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的手已经伸到了解彗的脸边。
虽然解彗此刻并没有多少反抗的余地, 但她还是没有直接拿,似乎在等待解彗的允许,才会拿走那顶帽子。
“你倒是有礼貌。”风将解彗额前的头发吹得扬了扬, 她低声说。
“想变得漂亮, 是想让你喜欢的人看到, 也喜欢你吗?”
娟子见被她猜中了心事,羞涩地点了点头。
解彗轻飘飘说道:“那就给你好了。”
“真的吗!谢谢你!你真好。”娟子的眼里盈满了笑意, 然后轻轻地将白色的绒帽取了下来。
解彗也笑了笑:“反正即使没有帽子装饰,我也一样好看, 也一样有很多人喜欢我。”
娟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身后,钱悦恶狠狠地瞪着她:“没错!解彗的好看、还有招人喜欢, 跟这帽子没有半点关系!你以为戴上她的帽子, 就能变得跟她一样受欢迎了吗!你休想!你的心是恶毒的, 连她的十分之一,不, 百分之一都比不上!”
解彗这次真的想笑了, 这大概会是钱悦一生中唯一一次将她捧得这么高。
娟子瞥了她一眼,不知是不甘还是不悦, 慢慢将帽子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面小镜子,左照右照,满足地笑了:“真的很好看。”
菊婆收起意味不明的眼神:“娟子,好了吧?”
“好了。”娟子大踏步回到了菊婆身边。
众人被带到了坟地前,封闭已久的祠堂终于打开了, 可以看见, 里面十分昏暗, 地方不大, 只有一张供桌,桌上供着祖先的牌位,还有一个落着灰的空架子,不知是放什么的。
而外面则坐满了人。
挡住路口的路障已经全部清空了,一眼就能看见坟地,更远一点的,则被笼罩在薄雾之中。入口两旁放着好几个火盆,有人正不断往里面丢纸钱和元宝。
解彗等人被村民们按着,披上了他们准备好的孝服。
解彗看着身上的白色布料,心头升起一丝疑惑。
既然是作为祭品……还要多此一举地给他们穿孝服?
她又看了眼其他人,发现他们几个的孝服,材质还与普通村民的不一样,料子似乎要好很多。
她收回视线,却在坟地的某处滞了一秒。
在那里,她好像看到了一个黑影闪了一下。
芳婆和菊婆是村子里年纪最大的人了,于是被恭恭敬敬地请到了祠堂里,递上了香。
娟子就站在她手边站着,爱不释手地摸着自己帽子上柔软的毛。
彭癞子走到了她旁边,作为那个什么引路人,手中还拿着一根柳树枝,脸上挂着得意炫耀的笑,跟娟子小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夸她的帽子好看。娟子难得没有让他走开。
上完了香,两人走了出来,菊婆一眼扫下来,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了:“祭祖仪式开始吧。”
所有村民都站起身来,接着由菊婆带着,朝坟地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
解彗等人并没有跪下,竟也没人管他们。
菊婆和芳婆被扶着起了身,前者看了一眼香上袅袅升起的烟,沉声说:“好,可以准备祭品了。”
有两个蒙着头巾的壮汉抬着一个大铁盆走了出来,“咣当”一声就将盆丢到了地上。
两人赤着上半身,手中各自握着一把砍刀,一看就知道刚磨过,还滴着水。
解彗的身边立时引起了一阵骚动,钱悦害怕地抓住了她的手:“解彗,怎么办啊,还有办法继续拖下去吗?”
“你看那刀,解彗,我们是不是就要死了?”
解彗的视线从反光的刀锋上划过,被钱悦念叨得太阳穴抽抽地疼,但依旧闭口不言,只是盯着芳婆。
昨天晚上,她与芳婆擦肩而过时,问他们会不会死,她听到芳婆笃定地说了:不会。
娟子也停住了摸帽子的动作,咬着唇,看向解彗。
所有的村民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动手吧。”菊婆下令。
两个壮汉应声,往前走去,钱悦惶恐地闭上了眼,“解彗,你说被这么一刀砍下去能死吗?要是能死还好,就怕万一一刀死不了,那岂不是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分尸?”
“可是……”
钱悦咬着牙,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要不,要不我让他们先砍我吧,我骨头硬,还能多拖一点时间,说不定就能拖到救援来了呢?”
解彗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钱悦用力地深呼吸,嘴唇青白哆嗦。
“不用了。”解彗看着前方,突然低声说。
“喂!你们先……”钱悦刚鼓起勇气喊出几个字,就听到解彗的话,茫然地睁开眼:“为什么?”
没等解彗回答,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那两个壮汉,越过了他们正瑟瑟发抖的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去。
钱悦哑然:“等会儿,祭品……不是我们?”
而最前方的娟子看着朝她走来的壮汉,全身都僵住了。
她意识到什么,才发现,昔日对她多有照拂的同村村民们,都在用一种奇怪的高兴的目光看着她。
她猛地转头看向菊婆,喉咙依然十分干涩:“菊婆……这祭品是……我?”
“怎么会这样?”
她问出口的同时,旁边的彭癞子已经被抓住了,他骇然大叫:“你们抓我干什么?!喂!他妈的放开我!!”
菊婆布满皱纹的脸上微微舒展:“娟子,祭品,得是外来人与村子里的人生下的孩子。”
娟子的腿一软,瞬间跌坐在地,眼前亮起一片白光,只知道茫然地看向旁边大喊大闹的彭癞子,那两个壮汉正忙着压制他。
“放你娘的屁!我是引路人!不是祭品!!”
“你们放开我!我不要当祭品!”
过了好一会儿,娟子才逐渐恢复意识。
难怪,祭祖的仪式村里人全都知道,只有她这样外来人与本村人生下的孩子不知道。
彭癞子在生死关头爆发出的求生欲极大,两个壮汉几乎都无法压制住他。
菊婆大喝:“给我按住了!不能让他跑了!”
解彗身边的人几乎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谁都没想到,刚才还以为必死的局面,一下子扭转了。
更没想到,曾经被菊婆几次维护的娟子,会是菊婆亲口指定的祭品。
娟子的手脚逐渐有了力气,爬到了菊婆的脚边,哭着喊:“我怎么会是祭品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吧!菊婆!您也是外乡人啊!”
“菊婆!您不是最疼我了吗!您不是把我当女儿的吗!不是还想帮我复活我爹娘的吗!”
菊婆微微弯下身,威严的脸上一派慈祥,口吻像对喜爱的后辈一样对娟子说:“我怎么会把你当女儿呢?当年就是你爹为了求生骗了我们,我们才会被村里的畜生们强迫,才会留下的啊。你爹死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是吧?阿芳。”
芳婆眼里却全程没有波动,仿佛只是置身事外地围观一场好戏。
“你跟你爹,现在看来倒真是有些像。”
娟子满脸煞白,讷讷地放开了抓住她衣角的手,随后再次抬起了头:“那解彗他们呢!他们那些外乡人难道不是祭品吗?!”
菊婆的视线移向了解彗那边,轻声说:“不,外乡人,是容器啊,我们的亲人埋在地里,尸骨都腐烂得差不多了,要复生,当然需要新鲜的躯体。”
钱悦等人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听她这么描述,只觉胃里犯恶心。
解彗与菊婆对视。
菊婆朝她微笑:“你的身体,我最满意了,是一定要留给我的女儿的。”
解彗了然,这个村子需要外乡人和他们的孩子,每当祭祖失败,活下来的外乡人便被留在村子里,用来生下下一次祭祖的祭品。
即使知道他们现在死不了,也没人高兴。
万一出不去,从此被困在这村子里生祭品,直到像菊婆与芳婆这样放弃挣扎融入村子……又比死好到哪里去?
只是外乡人是有限的,容器自然就是有限的,难怪村民们会为了复活的“名额”而吵起来。
也难怪芳婆口中的几年前那次失败的祭祖会瞒着娟子了。
她目光一凝,那么上一次祭祖的祭品……会是谁呢?
彭癞子毕竟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逐渐挣扎着没了力气,被捆了个结结实实,轮到娟子了,她用力踢开了朝她伸来的手,尖叫:“别碰我!”
底下的村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娟子,你就别白忙活了,你别怕啊,等你死了,下一次祭祖咱们帮你找具更漂亮的身体行不?”
“我不要!我不要死!”娟子哭着大喊:“我不相信你们了!”
虽然娟子数次跟解彗他们说过,在这里,死了不是真的死了,但真当自己面对生死,谁又想死呢?
娟子无助地挣扎着,突然,她动作一顿,随即眼中迸发出光,仰头看菊婆:“容器不是不够吗?我知道还有一个外来人!”
菊婆缓缓看向她。
“我把他藏在猪圈里了!你们快去找他!”娟子的脸上手上满是泥,也顾不得擦。
“他是我在山上捡到的!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快死了,一直昏迷着,我知道村里不欢迎外来人,怕你们知道,就把他拖到了猪圈里藏着!”
解彗讶异地看向她,原来是她在猪圈里藏了个人,所以才总是过去看。
那么她上次赶集时去药店买的药,就是为了给这个人治伤?
她喜欢的人就是这个人?
解彗突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叹息。如果没有这一出,等那人用了娟子的药醒来,娟子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娟子祈求地看着菊婆:“菊婆,他长得特别好看,你们都会喜欢他的身体的!”
“我让你们多了一个容器,菊婆,不要把我当祭品好吗!我求求你了!”
所有人都看向菊婆。
菊婆盯着娟子,面无表情地朝一个村民点了点头。
那村民立刻兴冲冲朝娟子的家跑去。
过了一会儿,那人跑回来了,撑着膝盖摇头,愤怒地说:“猪圈里根本没人,娟子,你是不是胡说八道,想骗过我们好拖延时间?”
娟子听后错愕,用力地摇头:“怎么可能呢?菊婆!我真的没骗你们!真的有个外来男人!不在,难道他跑了?不会啊,他不可能醒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菊婆说。
“因为,我一直都有给他喂安眠药啊!”娟子说。
“我就是怕他醒来跑了,才特意去药店买的,店里的人告诉我,这个能让他一直醒不过来啊!”
内心的猜测再一次被推翻,解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