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宋被大汇吞并以后, 包括蔡京这个带头卖国的头号功臣在内,一大帮宋人文臣涌入大汇朝堂。
经过汇帝盛年数月不论正邪忠奸都往死里使唤的考验,这帮新鲜的苦力去芜存菁, 得用的前小北宋宋臣存活下来, 极其得用的冒了尖得了上级青眼。
至于不得用的?
早在不知不觉间, 一个个因故获罪,消失在朝堂上。只剩下他们充入国库的丰厚家财, 彰显着他们此生对大汇最赤诚的贡献。
直叫满朝臣子为他们洒下感动的热泪!
论回大汇朝堂。
当年追随蒙古若相反蒙建汇的开国功臣里,有五成半的蒙古人, 和四成半被举贤帐之名吸引而来并最终被若相折服的诸国各族人才。
顾惜朝曾问盛年:“你当年建立举贤帐后神来一笔, 以举贤帐为壳, 打造蒙古情报机关黑鹞司。但成吉思汗却想不到,就是这些没有背景、没有用武之地、真正想求一条出路的各族人才, 这些被他忽略的、纯粹的举贤帐帐下人,成了你反蒙建汇的强大助力之一!
“从你提议建立举贤帐的那一天,你就已经想好, 要用黑鹞司这块饼吸引成吉思汗的注意力,降低他对举贤帐本身的关注,是不是?”
“你猜得不错。你不如再看看蒙古如今的黑鹞司?”
顾惜朝思索道:“成吉思汗新派去掌管黑鹞司的那个人……哈,没了我, 没了你这个什么人都敢用的若相掌控,谁还用得了那帮心计阴损还心有二主的黑鹞子?蒙古如今的黑鹞司, 已不再是一把好用的刀,而是一颗挂靠在蒙古身上吸血哺育他国的毒瘤!”
说到这里, 顾惜朝不由心惊, 再一次震撼眼前帝王的为计之深远, 道:“好一个一计双雕, 好一张等你走后,才开始发挥它第二重作用的牌!”
这一段君臣对话,就发生在政务堂的闲暇空隙。两人聊完后,又投入新的政务之中。
唯独一旁目睹全程的史官,默默执笔记录,并严密封存。
什么什么?若相盛年早就不忠,蓄意图谋成吉思汗的国土?
明明是若相盛年被成吉思汗下毒谋害,银白了满头黑发险险保下一条命,才被迫反蒙建汇!
在成吉思汗对“可怜无辜的受害者”汇帝怀有愧疚的当下,在大汇仍和蒙古友好建交、合作攻打金国的现在,所有关于此事的记录,都成为史官闭口不言的最高机密。
直到蒙古灭亡的那一天,才尘封解秘。
朝堂是个圈,圈圈挤圈圈。
大汇国土上,西边汇京汇廷的老汇臣看不起汴梁这帮新来的卖国宋臣,东边汴梁汇廷的新汇臣也看不起这帮不是汉人没有受过教化的蛮夷。
但汇帝一个命令下来,大家挪窝的挪窝,共事的共事,心里多余的想法全化成了累,每天都在心里破口大骂:某某狗贼真不要脸今天又在陛下面前露脸了!
时间一长,大汇朝臣都有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互相之间如有龃龉,私底下再怎么钩心斗角争宠夺爱,都控制着限度,尤其不敢闹到汇帝面前,让陛下戏谑又欢欣地叹一声“想不到你们还挺闲”。
汇帝盛年尚未娶妃立后,没有后宫三千佳丽。
但狄飞惊总有一种错觉,大汇朝堂这表面上和气友爱的满朝文武,背着汇帝互相扯起头花来,抵得上三千个后宫三千佳丽。
而这三千宫三千佳丽中,顾惜朝和白愁飞两人的不合程度,功力好若小宫女菜鸡互啄,时长频率近似黄牛反刍。
小刍怡狄飞惊的情,大刍伤狄飞惊的休息时间。
为了不耽误正事,在白愁飞暴怒前,狄飞惊到底遗憾地拉回话题,道:“看看吧,陛下给柳随风的‘预言’,是什么内容。”
三人低头阅读。
桌案上白纸黑字的情报卷将起来,卷作一条长长的纸筒。
顾白狄三人的眼睛贴着纸筒的这一边孔眼,定睛望去,目光遥遥穿过那高楼上的探子贴在脸边的千里镜,望见了纸筒另一头的圆圆孔眼中,小河边同柳随风对话的归一,那无声开合的双唇。
归一说的是:“柳公子,你暗恋你大嫂吧?”
一个平淡的、笃定的问句。
一个叫柳随风骤然爆发凶狠杀意的问句!
为让归一把卦象“算”准,柳随风已将他所知的一切信息告知。大到他在权力帮经手的大小事务,细到他和权力帮众人包括他大哥大嫂在内相处的桩桩件件。
一副不打算叫归一活命还要归一尽心尽力为他“算卦”的强横态度。
于是便得了归一这么一句!
杀意撩动虎须。
乖乖叫归一倚着当虎皮躺椅的斑斓大虎顿时拱身站起。
它挡在归一身前,一对黄玉虎眸冷漠冷酷地抓住柳随风,鼻间喷气,咽喉低吼,微微露出的尖利獠牙散出凶腥热气,柔软的舌苔舔过齿面,颊边肌肉显现捕猎前的翕动!
一位英秀的武功高手,一头庞然的老练野兽。
此种变故之下,此种杀机之下,柳随风第一时间开始积蓄必杀之招!
“傻猫!不知道体贴的傻猫!”归一却气得大骂!
瞎子归一狼狈地从地面上爬起来。
活的虎皮躺椅突然站起,懒散靠着的归一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向后倾倒,掉在了地上。
掉得满身尘土。
柳随风敏锐地看见,斑斓猛虎头顶的一只三角耳朵悄摸向后转去,正正捕捉到归一的一句“傻猫”。巨虎气势汹汹的样子立刻蔫了下来,喉咙里的低吼化作委屈的咕噜,但黄玉般的双眸却仍紧盯着他!
只听归一走近道:“柳公子,你的大哥李沉舟已死,你已无需顾忌,不知你何时娶你大嫂为妻?”
柳随风握紧了拳,杀意愈发暴涨,轻声道:“归一先生,你同时侮辱了我、我大哥、还有我大嫂三个人。你是试探我,还是真心建议我?不管是哪一种,你都最好停下!”
归一怜悯道:“可怜的天真的冷血的柳随风啊!侮辱你们三个人的,到底是我,还是你的大哥?”
柳随风道:“何意?”
归一抬起左手,转了转他的烟斗。
半透明孔雀蓝的琉璃胎鎏金珐琅烟斗比小臂还长出半截,泛着孔雀蓝的半透明杆身上,以银粉刻有浩繁美丽的偌大星图,北斗七星在其上熠熠生辉。
归一装模作样抚过杆身上的星图,道:“柳公子,我已摸出今日卦象。”
柳随风道:“说。”
眼蒙月白绸带的瞎子轻笑一声,斑斓巨虎环绕身边,对着河面低首,叹道:“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却要装个死人。”
柳随风:“…………!”
南宋第一大帮权力帮的智囊是何等聪明之人,只听到这一副“卦”的第二息,就懂了卦象中的深意!
柳随风青筋爆出,整个人如得了羊癫疯般,猝然抽动一下。
柳随风先是笑,然后淡笑,最后惨笑,道:“大哥还活着?大哥……诈死?李沉舟为什么……诈死?”
归一附和道:“是啊,他为什么诈死?”
柳随风恍恍惚惚地附和道:“他为什么诈死?”
诈死诈死,李沉舟,你要测试谁的忠心?
李沉舟啊李沉舟,我的好大哥,你在怀疑谁!
归一叹道:“怎么帮派教派的头领,都爱玩一把诈死?他们也不怕自己的诈死,被人变成真死?”
这一句话落,瞎子归一的身影如碎去的梦一般,消散在河边。
虎囡沿河奔离。
徒留受了晴天霹雳的柳随风,在河边失心落魄。
“被人变成真死……”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柳随风才虚虚望向归一原本摆摊的空地,看着地面上被傻虎抖下来没有带离的破布招牌,自嘲道:“柔弱无力可怜?想不到神算归一竟是一位至臻境!……倒是我柳五不自量力,冒犯了。”
翌日,权力帮柳五同大嫂赵师容领权力帮帮众,大张旗鼓亲自上门,奉上白饮千两、宅邸玉器、车马美人,大赞其算卦之奇,奉神算归一为权力帮上宾。
然而,神算归一除应得的一千两算卦工钱外,一应拒辞不受,仍隐居于街坊集市之中,来往于书院邻里之间,闲云野鹤,神出鬼没,自在逍遥。
自此,神算归一名声暴涨,慕名而来者日渐增长。
每次起卦,无有不中者。
“没人知道神算归一为权力帮的柳随风算了个什么卦,但不妨碍他的名气越来越响亮。也因为神算归一的名声越来越大,他摆摊的时间更随意了。
“甚至上一次我去问,说是神算归一得了柳随风的一千两,兜里鼓了,就飞快地把书院教书的工作辞了!
“现在都成了人找他,个个不怕虎,却还常常找不到。有时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有人捷足先登,算了第一卦和第二卦,只好无功而返,再等第二天!”陆小凤道。
玉摄提不问陆小凤“为什么在傍晚这中每日两卦都算出去的时候找人”,而是轻笑问道:“都能跟柳随风对峙,那归一的老虎到底吃人吗?”
陆小凤:“……?”
却听玉摄提意味不明地好奇道:“如果吃,那他的老虎,是不是用人肉喂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