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
“咳咳咳, 咳咳.......”
“不要去......”
紧扣大地的指尖满是泥泞。
砾石的碎末钻进了指甲的缝隙,卡地指甲上翻,牵动着娇嫩的甲床, 火烧火燎地疼, 但对比起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点痛轻而易举就被忽视了过去。
被血凝固成了褐色的绷带,像是生了铁锈一般, 在少年太宰治与地面的摩擦之间,将刚刚有了凝血迹象的伤口重新撕扯开裂, 再散落在地上,与蜿蜒的血痕一起, 被夜色吞没成灰暗。
“没有人间失格的话......你会死啊......”
他们是形影不离的搭档。
他们是互补互助的存在。
人用“半身”去形容他们, 用“亲如胞胎兄弟那样亲密无间不分彼此”去形容他们。
但是无论是永夜中也还是少年太宰治, 他们的心里都很清楚自己与对方是独立的存在,两个人都不是离了对方就会寻死觅活, 活不下去的人。
他们拥有各自的骄傲, 和各自的信念。
只是凑巧走在了同一条道路。
就像永夜中也说的,一个人的独活未免太寂寞了。
未免......太残忍了。
少年人心说。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就连伤口里除了疼痛以外, 断断续续传出的异样酥麻,少年太宰治都知道是为什么。
那是伤口快速愈合又不知道第几次再一次被撕裂的过程,细细麻麻的痒、千万针扎的疼。
松散的绷带下,鲜血淋漓的伤口里扭动着蛆虫一般的黑色根须,每一次的活动, 都像是有一根冰冷的手指, 用细长的指甲搅动在血淋淋的伤口里, 将血液和肉块搅和成一团烂泥。
很痛, 是恨不得马上就变成亡魂的痛。
至少亡魂是不会感到疼痛的。
亡魂没有时间的流逝也没有未来,自然不会拥有疾病和疼痛这些象征着生命成长的东西。
其实,说真的,能撑到长这么大才在与黑暗的对抗中败下阵来,被某只怪物的疯狂光环侵蚀,少年太宰治自己也很惊讶。
他的灵感是优势也是缺陷,意味着他无时无刻不处于极易被黑暗与疯狂污染的处境下。
异变一旦开始就无法挽回,无法挽回的悲剧意味着失败,但失败就一定意味着死亡吗?
反过来说,死亡就一定意味着失败吗?
那可不一定。
人生又不是游戏,没有真正的失败者和胜利者,只有得益者和失意者的区别。
如果能将死亡的利益最大化,那就也算是死得其所。
少年太宰治总是难以分清死者与生者的差别,也总是很向往死亡的那一边。
可是这么一想岂不是更加可怜了吗?
想活的人欣然赴死,想死的人却因为赴死之人的希望,背离自己的愿望活下去。
在这个枯燥剧本的设定里,两个人双双都违背了自己被创造出来的设定,又在以为可以脱离神明掌控的剧本时,被强行地拉扯回原定的剧情上。
少年太宰治失神地看着不远方的白色蜘蛛网。
就只有那么几步的距离而已。
可是他连迈出第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这么想的话,两个人都好可怜啊。
他心说。
但是中原中也和“可怜”这个词汇完全无法联系在一起。
脑海里用来形容他的词汇全是“自信”“强大”“坚定”与“辉煌”。
中原中也是耀眼的。
却不是白日里的太阳那样刺目到无法去直视。
他更像是黑夜里燃烧的篝火,用砾石将自己裹挟,给予身边人光芒与保护,再在需要的时候成为燃尽一切的熊熊烈火。
但是真的很可怜啊。
烈火总有熄灭的一天。
长明灯注定只是一个传说故事。
蛞蝓的脑容量太小了。
稍微的,稍微的,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的,多一点点的空隙去容纳自私,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自私,少年太宰治都能尝试去说服永夜中也为自己而活。
明明这不是在抛弃伙伴,少年人也没有什么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大度。
他只是做出了一个判断,一个自己留下断后才是最优解答的判断。
假设中也将他留在原地,少年太宰治就会正式放弃与黑暗的抵抗。
因抵抗而不断被撕裂的伤口就会愈合,那一瞬间,沦为怪物却还有人形的少年会遵循自己生前最后的想法,为伙伴的生存做出最后的贡献。
少年人不甘心成为累赘,不愿意成为负担。
更何况严格来说。
异变是无法挽回的。
所以异变的人,在异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既然已经死去,那就让他的死亡成为最后一件有益的事情不好吗?
将无用的东西利益最大化不好吗?
连这一点都无法体谅的中也,连“死人”的遗愿都无法理解的中也。
口上说着一个人的独活过于寂寞,却对“死人”表示“你得活着”然后孤身赴死,这种双标的混蛋。
少年太宰治还以为分不清死者和生者的人全世界就该只有他了,没想到某一天,他会因为别人分不清生死而产生恨铁不成钢的感情。
讨厌的蛞蝓。
讨厌的无壳蜗牛。
讨厌的脑容量比米粒还小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黑漆漆矮个子袖珍犬!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哈......”
“哈哈哈不听命令的狗......最讨厌了......”
少年太宰治咒骂着,却笑了起来,血液的铁锈味充盈着鼻腔与喉咙,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草木泥腥。
别了吧,一想到伙伴是为了一个“死人”心甘情愿地赴死牺牲......
胃酸都要被恶心地倒流地吐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笑的,可是,这样的戏剧,这样可笑可悲同时无聊透顶的闹剧,如何不引人发笑啊。
“为什么要救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啊......”
少年太宰治与永夜中也拥有再多的默契也不是同一个人,被教育过最优解法的少年太宰治,无法理解永夜中也无意义的牺牲。
“异变是无法挽回的,就算我还有理智,也迟早会成为怪物的一员。”他呢喃着,尽全力地,在黑色蛆虫的咬食下,强行地扶持着树木的枝干站起,但是被折断的脚裸在身体的重量之下刺穿了肌肉,透出雪白的断面。
少年人栽倒在地。
他无望地伸着手,虚弱的身体却连爬行都无法做到。
“我得过去啊......”
“我必须得......过去啊......”
少年呢喃着,意识模糊地已经连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都不清楚了。
只记得,他得赶到伙伴的身后才行。
大脑被剧痛折磨地无法接收信息,变得难以思考,耳膜里轰隆隆地什么也听不见,“听见”的全是一只又一只,被臆想出来的怪物,吸食着他血液的声音。
或许,那是侵蚀着他精神的疯狂光环在“死人”眼中的模样?
嘛,谁知道呢?
就算是将自.杀挂于嘴边,他又何尝不是第一次品尝到“死亡”的苦楚呢?
人类真的好脆弱。
不精雕细琢地娇养着就会死掉。
死去只需要一瞬间的不注意,活着却需要一辈子对危险的警惕。
“什么都好。”
黑色的影子沿着树枝的形状延伸而上。
“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情感,我的记忆......”
少年太宰治死死咬着牙,再一次地踩着断骨,扭曲,艰难地,蠕动着站了起来。
不属于这个世间的呢喃声嗡鸣着咬碎了他的双耳,在少年的脑海中横冲直撞。
与灵魂上的剧痛相比,身体上所有的疼痛都成了无痛呻/吟。
是令人疯狂到恨不得将世界都毁灭掉的暴虐疼痛。
他向一条离了水的鱼大张着嘴,急促地喘着气,肺部却连一口空气都无法吸纳。
黑夜彻彻底底地笼罩了这片森林。
最后一丝的光明只剩下赭发的同伴施展异能力带来的红光。
明明灭灭,再灭灭明明。
犹如点点星火,绚烂却又微不足道。
黑暗无声无息地来到,略过少年的身影,参与进由伙伴主持的盛宴。
黑暗带来污染,带来疯狂,带来侵蚀。
黑暗是致命,是污浊,是死亡,所以......
“我......”
——喜欢黑暗。
他说。
于是黑暗不再成为了威胁。
于是黑暗扶起祂的信徒。
于是少年人站了起来。
于是他转头。
猩红的瞳孔里是狼狈不堪的黑发少年。
痛苦挣扎,被绝望概括,充满死志,却由因为过于浓烈的死志而满是活人气息的——
【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