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守卫在首领室的门外, 自然是森鸥外过目过的港/黑成员,走廊无死角地布满监控摄像头,他很清楚那两个人中途并未被掉包的可能, 如果是从一开始就是两个怪物的话,莫非港口黑手党内部还有他没有抓出的老鼠吗?
“太宰君可否细细说来。”森鸥外笑容不变:“既然是合作, 其中一方对自己有什么权利什么都不知道可算不上盟友对吧?”
“当然没问题, 我相信森先生的诚意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少年太宰治双手合十,明明掌握着话题的主导权却做出一副拜托的模样。
他笑弯了眉眼, 声音轻快,鸢色的瞳孔却冰凉地没有语气里哪怕半分的轻松与欢快。
少年太宰治既然能一句话得出森欧外的目的猜出其之后的行动,一段对话下来他只会得到更多的信息, 足以分析出森鸥外话里话外间对“太宰治”的熟络从何而来。
当然也有森鸥外没有掩饰的原因。
在男人看来他和武侦宰是旧识这一点, 这不仅不需要掩饰, 甚至是可以拿来光明正大地展示给少年太宰治看,还能借此机会和同样熟悉“森先生”的少年打个感情牌。
但森鸥外还是低估了少年太宰治对人心的敏感程度和对讯息的处理速度。
光是爱丽丝初见时的那句“真的和太宰一模一样”的感慨,就直接暴露了森鸥外与武侦宰之间不仅仅是单纯的旧识关系的事实了。
人与人的相处是有距离感的, 距离就造成了对他人性格外貌特征的错误记忆和不确定性, 一般的人遇到与旧识相似的人只会感慨一句“和某某某好像啊”, 很少有人会把话说满,因为他们无法百分之一百地确定两人之间哪里不同哪里相同。
这是只有熟悉的人才会发出的感慨。
如果爱丽丝是普通的小孩子也无可厚非, 因为孩童见识过的世界太小了, 他们以为的世界很多时候并不是他们看见的那样。
可是爱丽丝不是普通孩子,她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是一具如同牵线木偶一般, 被森鸥外捏造并操控的分/身。
——说来, 用阿比盖尔之花召唤出爱丽丝的森先生, 也可以干预爱丽丝的行为来着。
无论是爱丽丝的那句“叛逃”,还是爱丽丝在目光扫过在少年太宰治西服大衣的停顿眼神,都能给少年太宰治带来新的讯息。
少年太宰治的西服大衣并不合身,哪怕是挺背直立地站着,下垂的衣摆也垂过了膝盖几乎触及到他的脚跟。
这件衣服确实不是他自己的。
因为这是一件成年男士款式的丧服。
永夜的森鸥外穿上它参加了爱丽丝的葬礼,又在遇到少年太宰治后将它交予少年。
大概有着【你在未来还得参加我的葬礼,在那之前好好活下去吧。】的想法。
如果森先生不是已经死过一次的死者,他的礼物会更有说服力。
两个世界的共通性多时候都给人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比如爱丽丝与森先生,比如森先生与他,又比如他与中原中也。
武侦宰会不会也有这样一件外衣呢?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自己会丢掉这件黑大衣呢?
少年太宰治代入自己到同位体的位置上换位思考了一下,默不作声地就撸清楚了这个世界“太宰治”和“森先生”的发展。
因为没有怪物威胁,这个世界的人类开始内部消化搞出了大大小小的对立关系。
搞明白这一点后再回看武侦宰与中原中也之间的相处,立刻就明白了二人的对立关系。
——说句题外话,两个世界的两个中也也有不少相同的小动作和小习惯,不愧是异世界同位体。
中原中也是森鸥外的部下,那么同位体在叛逃前应该也是。
加上武侦宰现在身处的武装侦探社与港口黑手党是对立的组织,可以得出当时造成武侦宰叛逃的原因对当事人来说是不太愉快的。
但这个世界的森先生谈及太宰治可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反应,温和的表面下是做出决策后的公事公办,少年太宰治一点也不怀疑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正在睡大觉的那只蛞蝓的话,轻而易举地就会被老怪物用花言巧语骗的把自己卖了还反应不过来。
这说明,这个世界的森先生在做出某个决策的时候将“太宰治”排除在了他的未来蓝图之外。
不,也许不是在做出决策时。
而是更早就有了这种想法,然后恰好遇到了可以顺带达成这个目的某个决策,于是顺水推舟地这么做了。
所以造成武侦宰叛逃的事件,森鸥外不会回避不会否认也不存在后悔。
一个最优解法,怎么会存在什么愉快不愉快的情绪呢?
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策略,自觉和同位体相处融洽的少年太宰治不准备用面对武装侦探社的态度去和港口黑手党首领森鸥外交涉。
“空手套白狼的话森先生不会想知道后果的。”他扯起嘴角上扬出一个温和的弧度,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见他往墙角走去,爱丽丝也跟着少年太宰治的动作跳下桌子跟了上去。
少年太宰治的话听起来很像是怕森鸥外逃票的意思,但谁都知道,有求于人的是港口黑手党这一方,怕人逃票的也应该是港口黑手党这一方,作为情报的持有人,少年太宰治完全可以先发布一部分情报然后压着另一部分不出手,只要被抬高的价格在可接受范围,森鸥外都无法拒绝。
也就是说,异世界的太宰认为港口黑手党付出的筹码还不够将他留下。
他手上的筹码肯定不止只有怪物的情报。
森鸥外立即想到了这一层。
“太宰这么说呢,林太郎你不会是真的想赖账吧?!”爱丽丝插着腰,在发际线上倾的中年男人和笑眯眯的温和少年之间分分秒秒叛变了立场。
她站在二人中间的位置上,背对着少年太宰治,伸手朝着首领座上的中年男人指指点点:“林太郎可坏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可饶不了你哦!”
“哎呀小爱丽丝,不要冤枉我啊!准备报酬也是需要时间的,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组织首领......上哪里找魔法当场变出宝石来呀!”森鸥外一脸有苦难言的表情说。
接着一人一人形异能力体你一言我一语地玩起了自我嘲讽自我陶醉的自说自话。
少年太宰治:......
永夜的森先生萝莉控到让人诟病就算了,异世界的森先生怎么还能自己玩起过家家角色扮演玩的那么起劲儿呢?
“不过明天的这个时间应该是可以准备好的。”森鸥外恢复了正色:“在那之前,太宰君还有什么需求吗?”
如果不是少年太宰治用反向阴阳怪气敲打了一番对方的态度,这个老狐狸一样的首领森先生虽不至于真的吃霸王餐不付钱,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把小费主动奉上的。
“情报。”少年太宰治也不和他客气,他捡起被爱丽丝扔在墙角的油彩,顺手在满是涂鸦的墙上画了一个黑漆漆的鬼影。
爱丽丝看了半天没看出这团乌里麻黑的东西是什么品种。
“......墨鱼怪物吗?”她捕捉到了黑漆漆的不规则边缘,试探地开口问。
“......”少年太宰治假装自己没有听见,继续自己的话题。
“我的目标是这个,它叫梦魇燃料,一个寄生在怪物体内的特殊怪物,森先生不需要亲自找它,只要为我提供哪里有强力怪物的出现就好了,剩下的......”
刚想说我自己来就好的少年太宰治想到昨天,当中原中也加入后一帆风顺的猎杀路程,秉着有苦力不用是傻子的心态提到:“......加上中原先生吧!”
“中也君?”
“这一带的怪物都是森先生带领清理的吧,怪物可不是死物,它们的分布领域就像液体,不把周遭的其他地方清理干净的话,很快就会重新包围这里的哦!”少年太宰治说,话里话外很明显在提醒森鸥外帮他就是在帮自己的意思。
少年点头道:“所以这也算在合作范围内!”
“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情报......只要是关于怪物的情报,都是宁可错杀不愿放过的......这都是因为看在森.先.生的份儿上,独属于森.先.生才有的独.树.一.帜的待遇呢。”
他在“森先生”和“独树一帜”上着重了咬字,不知为何,森鸥外听在耳朵里竟然有种脊背发凉的错觉。
总觉得答应下来会发生一些鸡飞狗跳的事情。
森鸥外小声嘀咕:“我应该没有得罪太宰君吧......”
爱丽丝插话一击穿心道:“大概是看见林太郎这张脸就感到心里不爽吧。”
森鸥外沉吟片刻,估算了利弊,答应了少年太宰治的请求。
“听起来不会耽误中也君的干部工作,这样的话,自然是没问题的呢。”
少年太宰治的最后一句话强调了森鸥外的特权,其中意思是作为借人的代价,率先清除哪里的怪物,先后次序都可以交由森鸥外定夺。也就是说,中原中也完全可以在工作间隙中陪同少年太宰治顺路猎杀怪物,亦或者森鸥外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假公济私”地放上一些黑手党之间的恩怨假做怪物的情报。
因为少年太宰治说,无论真假,他都会前去确认。
就像这一次的战役,尽管少年太宰治不是港口黑手党的人,只要站在现场他就会视为港口黑手党的成员然后被波及到。
森鸥外没有想到,曾经的双黑组合竟然能在当下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出现在人前。
少年太宰治的实力是经由中原中也亲口锤定的强大,就算只是暂时地成为一把不称手的兵器,在使用这把兵器的期间,能够谋求到的利益也足够港口黑手党大赚一笔了。
他果断地把自己的得力干部卖了出去。
少年太宰治得到了预计里的答案,也不再用萝卜吊着森鸥外了,将手上的彩笔扔回墙角的彩笔盒,坐回了座位,双手学着森鸥外的姿势十指交叉:“那么,森先生,就请容许我为您简单介绍一下永夜的怪物吧。”
首领座上的男人微微额首,爱丽丝也摆出了认真倾听的表情。
“在永夜——就是诞生了怪物的世界——生存的生物可以分为两种,分别是怪物和人类。其中怪物又有更加细致的分类,这些可以稍微延后再列出,我现在首先要讲的是大多数怪物身上都携带着的,如同某种病毒一样的传染源头。”
“永夜的生者将之称之为【疯狂光环】,人类在完全曝光且毫无防御措施的情况下接触【疯狂光环】会产生诸如:幻觉,幻视,幻听,幻痛,狂躁,心悸等一系列逐渐失去自我认知的临床反应。”
“当然,既然人类与怪物是天生对立的族群,自然不可能出现一面压倒的天敌情况,与动物不同,每一个人类都天生拥有【理智】。”
“森先生可以把理智视为一种人类随身携带的,外界杂质进行过滤筛选的‘滤网’。”
“每一个正常的人类每天接受到的信息都是数以亿万计数的信息,理智的职责就是过滤掉人类不需要的信息,只接受人类可以接受的信息,这些成功通过‘滤网’的信息构成了多数人眼中的【正常】世界。怪物身上携带的【疯狂光环】也在被过滤走的信息之中,只不过比所有杂质的总和都要庞大复杂精细,且充满了腐蚀性。”
“长时间接触【疯狂光环】亦或者受到惊吓恐惧或者疾病带来的虚弱都能导致【理智】出现漏网,这种时候如果继续暴露在【疯狂光环】之下,得到豁口的病毒只会更加进一步地侵蚀【理智】,一旦【理智】达到某个残破的临界点,人类就会因为接收到过多无法接受的信息而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永夜的生者将这种不可逆转的伤害称之为【异变】。”
“【异变】是不可逆转的,【异变】后的人类与除了其本身并不携带【疯狂光环】以外,与怪物是没有差别的,永夜的生者同样将它们归类成怪物。人类因为拥有理智才是人类,失去理智,全靠本能行动,就连喜恶都消失的......只能是行走的尸块。”
“有些怪物......是很狡猾的,它们会用生前的模样伪装自己,拟造虚假的人格和记忆,继续延续生前的行动轨迹,然后伺机潜伏,捕杀曾经的同类。”
这可比港口黑手党至今为止遇见的怪物要防不胜防多了。
森鸥外想。
不,或许港口黑手党已经遇到这样的怪物了。
森鸥外回想起那个疑似拥有兽化异能力,死而复生后失去了所有理智,如同野兽一般只剩下本能的异能力者。
以及,出现了多余的怪物后被怪物屠戮的一干二净的地牢。
门外的那两个守卫,也是从人类异变而来,披着人皮的怪物吗?
森鸥外产生了一个不详的预感。
港口黑手党内的怪物,绝对不止这几人,仅仅只是这几人凑巧有了被发现的机会而已。
如果不能好好解决的话......这可真是大危机啊。
森鸥外在内心苦笑。
“但是太宰君,所谓伺机潜伏......这些从人类异变而来的怪物等待的是什么机会呢?”他问。
如果说等待的是独处的机会,偌大的港口黑手党,总会有其他异变后的怪物找到适合袭击人类的机会。
“我不知道。”少年太宰治很干脆地回答。
“你不知道?”
少年太宰治点头道:“也许是人类生前的意识在阻挠,也许是人类自身的最后的理智在抗衡,它们就像看不到时间的定/时/炸/弹,没有人知道何时会爆炸。”
永夜不是没有异变后还能被称为人类的怪物,但那是建立在它仍然存有自我意识与理智的前提下。
“森先生,你要知道,青蛙在刚刚死去的时候,尸体是可以通过刺激神经恢复一定程度的行动能力的。”
所以这些人类同理。
在它们与疯狂光环的对抗中失败,被彻底吞没了自我认知的那一刻起。
他们就成为了它们,是怪物,是与人类势不两立的敌人。
“我懂了......”森鸥外的声音逐渐飘忽了起来:“原来伺机而动的‘机’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