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弯的, 河流亮亮的。
船夫摇着橹停在岸边，摇头道：“陆大侠，归一先生今天还没来河边摆摊哩！”
陆小凤道：“我昨日和归一先生府上的门房约好了, 今天就在这里等他。”
船夫摸一把胡子, 一眯眼，棕铜色的脸上哈哈笑起来, 道：“陆大侠, 归一先生行踪不定，都没个确切的住处, 哪来的什么府邸，又哪来的什么门房！”
陆小凤顿时回过味儿来, 道：“我叫人给骗啦？”
又纳闷道：“那人骗我作甚？”
船夫笑得更乐，道：“哈哈哈，陆大侠，你道是被谁骗了？找归一先生算命的人那么多，但归一先生一天只算三卦, 首卦一文钱，次卦一千银, 末卦一万金, 雷打不破的规矩, 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改！”
陆小凤道：“拿得出一千银的人很少；拿得出一万金的人, 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船夫道：“是！归一先生一天下来，保底一卦, 最多只算得来两卦，到现在都没有人能算上第三卦！而有多少人挤破脑袋, 要做那个让归一先生为他算上首卦, 好一飞冲天的人！
“陆大侠, 想吃饭的人那么多，馒头只有那么一个，大家当然要去偷去骗去抢，去除掉要同自己抢馒头的人！”
陆小凤恍惚道：“我是被想要找归一算卦的人给骗了？那人故意买了一座宅子，在宅子上挂上归一的名号，就是为了装门房把同样来算命的人骗走？”
……真是剑走偏锋又有效的竞争方式。
“呵。”陆小凤身边，听了全程的玉摄提终于忍不住轻笑出来。
船夫忍着笑，道：“陆大侠，骗了你的人，想来曾经也被别的想要算命的客人骗过，有财权雄厚的，都在城里找个地方蹲守着，就等着神出鬼没的归一先生忽然出现，把他抓到呢！”
船夫继续道：“当然，陆大侠，你也别丧气！
“来找归一先生算命的人，五湖四海都有，很少有第一天就能算上卦的。对那些想要算命的外来人，街坊邻里都把嘴守得很严，不想他们缠着归一先生破例，叫他们打扰归一先生的清静。但也顶多闭口不言，不会骗人。”
陆小凤忍不住道：“归一先生和周围人关系这么好？”
船夫一拍大腿，道：“那可不！谁能不喜欢归一先生！不说归一先生那么招人喜欢，单说这些天来，每天拦下我问神算归一行踪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我得的赏钱都够我下半辈子不愁吃喝了！唉，归一先生天天替人算命，还算得那么准，也不知道会不会折寿？”
陆小凤奇道：“这个归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对船夫叹道：“这可坏了，我本想找归一先生算算那件大案的头绪，如今迟迟抓不到凶手……”
“原来是为了查案子！”船夫道，“陆大侠，要不您自己去找找，跟街坊邻里问一问？跟他们说明你为了查案，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富贵才去叨扰归一先生。街坊邻里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说不准愿意为你指一指路！”
灯影彷徨，在漆黑的河面妖娆明灭。
陆小凤决定跟玉摄提兵分两路，各自去神算归一经常出现的地方找人。
陆小凤对玉摄提的一口答应颇为意外，甚至表现在了脸上。
却听玉摄提道：“我的武功遇到了瓶颈，闭门造车终究是不行，故而打算出门历练一番，见识世故人情。”
陆小凤信了，并送上祝福。
两人分头行动。
玉摄提对陆小凤所说，也确实不是谎言。
至少半真半假。
真的是“武功遇到了瓶颈”。
假的是“闭门造车”。
真的是“历练一番”。
假的是“见识世故人情”。
因为玉摄提不仅仅是玉摄提。
更是玉罗刹。
西方罗刹教教主玉罗刹。
世人眼中浸淫至臻境已久但突然暴毙死亡的玉罗刹。
一手设计自己假死来清洗提纯西方罗刹教内部势力，并借此无人打扰的时机意欲突破多年来武功瓶颈的玉罗刹！
这样一位陆小凤平时接触不到也无法企及的神秘传奇人物，自然没有“闭门造车”这种说法，更不需要再见识什么“世故人情”。
强者恒强。
对于武功财富权柄美人下属无一不缺的西方罗刹教玉罗刹来说，他曾经历人间剧变人心沧桑，披光带血走过阴谋剑雨，而今多少人仰他鼻息看他脸色过活。在他玉罗刹身边，他的言语意志，就是所有人要秉行的世故人情！
但化名玉摄提的玉罗刹，也确实是来历练。
玉罗刹幼时在母亲的遗物中找到一部分魔道典籍，自学自练，不及二十便魔功大成，踏入至臻。
后来，玉罗刹因故离家，无从去往时，干脆寻到了母亲叛逃而出的那个魔道教派，一路杀去，篡位整顿，整合了一应魔道势力，最终在众多旧教派的骸骨上，建立了威名赫赫的西方罗刹教。
也正因玉罗刹整合了这些源头出自隋末时期魔门的后荫势力，玉罗刹才得以收集典籍，一卷卷拼合，获得那一部相传早已被五代时的长生道主占据焚毁的四大奇书之一：《天魔策》。
并得到《天魔策》中的直指破碎虚空之境的魔门至高无学——《道心种魔大法》。
《道心种魔大法》分上下两卷，共十二篇，第六篇不存*①。玉罗刹在手的共十一篇，每篇都有数百年前魔门盖世高手邪帝向雨田以朱砂批注的字。其中，最后一篇名为“魔仙”，向雨田在卷终处注上“破碎虚空”四个蝇头小字。
‘再显然不过。’拿到《道心种魔大法》的玉罗刹思量。
魔门典籍记载中，那位相传活了两位百多岁，最后走火入魔死于隋末的的向雨田，乃是表面上诈死，实则练成魔仙境界，成就破碎虚空！
若要练《道心种魔大法》，第一步就是散去全身魔功，回到一无所有之境，再修炼正宗的玄门心法，直至大成。而往后再去，还有十步之多。其功之难其役之大其时之久，天资纵横如向雨田，也至少练了两百多年才成就终极。
是甘心困于至臻，永做一凡尘庸碌人，还是冒着教内教外群狼窥伺的致命之险，散去一身功力从头来过，狂歌浪击，问鼎人道天机？
无需考虑！
不需犹豫！
毋庸置疑！
无人敢信，一位年轻得可怕的至臻境，一位权力无极的魔教教主，竟有种此魄力、这等胆量，只为一窥那虚无飘渺的无上境界，就于暗敌四伏之境中散功重来，重修道功，并在不为人知的时光中，再一次无声息登顶至臻境！
就是自恃其才。
就是认定：就算我散功重来之隙，也无人翻得过我的掌心！
才情超群如此。
心性狂绝至斯！
但就是这么一个自傲、自负、自狂的玉罗刹，在这一武功瓶颈上，困滞了近十年。
《道心种魔大法》中，首篇“入道第一”，是修炼玄门正宗心法至大成，用了玉罗刹八年。其中，为寻找正宗的且能入得了他眼的玄门正宗心法，玉罗刹踏遍中原武林道门圣地，还结得一位能够为他练功护法的至交之友。
次篇“种魔第二”，是结成魔种，为至阳无极打下基础；第三篇“立魔第三”，则要散去全身道功。
“散功重修又散功，这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玉罗刹对偷偷出来为他护法的友人道。
第四篇“结魔第四”，是进行自戳自残、挨饥抵饿，以诱发魔种的苦修。
玉罗刹犯了难，对他清冷高华如月宫天仙的友人道：“你真不肯动手？那怎么办，我也对自己下不了手。”
而除了对方以外，他也决不可能假手他人。
友人道：“苦修是谓苦心，不谓苦身。”
玉罗刹道：“我这样的人，哪来的苦心？那还不如苦身更容易！”
“世叔世叔！给我看看！”
“看什么？要《道心种魔大法》？小孩子家家的，拿去玩吧。”
“世叔世叔！我有上中下三策，可以解决你的问题！”
“古灵精怪。好好好、知道你天纵之才，说吧，我姑且一听。”
“下策是水磨功夫，以理压质……”他说道。
“倒是有点道理，我若用下策，就要经常找你爹请教。你爹陪你的时间少了，你怕是又要嫌我。”
“所以是下策！”小孩哼一声，举起手中的一沓纸，“中策。世叔若信我，就用我改进的这一版《道心种魔大法》。”
玉罗刹接过，粗粗翻看，心中再次叹道：他若能习武……
“至于上策嘛，”小孩托住胖胖下巴，故作高深地单眨右眼道，“道魔一体，人神两面。就如罗刹传说中，有吃人恶鬼，也有守护神王！”
玄之又玄，隐喻深深。
玉罗刹却瞬息醍醐灌顶。
弯身把他抱起来。
“说吧，这么殷勤地帮我出主意，你想要什么？”
“想要世叔帮我一个忙。”
“就一个忙？说。”
“嗯……世叔，你是不是易容了？”
“自己猜出来的？比你爹还敏觉。不过这不是易容，是一种迷心的精神武功。”
“世叔，你为什么要遮掩自己的样子？”
“因为世叔俊得惨绝人寰，怕把人迷死。怎么，想看？”
“哦、那还是算了，我就问问，这个忙要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更重要的事？你爹都不给他看呢，啧，你都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到底什么事？”
小孩拉着他蹲下身，趴在他耳边，小小声道：“世叔，带我去亡辽旧都看看好不好？偷偷去，不要让妈妈知道！”
“秘密？”
“是的秘密！拉钩！谢谢世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