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做梦真君这个称谓一出……
连摩拉克斯都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端稳手里还未放下的茶。
沉稳的表情上浮现出一丝无奈, 摩拉克斯轻轻地长叹一声,把茶放在了案牍上。
正好封游已经踱回了原点,正凑在桌子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等着摩拉克斯对这个笔名的评价。
案牍上方铺了一张摊开来的白纸,还没有在纸上留下笔记。
摩拉克斯便把白纸拿起来,折成卷轴状, 在封游额头前重重地敲了一下。
“不可随意开玩笑。”
白纸本身就不重,拍的样子再重也不过是听个响声而已, 被拍的人反而丝毫不会感觉到痛。
封游抬手拍了拍自己被敲过的额头,否认:“我可是很严肃地在和摩拉兄你谈论这件事情的!”
白日做梦真君这个名字多有些深意!
封游试图严肃认真地论证这一点。
这个称号, 明明象征了他对未来美好的祈愿。
不像留云借风削月筑阳之类的还要人再深思深思,他这个称呼明明非常简洁明了嘛。
“……我帮封兄你改改。”
看出来封游确实是认真的, 摩拉克斯只好闭眼, 仔细思考能用什么词语替换掉“白日做梦真君”。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眼神早已恢复了平静,面容上一派波澜不惊, 带着从容自若的神态。
“那就叫素阳欲寐真君吧。”
毕竟这又不是真的让封游取笔名——虽然是但又不只是笔名,光是想想以后“白日做梦真君”这个名号被刻在石碑上,被后来研究璃月或者研究提瓦特历史的学者发现……
就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
摩拉克斯不再看封游,转移了目光才说道:“左右, 也不失其本意。”
反正同样是在大白天睡觉的意思。
封游仔细想想,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了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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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了笔名,那就不能再像往常一样用和甘雨若陀龙王他们讲故事的方法,得找个创新的方法才行。
封游将装了梦之魔神的瓶子摆平在桌面上, 当作笔架, 再从怀里掏出那只缩成一团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的纸鹤。
纸鹤被放到桌子上, 便立刻摊起来, 装死不动弹。
封游伸手,弹了弹纸鹤的翅膀。
纸鹤便顺着封游的力道再往前滚了几圈,颇为敬业地扮演着如何当好一只没有灵智的纸鹤。
封游双手合十搭在下巴上,语气温和平静。
“小纸鹤,乖,别装死。”
纸鹤只好一骨碌爬起来,身为妖邪却因为意外困在纸鹤身体里,被带回了仙人聚集的璃月,他的压力也非常大,只好乖乖地当好一个纸鹤,半点别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正在纸鹤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封游对他即将施加的惩罚时,却没想到封游直接扔了一支毛笔给他。
面对两个小黑点眼睛里表达出来的疑惑,封游不慌不忙地问道。
“会写字么?”
纸鹤不清楚封游想干什么,但还是老实本分地回答:“会的会的。”
再十分殷勤地谄媚道:“真君想要干什么?可有我能帮上忙之事?”
封游听到这个答案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
纸鹤用翅膀艰难地捧着那支毛笔,毛笔的大小对目前只有一巴掌那么大的纸鹤来说还是太大了一些。
封游搭着下巴继续凹深沉的姿势,斜睨着眼神看它:“你会夸人么?”
“会!”纸鹤听到自己最擅长的东西,骄傲地抬了一下头,连捧毛笔的姿势都更加标准了些。
像它这么弱小的妖邪,要是还不会夸人拍马屁抱大腿之类的事情,自己早就被饿死了!
之前附身在普通人家的猫猫狗狗之类的动物时,它就是靠自己出色的抱大腿技巧才在方圆百里的动物里混得如鱼得水的。
“哦——”封游的眼神更加危险了一些,看着眼前乖巧无知的纸鹤,就像是在看可可爱爱没头没脑的动物自己跳进捕猎网一样。
但封游还没有把自己的意图完全揭示出来,意味深长地问纸鹤。
“小纸鹤,你觉得,我和岩王帝君,哪一个更好看些?”
吾与岩王帝君,孰美?
“……咳、咳咳咳——!”
纸鹤原本应该是没有消化系统之类的,更不会被呛到,但此刻,封游的话让它成功说不出话来。
纸鹤脸上成功出现非常人性化的表情。
多年和各种妖邪、人类打交道的经验告诉纸鹤,这种情况下,两人相比通常应该只夸在场的那一个人。
但是!
纸鹤在封游眼神的压迫之下还是露出坚韧不屈的神情:“当然是……岩王帝君!”
虽然自己连璃月岩王帝君的威压之下,连他的脸都不敢看,但这并不妨碍妖邪他一至认为岩王帝君是最好看的!
“啊?”封游满脸失望,“就算按户籍来说,你也不是璃月的妖邪啊,就算说我更好看些也是没有关系的。”
封游疯狂暗示:“帝君又听不到,更不会来找你算账的。”
算账这种事情,第一个肯定是来找他嘛。
需要被算账的事情多了,反正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技多不压身,在岩王帝君那里欠的债多了也不愁。
“不,行。”纸鹤一字一顿,神情坚定,“就算真君你再怎么威胁我,我的答案也还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岩王帝君!”
封游凑近了看它,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盯着瑟瑟发抖的纸鹤,语气低沉:“……哦?是么?”
金眸深处藏了晦涩,神色间多有威胁,似乎是对纸鹤的答案很是不满。
“没错!”纸鹤同样闭上眼睛,不敢再直视封游的目光。
再盯下去它就要叛变了说封游更好看了呜呜呜,毕竟像他这样的妖邪怎么可能敢直视岩王帝君的面目嘛,光是周身的威亚都够他吃一壶了呜呜呜。
毕竟以纸鹤他的审美来看,封游长得确实还挺好看的,比他曾经见过的人都要好看不少,尤其是周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不过纸鹤很难说清那股气质到底是什么,封游脸上总是会惯常地带几分笑意,笑意便会把那股气质冲淡不少,唯有极少数不说话也不微笑坐在一边沉思的时候,才会最为明显。
但就算想了这么多,纸鹤他也不能违背这个问题的本质!
即使纸鹤还没有看清楚岩王帝君具体的长相,纸鹤也坚定地认为,当然是岩王帝君!
纸鹤闭上眼睛,决定以从容不屈的姿态面对来自封游恼羞成怒的审判。
未曾想到,封游却说——
“太好啦!”
语气欣喜跳跃,闭上眼睛都能猜的出来主人此刻愉悦的好心情。
闭上眼睛了的纸鹤:……???
你敢不敢继续再说一遍。
封游声音更加温和,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感受到一股如沐春风之意。
“小纸鹤,你也不想让岩王帝君听到你说他比我更美吧?”
纸鹤震怒:正常男人就不会比美好不好!
纸鹤很生气,但纸鹤不敢说话。
纸鹤瑟瑟缩缩地捧着毛笔低着头,像是在听封游训话一样的姿势。
“不,不想……”
威胁,□□裸的威胁!
“那好办啊。”封游笑眯眯地立即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白纸来,递给纸鹤。
动作迅速敏捷,像是早就下好了圈套在这里等着纸鹤搭话。
“既然小纸鹤这么擅长夸人,又会写字。那就帮我写一篇论证……嗯,岩王帝君的美貌可以治愈人身体健康的万字文章吧!”
封游眼神亮晶晶,看着纸鹤的眼神就像是可怕的大资本家在看免费的白嫖劳动力一样和善可亲。
纸鹤说不出话,颤抖着自己的翅膀:“你……你、你你你!”
“小纸鹤一定文采斐然,字字珠玑,连夸奖的话语都出自真心实意。即使面对我等对你的生命威胁,依旧忠贞不屈——纸鹤兄一定对要写的这个话题深有感触!”
封游双手合十:“交给你了!”
他可不是在偷懒,不写那份说好交给帝君的报告。
封游义正严辞地说道。
他明明是在为编写故事的后续做准备,身为岩王帝君给他挑的写故事小助手,怎么可以连这点苦难都吃不消呢?
不然怎么来编写之后的故事。
纸鹤愤怒,他就说为什么封游突然这么一反常态地好心!
不过愤怒之后,纸鹤就升起了诡异的好胜心。
写就写!
他要把这篇论文写得精妙绝伦、字字珠玑,每一笔笔画每一行字都要写得比那些大拿还要出色,保证一字一句全部出自肺腑之言!
保证岩王帝君一看就知道,这篇文章,绝对不是眼前的这个什么半吊子白日做梦真君能写得出来的东西!
呵呵。
纸鹤冷笑一声,翅膀重新抖了抖毛笔。
桌子上,被关在瓶子里的梦之魔神更加不敢吱声,乖乖地当好笔架摆件。
失去了信徒的魔神在另一种程度上与死亡无异,尤其是权柄更为特殊的梦之魔神,失去了信徒的美梦,梦之魔神的能力本来就在日渐消退。
更不要提虽然自己只是被关在小小的普通瓶子里,梦之魔神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如果只是单纯的被关在瓶子里,梦之魔神尚且可以通过自己的权柄,窃取封游身边人的力量,但现在却不可以。
像是权柄掌控的力量完全不听从指令一般,正如……
自己的权能完全被压制一般毫无动静。
正是因为清楚地认知到了这一点,梦之魔神才会如此平静地任由处置。
不过即使是感受到自己的意识体已经逐渐在消失的梦之魔神,也能够想起,能力尚存的她和奥赛尔的那一番谈话。
就让她最后看看吧,璃月……
这个新生的国度,是否有这个能力,迎接别的魔神的联合攻势呢?
想到这里,梦之魔神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和纸鹤讨价还价的封游,再继续安心地躺了下来。
梦之魔神关在瓶子里也依旧没忘记她不该有的傲慢,连在自己收回视线时封游对她漫不经心的一瞥都没注意到。
不知道为什么,发现梦之魔神的注视对封游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封游很容易便发现梦之魔神刚刚并不算友善的神情。
成为牢中困兽的梦之魔神不应该有这样傲慢的神情,除非……
这些魔神暗中另有计划。
封游想起那天和梦之魔神见面的时候,桌面处摆放的那块朽木。
一看就不属于梦之魔神饰品的风格。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它早就被浮舍他们一并拿走。
也许摩拉克斯会知道头绪。
封游伸手戳了戳依旧还在嘴硬的纸鹤,无视纸鹤被戳倒之后的吱哇乱叫,撑住额头叹了一口气。
“还是去问问博学多识的帝君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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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拉克斯不会在房屋门口还设什么机关,但留云借风却对此兴致勃勃。
出于尊敬,留云借风也在帝君的门前安设了些无伤大雅的小机关。
大多都是提醒屋内主人来人的身份。
所以摩拉克斯在封游还踏进来找他的时便知道了。
左右这段时间还算是空暇,摩拉克斯便出门去接了他。
封游正把纸鹤往肩头上放呢,就看见洞府边上,找摩拉克斯必须要经过的道路一角,飘过白色的衣袍。
封游干脆不管肩膀上扭捏的纸鹤,往那个方向径直地走去。
“摩拉兄也出来散步吗?”
封游开口问候的时候还没见到人。
等凑近了一看,便刚好对上摩拉克斯抬头看他的视线。
封游把肩膀上这只不争气已经腿软快从肩膀上滑下去的纸鹤重新扶起来,丝毫不尴尬地大方一笑。
“这话应该是问封兄才是。”摩拉克斯也不提他带着纸鹤干什么,只是淡定地问道。
虽说封游也多有心血来潮找他的时候,但很少会在这个吃饭的时间点上来找他。
摩拉克斯光凭这一点,就能判断地出来,封游来找他肯定是为了说点什么重要的事情。
摩拉克斯摊手:“专程来找我,所谓何事?”
见被看出了来意,封游还想继续抵赖: “就不能是我得闲,来找摩拉兄你叙叙旧吗?”
摩拉克斯也懒得戳穿前不久封游才刚从这个洞府出去的事实,只是提醒道。
“这个时间正好是普通人类吃饭的时候。”
虽说众仙早已不是凡胎,不需要进食,但这不妨碍留云借风追着甘雨喂饭这一出好剧的上演。
像封游他这么喜欢看热闹的人,绝对不会错过。
糟了,错过了。
封游脸上露出明显的遗憾神色。
虽然被打岔,但封游还是记得正事。
摩拉克斯见封游不再开玩笑,也认真起来。
封游收起脸上遗憾的表情,将先前梦之魔神的行为和自己的猜测都讲给了摩拉克斯听。
摩拉克斯沉吟不语,良久后点了点头。
“确有此事。”见封游一脸疑惑,摩拉克斯便耐心地向他解释。
让封游带着梦之魔神也是有原因的,毕竟封游再怎么轻松压制梦之魔神,她都还是一方世界的魔神,即使魔神意识体消散,不灭的的能量体终究还是巨大的隐患。魔神残渣对生灵的影响非同一般。
无论如何,摩拉克斯都不会让任何一个属下去掌管一位以狡诈著称的魔神,如果没有封游这个局面之中突生的意外的话,摩拉克斯会直接把梦之魔神镇压与孤云阁下,将她送去和那些违背了契约的魔神妖邪一同作伴。
既然有封游在,摩拉克斯便干脆不直截了当地把梦之魔神镇压与孤云阁下,而是将梦之魔神交给了封游,等待着梦之魔神和其他魔神下一步的行动。
把纸鹤交给封游也并不只是让纸鹤为封游写的故事做助手,纸鹤的身体毕竟还是留云借风所做,一旦发现异动,他这边也方便知晓。
如果封游没有注意到梦之魔神的行动,被她暗算侥幸得手……索性还给了封游另一道防线,不必太过担心他本人的安全。
封游听完,缓慢地点了点头:“这个方法确实不错。”
“帝君大人对他们的行为可有什么别的猜测了?”
虽然封游这么问,但他心里也明白,恐怕在摩拉克斯制定计划的那一刻起,他就对之后的走向会如何发展已经了如指掌了。
摩拉克斯随意地点了一下头,算是赞同了封游的说法。
其实他还有一点没有和封游提起。
在封游上一次离开这里之后,也在封游这一次来找他之前。
摩拉克斯便感受到了天辉砦边境处各方躁动的魔神气息。
魔神死去后能量并不会消失,被镇压之后依旧会在半梦半醒之间苏醒躁动,对周遭生灵产生影响。
但这样大规模的魔神苏醒却极其少见,各方各地像是提前达成了共识和响应一般,朝着璃月港口而来……像是早有准备一样。
在摩拉克斯还没有召集夜叉时,浮舍一行夜叉却自发等在了洞府处,求见岩王帝君。
夜叉确实极其通晓战斗一事,对付魔物和妖邪仿佛生来注定一般得心应手。
对魔神的波动变化感应也是众仙之最。
此刻天辉砦周身的魔神污秽影响同样离不开他们的视线。
岩王帝君身着的白色神装也代表了他此刻的身份,但帝君并不对夜叉的选择做过多置喙。
“处理魔神残渣一事,事关重大,但异常风险,夜叉一族本就……”
夜叉一族骁勇善战,忠心耿耿,但魔神战争本就是残酷的,夜叉一族折损许多,人丁早已不复曾经兴盛。
一旦接受处理魔神残渣一事,将不可避免地染上难以去除跟随一生的业障,恐怕——
“……恳请帝君准行。”
夜叉对此再明白不过,但帝君的恩情,璃月的恩情,又或许是身为仙人的本能。
他们是自愿请缨降魔的。
岩王帝君依旧保持着刚见面时候的姿势,现场除了刚刚的辞行,一片沉寂。
魔神的气息愈发浓重起来,只有摩拉克斯轻叹了一声,落于现场,微不可闻。
“——应予所求。”
也是时候赐下足以昭示夜叉职能与功绩的称谓了。
护法夜叉,当如其名,最适不过。
风声飘过,引不起丝毫动静。
回忆只是短短的一瞬。
摩拉克斯从之前的回忆中出来,对上封游的疑问。
眼眸不动声色地垂下,遮住其中晦涩的神情。
“魔神留下的污秽残渣,对人的影响非同一般。”
远处天空很快暗了下来,但并不是正常入夜的那种自然现象,反而是涌现出一种压迫般窒息感。
仔细看去,暗色的乌云隐隐约约于远方翻腾,失去原本生命意识,只剩下原始能量体的魔神残渣在云层之上嚎叫翻涌。
摩拉克斯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夜叉一族骁勇善战,他们已经前去处理这些污秽了。”
普通的仙人可能对此无法,但夜叉可以。
魔神的表情依旧古井无波,但仔细看却能发现,在没有丝毫波动的神情之下,酝酿着一场足以改变璃月的风暴。
看似平静无波的海面最为危险,鎏金色的眼眸正如这一刻的海面一样平静,只有还没有闭上的朱红色眼尾倾泄一丝肃杀之意。
“漩涡之魔神,奥赛尔……”摩拉克斯神色平静,“他们违背了和璃月的契约。”
金发白衣的青年两手交叠,互相抱着胳膊,抬头,头一次在脸上不见惯常带着的温暖笑意,沉下脸,神色不定。
肩膀上的纸鹤早就一声不吭自己爬进了封游的兜里,连根纸羽毛都不敢露出来,在口袋中瑟瑟发抖。
摩拉克斯伸手,掌心处静静地浮现一包被白纸包好的药方。
连理镇心散,摩拉克斯之前才做好的。
拥有着绝非常人能够承受的药力。
但对夜叉来说,极其有效地能够帮助他们压制业障所带来的痛苦。
也是时候了。
摩拉克斯重新抬头看向封游。
“封兄,与我一同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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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游来找摩拉克斯的时候走的并不是正常的大路,直到出门时才发现往常熟悉的景色和先前有多不一样。
天辉砦的居民早就被一早收到通知的千岩军挨家挨户地提醒过,此时大街小巷上竟无一人在外,门窗紧闭。
甘雨她们也不知道去往了哪里。
不过毕竟是负责后备事物处理的幼小瑞兽。
也不必太过担心他们的安全。
正在封游考虑该去哪里找夜叉他们的时候,道路的尽头却出现了一群明显的身影。
夜叉他们竟然已经回来了。
封游看着来人,连忙问到:“浮舍,可是有别的意外发生了?”
夜叉一族的大将浮舍身后的夜叉都是一脸焦急的样子,原本就因为处理魔神污秽而受了不少伤的夜叉们此刻竟顾不上处理自己尚在流血的伤口,神情之间多有焦躁。
最关键的是,现在的夜叉很少会在魔神战场上孤身战斗,就算偶尔因为处理魔物而离开群体,也会在一场战争结束之后立刻整队往返。
封游在他身后回来的队伍里,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墨绿色身影。
魈通常会被另外四个夜叉一起带回来站到队伍最前方,即使嘴上好像不想与他们一起同行的样子,但行动上却从来没有表现过任何一丝拒绝之意。
偶尔另外四个夜叉不在场的时候,魈也会默默地跟在队伍之后,离队伍末端不会太近,却从不掉队。
看到这一幕,此前担忧的想法彻底变成了现实。
一同跟过来的几位仙人带着受伤的夜叉去找擅长治疗之术的瑞兽。
浮舍伤势极重,但在另外两位夜叉的搀扶之下,还是勉强对着封游解释了一句。
“魈,他……”
原本夜叉确实成功地清理完了周边肆虐的魔神残渣,即使业障侵扰,他们也都有余力压制。
但架不住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众人都以为漩涡之魔神并不敢正面出现,虽说他只是传送了一瞬,但又带上不少下属进入周边,躁动的能量体受到刺激又重新活跃起来。
他是来试探夜叉实力的。
魈虽在夜叉一族中十分年轻,但能力极其出色,尤其是在之前的魔神驱使之下经历过无数战斗,经验极其丰富。
在场面短暂失衡的一瞬间,魈便在浮舍的带领之下成功稳住了局面。
但魈毕竟早就习惯了孤军奋战,等身为领将的浮舍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的时候,魈已然追上了魔物,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业障虽说难缠,但对实力尚存的夜叉来说,还可以压制一番,日后复发,璃月之内仍有仙人帮忙调和一二。
但若在魔物肆虐的战场之上消失踪迹,透支力量,跟不上后背力量的补给,恐怕被压制的业障将是第一把刺向自身的尖刀。
已经不能在这片边境上继续耗费时间了,身为大将,浮舍必须将力量达到极限的众夜叉带回,并将魈一事,告知岩王帝君。
封游轻轻地按住浮舍,示意他不必再说,自己已经明白。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封游分出一部分力量,“现在,去休息吧。”
自己的能量能不能起到帮他治好伤口,封游还不确定。
但封游可以确定的是,它至少可以让现在业障缠身疼痛难忍的夜叉稍微好受那么一点。
他几乎是用叹息的语气说出最后休息的话语。
等封游睁开眼睛时,金眸里就不见了迷茫之色。
微亮的白光流过眼角,封游转头看向正往这边走过来的摩拉克斯。
浮舍告诉封游的事情,他也已经全部知晓,正要亲自去边界找寻失散的夜叉。
封游捏起额角披落的碎发,嫌它麻烦,将其一股脑地短碎发绑起来。
”可否带我一同去找他?”
摩拉克斯告诉封游,如果不能接受即将看到的一幕,可以不必同他一起前去找夜叉。
“哎呀……这可不行。”
摩拉克斯虽然这么问,但也明白封游会告诉他什么答案。
听完后也只是沉静地颔首,不再言语。
魔神毕竟凌驾于夜叉之上,对岩王帝君来说,业障缠身落入此间的夜叉还是蛮好找的。
所幸,即使力量透支,但魈的意志力和克制力并非常人可比。
在失去最后一丝清明之前,神志尚存的夜叉还是找到了一处可以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周边剩余的魔神污秽已经被处理地干干净净,最大的黑气萦绕的地方,竟然是魈藏身之处。
身着白衣的青年像是误入此间一般,举手投足间带着出尘的气质,绕过垂下的墙壁残石往前走了几步,蹲下来,拉起跪坐于地上的墨绿色仙人的手。
摩拉克斯只是看着封游的举动,没有说话,神情上似乎是在想着久远的古事。
周围断壁残垣,黑气萦绕在每一寸土地上,似乎在昭示不详的预告。
往常沉默却不失轻松温柔的少年神色痛苦地跪坐于废墟之上,喉咙间压抑着因为魔神残渣引起的疼痛嘶吼。
连战斗时总是附在面容上的夜叉傩面,也因为魈控制不住自身的元素波动而消散于空中。
清除魔神污秽造成的业障在他耳边厮杀嚎哭,眼前能看见的不是裸.露的土地与天空,而是被黑红色的污泥缠绕。
但他还没有失去意识。
夜叉驱魔的本能告诉他,只需要再熬过眼前的一瞬,便可以再迎来没有那么痛苦的一天。今天只是碰上业障最活跃时、而他又是在战斗结束后最虚弱的时候,没有余力去镇压萦绕于身侧的业障,不小心受到反噬罢了。
只要再撑过去……
在冷汗滴落进金眸之前,他却在痛苦之中看到了另一抹金色的身影。
魈恍惚了一瞬,却又立刻清醒起来。
“……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语气间压抑着痛苦,带着几分急切,“业障之力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所以,请……
“离我远一点!”
最后一句在魈看来相当于是吼出来的。
但本就经历了大战之后,精疲力尽,连压制周身业障能力都失去了的虚弱夜叉,又那还有什么力气去威吓旁人呢?
连那道气势汹汹的威吓词都显得异常嘶哑,像是筋疲力尽奄奄一息的幼鸟金鹏。
即使少年仙人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试图让大胆靠近自己的人离开,也还是失败了。
他在痛苦之中睁开眼,看向拉起自己的封游。
他想用尖锐的词汇告诉封游,比如他不要再过来,待在这里只会徒劳地继续添乱。
眼前的封游露出的表情十分陌生,但并不让魈讨厌。
像是悲悯,但又不是那种高位者对弱小者居高临下的同情。
硬要说,更像是带了几分冷漠的神性。
不过很快,等魈想要再去看清楚的时候,那一抹冷漠便消失了。
快到几乎只出现了一瞬,连魈都不得不怀疑自己刚刚看到的,是不是因为业障的痛苦而在恍惚之中出现的幻觉。
等到下一秒,魈就不能再去思考先前的问题了。
金发青年的掌心浮现纯白色的温暖元素光芒,搭在魈的额头前。
元素光芒如第二天相遇时的递给他的球一样温暖。
在纯白色的光亮彻底淹没魈的全部视野之前,墨绿色头发的少年仙人看见眼前的人轻轻勾起嘴角,像是在抱怨一般地关心道。
“怎会把自己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再然后……
魈便彻底合上双眼。
梦里第一次出现了黑泥以外的景色。
一间装修雅致的客栈、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空的碟子。
魈觉得少了点什么,比如说碟子上装的应该是一盘杏仁豆腐,一盘就够了,一千盘实在是太多。
于是空碟子上只出现了一盘散发着香味的美味的杏仁豆腐,周边还有亮闪闪的金光,金光似乎还颇为遗憾这有这么一道,而不是一千道。
魈等了一会。
又等啊等。
梦里第一次没有那些被自己打败的敌人出现的彻夜厮杀、嚎哭。
客栈没有被突然涌入的黑泥淹没——连黑泥都没有出现,更没有别的业障,装有杏仁豆腐的盘子也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好端端地放在桌子上。
年纪尚小的少年仙人在梦境里等了很久,在桌子前也等了很久,才缓慢地拉开唯有他一人的客栈内的椅子,坐了下来。
……梦里第一次出现了,独属于他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