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夜叉倒下的时机不算突然, 至少封游还来得及做准备。
先前清除魔神残留的污秽时,夜叉确实已经达到了自身的极限,更不提之后遭遇的圈套, 能坚持到摩拉克斯和封游一同到来的此刻,已经足以优秀。
即使是彻底失去意识而昏迷倒下,摔在封游怀里的时候也没有太过于沉重的力量。
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重量。
封游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按住肩膀把脱力昏迷了的夜叉打横抱了起来。
夜叉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有着许多细小的伤口,不知道仙人又是否会像人类一样因伤口处理不当而发炎呢。
封游想到此, 带了些自嘲般的意味否定自己刚刚的想法。
同是生灵,无论能力和身份有多强大, 都还是会受伤和疼痛的吧。
夜叉不会是例外,魔神也同样不会是例外。
金鹏夜叉已经在不长的时间里经历过了太多不应该属于他的苦难, 希望今后的日子里, 也能和他的夜叉兄弟姐妹们过上普通的生活吧。
仙人的寿命极长, 也许……
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封游,也许在很久很久的未来, 自己失散的血亲也会踏上同一片土地,经历独属于他们的旅行。
到时候,魈又是否会和他们一同见面呢?
封游抱起魈,转头看着在一旁沉思的摩拉克斯。
注意到了封游的视线, 摩拉克斯便放下抵住下巴的手,朝他颔首。
开阔的地带上风也容易无视阻碍,卷起魔神此刻翻飞的衣袖。
此处地界原本躁动不安的魔神残渣全被清理地干干净净,失去了萦绕的黑气之后, 满是荒芜的土地上竟升起一些微不可见但确实存在的生机。
这边土地依旧在挣扎着幻出生机, 被土地孕育的人、仙、妖怪、魔神、神明, 亦是如此。
提瓦特大陆对封游来说毕竟还是陌生的存在, 这片大陆上流通的地脉,存在的元素力也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些熟悉力量。
只能在失去记忆后遵循着本能,让他去干一些此时应该做的事情。
不过幸好的是,封游遇到了一个十分称职的向导。
封游并不会对自己的抉择心生迷茫,即使身侧空无一人的时候,偶尔升起的对血亲的思念之情,也能在尚在创建规则的璃月众人之中获得稍许慰藉。
但在此刻,远处的孤云阁的海面正掀起一波一波的风浪。
封游神色平静地看着危险的海面,想起了摩拉克斯交给了他的那本古书。
虽说摩拉克斯交给他的时候,在临别前还提醒了一句,最好不要在没有想好该怎么写自己想记录的故事的时候打开它。
但封游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就把那本书翻开来看了几页。
一开始还以为会是记录了什么特别奥妙的历史或者辛秘。
结果翻开来确实一片空白,除了纸张显得特别古朴厚重以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封游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连忙翻了好几页书页,但都是只有空白一片,没有任何字迹落在上方。
封游那时候只好把书合上,决定先督促纸鹤把摩拉克斯要求自己写的报告代写了。
但他现在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
那就是记录这些现实,将这些被掩盖的事实、未曾被知晓的暗中保护与战斗都记录下来。
哪怕有朝一日再也没有人会记得,有人为了保护这片大陆做出过牺牲,直面过不为人所知的黑暗。
这些故事都会将他们记录下来。
除了这些大义之外,封游也有别的个人心思。
那就是希望自己在恢复往日的记忆之后,还能记得第一次来到提瓦特时不带任何杂念的欣赏与感动。
包括……
自己的血亲也能够看见由自己亲手写下的故事。
无论封游之后能不能找到他们,能不能与他们一同再经历一次旅行,他都希望由他亲眼见证过的故事、他曾在大陆上留下的足迹,也能以另一种方式陪着空荧二人。
即使面对陌生的大陆,也无须感到恐惧或者寂寞。
耳畔传来的海洋的翻涌声越来越明显,封游皱眉,收紧抱着魈的手臂,避开了远处传来的风。
“此处不宜久留。”
离孤云阁太近,刚刚经历过一场魔神意识躁动,被封印在海底的一些魔神也蠢蠢欲动起来。
不管幕后之人到底是出于何种阴谋诡计,摩拉克斯都不会放任他继续这么捣乱下去。
先前只是顾及周边璃月百姓会被波及到,但孤云阁可不会。
“接下来的事,我会去处理的。”摩拉克斯平静地说道。
“魈的伤势较重,封兄还是快带他回去吧。”
摩拉克斯看了一眼在他怀里受伤的夜叉,但眉目舒展,似乎梦见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好。”封游安静地应了一声,语气间带了莫名的语调,“……保重。”
摩拉克斯看了封游一眼,神色似乎很奇怪,封兄怎么突然这么讲礼貌起来了。
但时间急迫,摩拉克斯也没有必要在这一点上纠结,只能内心带了些许欣慰。
也许是封游,长大,懂事了吧。
封游目送摩拉克斯离开,看着魔神离去的背影,内心默默地补充刚刚没有完全说完的话语。
……孤云阁的魔神们,保重。
他会记得,以后来给他们上香的。
嗯……在海里投掷食物香火之类的,算不算污染环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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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游带着魈很快回到了璃月港,摩拉克斯教过他赶路的仙法。
但在回到璃月港的路上,封游眼神扫过偶尔坐落在一些山脉上的坐标物。
坐标物镶嵌在底座之上,闪烁着幽幽的红光,散发着古朴的气息,很是新奇的物件。
不过现在并不是研究它的时候。
封游刚回到璃月港,便见到了早就守在前方的甘雨和留云借风真君。
甘雨化作了瑞兽原形,圆滚滚的麒麟蹲在山头,格外好认。
她早就收到岩王帝君的嘱托,在这里等着封游他们。
见到了归来的封游和魈,麒麟眼神一亮,就想要从山上跑下来迎接他们。
未曾想,等到封游靠近的时候,却听见留云借风独特的嗓音嘱咐甘雨。
“甘雨,本君提醒你下山的时候小心一点,别踩空了咕噜咕噜滚下去——”
麒麟脸上立刻浮现两抹红晕:“真君,请你不要再说了!”
留云借风也看到了封游和魈两人,在魈身上停留一瞬,扬起翅膀:“把夜叉放到我的背上吧,他身上的伤口需要立刻处理一下。”
“好。”封游点点头,很是默契地不去提刚刚发生的事。
在魈接受治疗的地方,浮舍伐难几位夜叉早就等在了那里。
封游还等了一会,原本试图等到魈醒来无事了再离开。
但没过一会,别的夜叉和仙人也听闻了消息赶过来,里三层外三层,把本就不算大的洞府围得挺满的。
原本最严重的伤势,是那些压制后反噬的业障造成的,有了封游分出来的那股力量,魈除了外伤需要处理以外,也没有什么太过严重的伤势了。
不过毕竟在战斗之中达到极限而脱力,夜叉确实需要好好地在床上静养一番。
直到说了一遍又一遍,医师都有些恼怒地想赶人走,原本正喧嚣着关心夜叉伤势的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像是缩着头的鸽子不吭一声。
有信任的同伴在,剩下的也只是静养了,想必也不会有太大的障碍。
封游便先告别了夜叉一众,回到了自己的洞府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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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鹤面对魔神的威压都已经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封游出门时也不强求他一定要和自己一同去,只是把纸鹤放在了桌子上,让他不要乱跑。
毕竟只是一只意外地融合了纸鹤身体的妖邪,就算封游允许它出门,估计它也不敢真的到处乱跑。
毕竟璃月之境仙人众多,纸鹤苟命。
出于这样的心思,封游当然不会担心纸鹤逃跑。
但纸鹤在封游出门前,见他真的没有把自己带上,反而带了些失落。
不过在听到封游让他小心一点,待在洞府里不要乱跑时,却非常感动地打湿了自己用水墨画的豆豆眼。
快出门的封游一脸奇怪地对上纸鹤满是感动的眼神。
也不知道纸鹤会在房间里捣什么乱。
封游推开房屋门的前一刻还在这么想,结果一入目,就被桌面摆放好的纸张和墨水夺去了心神。
原本纯白的纸张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好了字,纸鹤正叼着一叠墨水辛辛苦苦地用翅膀捏着毛笔写字。
错怪你了,纸鹤兄!
封游立即反思自己糟糕的对纸鹤不好意的揣测思维。
心机纸鹤当然听到了封游回房间的脚步声,封游出去的时间早就足够它写完一份报告了。
所以,纸鹤是故意叼着墨水在这里守株待封游的。
这样一来……封游一定会感动至极非常喜欢自己!
看他以后出门还会不会故意把它丢下了!
完全忘了是自己不敢出门,封游出于好心为了照顾它才把它留在房间里的纸鹤如是想到。
纸鹤满脸骄傲和自信地挺胸,看着封游立刻往书桌的方向奔来。
已经做好了被封游捧起来抱抱夸夸的纸鹤……
却只看见封游一把拿起了桌面上的报告,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其上的内容。
纸鹤气到脸颊通红:——快夸我啊混蛋东西!!!
封游欣赏完上面的字迹与夸奖,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很好。
字字珠玑,感人肺腑,完全出于真情流露。
就在封游转头想要去看纸鹤,关心夸奖几句的时候,却看见纸鹤满脸通红——不是因为害羞,是被气的。
眼睛里也满是怒色地看着他,似乎对他的行为非常不满。
见到封游看了报告好久之后,才转头看着自己的纸鹤叽地一声哭出来。
封游捧着报告,满脸无辜:啊?
不对,为什么纸鹤哭起来叫声这么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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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闹变扭的纸鹤哄好的封游双眼无神地瘫在椅子上。
纸鹤已经不见了先前谄媚的样子,一只翅膀叉腰一支翅膀用羽毛尖指着封游:“我把报告写完了,你快去给帝君大人看!”
“还差一个笔名,你自己写!”
也许是暴露了本性,也许是因为过于生气,纸鹤完全没有了先前一口一个封游大人的样子。
不过封游也不在意这些,毕竟纸鹤傻乎乎地这么好骗。
刚刚纸鹤的提议确实让他心动了一下,摩拉克斯刚从孤云阁回来,他还正想找个理由去看看自己尊敬的摩拉兄,顺便关心一下孤云阁魔神……不对,摩拉兄本人的健康呢。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笔名。
封游想到这里一脸严肃,连背都从椅背上起来,笔直了不少。
到底是摩拉兄说的素阳欲寐呢,还是自己的真爱白日做梦呢。
原本已经达成好的意愿在落笔的那一刹那还是出现了动摇。
毕竟封游他真的很喜欢白日做梦。
不过在纠结之中,封游看向了坐在自己肩头的纸鹤,很快就眼神一亮,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封游玩味地勾起嘴角,在纸张上方用毛笔大方地写了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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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拉克斯处理孤云阁用的时间并不久,但他回来之后也不打算见客。
毕竟就算是磐石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休息,在没有调整好状态之前,摩拉克斯不会让自己做出任何一个有违清醒意识的匆忙决定。
不过在知道求见的人是谁的时候,摩拉克斯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反正封游这个时候来找他,绝对不会是出于什么正事。
放松心情,也好。
封游重新踏进摩拉克斯房间的时候,就看见摩拉克斯直接招手问他:“封兄来找我,又是有什么有趣的事啊?”
这么果断地肯定是有趣的事情吗?
封游忿忿。
但封游还自知理亏,毕竟这份报告除了笔名,什么都不是他写的。
听闻封游现在竟然已经把报告写好了,摩拉克斯有些惊讶地扬眉。
不过神色间却没有露出什么端倪,只是示意封游,让他把报告递给他。
摩拉克斯接过封游递过来的长长一页报告,视线立刻就在最上方的笔名身上停滞了,良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封游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摩拉克斯一手端茶一手举着报告不动的姿势。
难道……摩拉克斯他发现了?
不应该啊。
原本沉稳的岩王帝君终究还是在除了封游和自己并无旁人的房间之内,长叹一声。
摩拉克斯抬头,十分冷静地看了一眼封游的神色,放下茶水,空出一只手在那卷报告上自然地一挥。
茶杯被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方,甚至水面都没有泛起任何的涟漪。
原本在报告上方,那规规矩矩端庄严谨的四个字“素阳欲寐”在金光之下略带不甘的扭曲了一瞬,最终还是没等稳住执笔人的意志,无声地化为白光消失在空气之中。
“素阳欲寐”这个笔名消失的地方,露出了原本的字迹,龙飞凤舞,颇有挥斥方遒的大方之意。
光看那一手好字,就能看得出来执笔者对这个笔名的爱惜以及本人潇洒自如的性格。
可惜这一手好字写的竟然是白日做梦。
没志气。
封游大惊。
摩拉克斯抱胸坐在案牍之后,闭上眼睛,决定不再看封游脸上的神色。
不需要看他都知道现在一定在想办法找补。
封游惊慌失措,但决定把被戳穿的问题推到摩拉克斯身上,开始控诉。
“怎么你连幻术都这么厉害啊?”
语气义正严辞,完全不像是自己偷偷想要搞小动作被抓包的样子。
摩拉克斯合上那篇洋洋洒洒的报告,沉声:“我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不信!”
封游可是研究了好久,才把“素阳欲寐真君”这个名字恰到好处地盖住了下面真正的“白日做梦真君”这个称号的!
完全是非常精妙绝伦的幻术方法,不是精通此道的人根本看不出来的。
他还专门研究了另一种方法,足矣让除了自家血亲以外的人都看不出来白日做梦这四个字。
摩拉克斯无视封游此刻的控诉,眉梢微动,半睁开的鎏金色眼眸微光流转,稍带玩味地说了一声:“哦?”
封游顿时跟被戳了气的气球一样偃旗息鼓,焉巴巴地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拿过一个茶杯,给自己倒茶喝。
明明是他自己理亏。
但封游偏偏把喝茶,喝出一副借酒浇愁的滋味来。
摩拉克斯多少有些佩服封游应对自如的做法来,见他不说话,也只好给他解释。
“封兄,你研究的幻术再怎么厉害……都还是仙法啊。”
封游恍然大悟。
封游扬眉,冷笑了一声,截住了摩拉克斯之后想要说的话语。
“摩拉兄,果然只是对仙法,略知一二。”
封游表面上表现得极其冷静,但是内心非常不平静。
可恶,自己竟然中了圈套。
摩拉克斯只当封游的话都是夸奖,点头表示赞同:“善。”
这下是真的没办法保全自己心爱的称号了。
封游难过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正在封游捧着茶对自己逝去的笔名叹息的时候,却听见摩拉克斯也同样叹了一口气。
封游好奇地看着他。
只见摩拉克斯摇摇头,还是决定遵从封游本人的意愿。
“罢了。”
“称号本就是虚名而已,你若是喜欢,那便叫白日做梦真君吧。”
虽然据摩拉克斯估计,封游的这一个白日做梦真君之名,估计会被记录在历史之上好久。
先前他只是担心以后这个称呼会给封游带来不必要的争议和麻烦,但……
估计看封游的意思,恐怕他会对这些麻烦乐此不疲吧。
饶是摩拉克斯,也不由自主地想到封游他经常提起的那两个血亲。
虽说封兄在关键的时候并不会出现意外,但平时相处起来,实在是……
能照顾这么一个兄长的兄妹二人,恐怕做人做事都极其沉稳。
唔……若有机会,倒是很想亲自见上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