跑出去后，就一直蹲守在这里，只为等她出来，问她这句为什么。
这个天气，疯男人身上虽然满是脏污，但看得出只有单薄的像是袍子一样的衣服，从他的表情中却看不出丝毫的寒冷。
这人是没有痛觉吗？
见到他爬行的诡异模样，解彗看了前后左右，可惜，这条路上此刻就只有她跟这个疯子。
她脚跟转动，打算撒丫子跑了，下一秒——
“需要我帮忙吗？”不疾不徐的男声自头顶传来。
她缓缓转过头，只见半空中稳稳停着一个人影，时而虚，时而实，她再熟悉不过的红色双眼中兴味盎然，视线在她与疯男人之间来回扫过。
接着，没等她回话，邪神突然抬起手掌，疯子便一下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着领子，甩到了半空中，他下意识蹬着腿，扑腾着，抓住他的力量却纹丝未动。
疯男人逐渐呼吸困难，双目睁大，眼睛写满了惊恐与畏惧。
然而细看之下，他畏惧的并不是来自被突然抓到空中这件事，他只是盯着邪神，像是看到了一个认识的、畏惧的人似的。
疯子艰难地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然而领口被抓紧了，勒着脖子，他的喉口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就像被灌进了满嘴的风。
解彗看着那张青紫快要窒息的脸，皱起了眉。
虽然眼前这个疯男人吓到了她，但说到底，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似乎只是执着地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奇怪问题的答案。
她生硬地说：“谢谢了，不过用不着您帮忙。”
邪神察觉她的语气不对，松开了手：“怎么？”
疯子瞬间落了地，不过刚好摔在低矮的灌木丛中，滚落到地上还转了几圈，扑簌簌打下几丛雪，随后捂住脖子，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解彗看了一眼，有了树丛的缓冲，他应该是没事的，现在还坐了起来，只是奇异地不去盯着解彗，改为盯着邪神了。
解彗也不再去管他，问邪神：“你刚才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邪神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没说话。
她继续说：“你早就在这里了，对吗？”
邪神缓缓收起了嘴角的笑容。
“你在暗处，看着我因为察觉有人跟着我而害怕、怀疑地东张西望，没有出来。”
“又看着这个不太正常的男人一直守在前面，等着我出现，也没有出来。”
“最后等到我害怕到顶点的时候，再跳出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出来得可真是及时。”解彗的话音平和，没有任何嘲讽的语气，但邪神却听出了嘲讽。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吧？到山中旅馆的第一天，那个疯狂的粉丝埋伏进我的房间，你也是从头到尾都看着对吗？”
邪神神情微变，接着嘴角一勾：“你是在向我表示不满吗？”
“不，话虽如此，你毕竟也算是帮了我，我还是得谢谢你。”
“真的吗？但你好像很生气。”邪神微笑。
“当然，因为，我本来不该受这无妄之灾的吧？”
解彗冷下脸来：“是你故意把那个粉丝放进来的，对吗？”
邪神讶异地上下打量她，就像见到一只陷入陷阱但找到了机关的小兽：“哦，居然被你发现了。”
“因为后来，他告诉警方，他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我住在哪个房间。”
“可就是这么恰巧，就在他找不到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房间登记本不知道为什么掉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于是他知道了，爬了进来，得来全不费工夫。”
邪神了然地点了点头。
“那么，这个疯子，也是你故意引来的？”她指着地上，慢慢问道：“上次在电影院，你就知道我怕他。”
邪神垂眸没说话，大概是默认了。
难怪会莫名其妙跟着她。
“看我恐惧慌乱的样子，是很有趣。”
她笑：“让我以为你帮我解决了大麻烦，对你感恩戴德的样子，更有趣，是不是？”
解彗这才意识到，把邪神想得仁慈和善这件事，有多可笑。
不过是个狗男人。
邪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说完那几句话，解彗又有些后悔。
邪神此刻脸上没有了笑意，不过也没有恼羞成怒，眼中什么都看不出来，倒是有几分漫画里无情睥睨玩弄众生的样子。
现在她将一切都戳破了，也不知道邪神会怎么处理她，当个玩具至少还有命，当个人可就不一定了。
按理说她该当做不知道的，可是一时没忍住。
两人沉默间，那个疯男人低语的声音便清晰了起来：“是你，是你……”
两人下意识朝他望过去。
疯子蜷缩着，目光却被邪神牢牢地吸引。
邪神的眼风随意扫过他，却微微眯起了眼：“咦……”
他踏上地面，缓步朝他走去，接着稍稍倾身，仔细地打量他，恍然失笑：“原来不是人，竟然差点连我都看走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