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七, 距离过年就是三天功夫了,甭管是在岗还是不在岗的,都没什么干活的心思。
你说这时候有事?啥事不能等到过年之后呢?
紧巴巴过了一整年, 赶上过年就是难得的放松时间, 家家户户都准备起了年夜饭。
陈东在经过一冬的限制饮食后,虽然未见得就瘦成了一道闪电,但好歹也下去了几十斤, 肚子往回缩了不少。
王樱把脉之后十分满意,给陈师傅开了几天禁。
陈东兴致勃勃约了马师傅一起去喝小酒。
马师傅惊讶道:“你今年不准备年货?”
往年这老小子再说一个人, 也会应景的准备一点水果瓜子的,等着过年期间给上门拜年的小孩们发着吃。除开吃的, 陈东还要买两盆金桔放家里……
马师傅这些年是见惯了陈东的穷讲究, 所以十分好奇。
陈东直哼哼:“那不是徒弟来了吗?难道还得我自己样样准备?”
别看徐霜对他仿佛没多少尊敬,王樱又卡他的饮食,但到底身边有了小辈照顾是不一样的。
今年陈东身上穿的衣服就是王樱给他买的, 家里的一些水果也是王樱给他分, 前阵子抢鱼抢菜都是徐霜帮忙的……
陈东别别扭扭跟老朋友说道:“我都说了不用了,他俩还是帮我准备了,我徒弟炒了点栗子和各种花生, 我徒弟媳妇说那个叫鱼皮花生和糖霜花生,我吃着也就一般,不过外面没得卖,也算可以。还有大黄鱼,我都说了我自己能做, 但他还是要给我做了一份家烧黄鱼。倒是比咱们饭店老罗烧的好……”
马师傅:……
闭嘴吧, 你的凡尔赛味儿冲到我了!
马师傅不甘示弱:“我徒弟也不错的, 最近给我送了点他们老家出的红松子, 听说摘着可麻烦了。”
陈东:“你徒弟?马拥军吗?”
马师傅脸拉下来:“……你想吵架是吧?”
马拥军个糟心玩意儿,他算不算自己徒弟你心里没点数吗?
两个老头一边互怼一边就着白切肉喝酒,这一年到头,最清净就是这几天了。孩子们都拿了钱出去撒欢,老娘们忙着准备年货,他们也闲着不用上班了,凑在一起喝个小酒,哎呀,这种好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的。
陈东正喝到兴头上,只见有个人径直掀了马家的门帘走进来。
“呦呵,咱们陈大师傅这日子够美的呀。”
陈东也乐了,随手拿了个空酒杯就给人满上:“你咋有空来?”
来人正是他找的那位人面极大的老兄弟,这位兄弟瞧着岁数跟他差不多,可一双眼睛半眯着,一只手也有点不灵活。
但你要觉得这人是个平平无奇的糟老头子就错了,这位老哥姓宋,在旧社会是干黄包车的。刚开始是自己卖力气,后来是串联了一票兄弟,里面鱼龙混杂,守望相助。谁也不知道这位大哥究竟水有多深,难得是新社会之后,宋老头直接原地解散了自己的兄弟们,大家四散之后竟然也都过得还行。
宋老头自己是干着个修自行车的行当,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为啥来你不知道啊?”宋老头灌了一杯酒,抬抬下巴让陈东再给他倒一杯:“你说的那事啊,有眉目了!”
陈东:“有眉目?不能吧,这才多长时间啊,咋可能就有人这么快就折过来?”
宋老头:“爱信不信吧,上午下的火车,一共七八号人呢。”
陈东一下子来了精神,给宋老头满上之后问道:“那老哥哥你觉得这事怎么办?”
别看他自己认识人多,但碰上这种渣滓,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给人抓起来送派出所,可以是可以,但逮不着这些人的现场,怕是难定罪。陈东觉得这种拐子,最好是拿定了,送进去一辈子都出不来,他才能安心。
不然徒弟媳妇可怀着孕呢,到时候这些人贼心不死,拿自己一个糟老头子没办法,再把手伸到徒弟的娃娃上可咋办?
宋老头浅浅啜一口酒水,眼睛眯着小声说道:“我觉得你都不用这么费劲,这一伙人下车就被盯上了,盯着的可不光咱一波。我瞧着可是有些便衣也在查呢。”
陈东先是大喜,然后细细思量一下就摇头:“那些来的好说,我就是担心我们大院那个。那家伙是个窝窝头掉地上踩一脚——不是个好饼啊,就怕他狗急跳墙的,我们大院可一堆小孩呢。”
宋老头呵呵一笑:“这还不简单?”
他拿起边上的筷子抄了一大块沾着红油的白肉:“你要是不放心,就给他找点事嘛。叫他家里事外面事都掺和起来,弄得他烦躁。那头烂蒜我可是查过的,小辫子一堆,人却是心狠又冷静,不给他整乱了,这事到最后他敢丢下所有人偷跑。”
陈东一拍大腿:“可不是!我瞧着这货心狠的,老婆孩子老娘都不咋关心,没准真的是存着自己一个偷跑的心思。”
宋老头比划了一个手势:“这小子可不像样了,他不光是吃老婆软饭,还在外面有几个花头……有俩半掩门不说,还勾搭了一个正经姑娘。”
陈东一脸嫌弃:“就他那个小鸡仔,还能勾搭上别人?谁跟他媳妇那样眼瞎啊?”
宋老头:“要么说小姑娘叫皮相着眼了呢,这烂蒜还骗人说自己是个干部,平时请小姑娘吃饭看电影的,骗的人团团转。”
陈东:“那你意思是?”
“咱给他这事捅出来?”
宋老头瞧一眼已经听傻的鹌鹑样子的马师傅,指过去:“叫他家那个追求过你的堂妹家去捅吧?反正两家有仇,说得过去。”
陈东:“……你能不能不要说追求?”
马师傅弱弱的说道:“我也说不上话,我堂妹没追上老陈,早跟我翻脸了。”
陈东:“……都说了不要说追了。”
宋老头:“这不是重点,反正这个头让你堂妹家那个脑子缺弦的,马师傅徒弟……叫马拥军是吧?叫他去捅。”
马师傅:“……他其实也不算我徒弟了。”
马师傅吭哧了一会儿才打商量:“还是算了吧,哪怕是咱几个去想办法呢,也不好让他们小辈掺和进来。拥军家还有几个孩子,真要是被许磊给记恨上了,孩子咋办?”
宋老头:“这倒也是。那就我这边找人吧。”
“这也就是新社会了,要搁在旧社会,逮着拐子我都想点他天灯,什么糟心王八蛋,活该今年都进去吃免费饭。”
宋老头刚开始真的只是帮陈东一个忙,但调查调查着就来了真火。
许磊可真是个五毒俱全的玩意儿啊,大男人吃软饭还找花头,捏着钱自己潇洒不给家里,拐小孩连同事都下得去手,平时还装的人模人样去骗人……
宋老头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人折腾一下再送进去,不然平平给人抓起来,许磊个糟货估计还只会暗叹运气不好呢。
这种人就是这样,怨天怨地怨祖宗,怨时运不济怨国家不好,怨自己爹妈不是干部,怨老婆不够有钱,怨孩子不争气,怨社会不公道。怨来怨去就是不怨自己,可会给自己开脱了!
老宋头哼哼,这回不给这小子折腾的脱一层皮不算完!
*****
许磊绷着脸,他心情很不好。
刀疤脸摸摸鼻子,讪笑道:“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吗?你别怪兄弟我,我们哥几个差点就在边上一个公社折了。”
他们本身是带着拐来的孩子走的,但谁知道刚出了城,就被某个公社的社员给警觉了。慌的他们丢下孩子就跑,别的地方去不了,只能是来这里避避风头。
许磊还是不说话,惹得跟着刀疤脸来的几个人都不那么自在了。
大家都是干这一行的,谁不是提着脑袋干?咋遇上事你就不管了?
倒是人贩子里有两个女的,和颜悦色打圆场:“许兄弟担心的有道理的,老四前一阵子毕竟是在这里引起警觉了。不过许兄弟放心,我们过了年就走,你给我们安排个地方待着就行。”
当然了,年后走的时候再顺手拐几个,他们今年实在是运气不好,挣的钱比往年少多了。
许磊脸色终于好了些,他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这群人,挥挥手:“走吧。”
人都来了,他还有说不的权利吗?
许磊把人分散安顿起来,好点的是这次他们没带货来,就一群大人,不管是塞到破屋子里,还是给人放到别的地方,都还算平顺。
许磊安排完,心累的不行。
他现在觉得有些棘手了。
以前只是找目标拿钱还好些,现在牵扯到这里面一大批人,他心里总是害怕的。
许磊的心烦不在面上,他面色倒是正常,也不回家了,转身就去买了两个烤红薯往化肥厂的职工宿舍去了。
职工宿舍里有人喊孙梅的名字:“你对象来找你了!”
孙梅赶紧对着镜子看了看,拿红纸又抿了抿嘴才跟一只小鸟一样的飞出去。
身后是工友们的议论声。
“小梅这个对象找的着实不错,瞧着亮堂的很。”
“听说工作也不错呢,据说是咱县委的干部。”
“这么年轻就是干部?”
“说是家里爸妈是当兵的,在武装部,他刚进去就是个副科。”
“嚯,小梅这是捡到宝了!”
“可不是么,她妈那个向上脸,这些年一直压着她想给她找个能帮衬她弟弟的。我早先还觉得小梅怕是不顺,谁知道人家居然真找到了,也没白亏着等到现在二十多。”
……
孙梅一溜烟跑到许磊面前,撒娇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呀?我还寻思你要等到我下班才来呢。”
许磊一脸宠溺:“我想着你们过年时候肯定下班早,这不就是来撞撞运气?看来我运气不错。”
孙梅脸都红了,她悄悄看一眼周围,把手挽上许磊的胳膊:“你今天累不累?县委工作是不是很忙啊?”
许磊面不改色:“还好吧,看在我爸的份上,没给我分太多活。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能溜号过来找你不是?”
孙梅一脸的崇拜敬服:“你真厉害!”
许磊心中立刻长起万丈豪情:“一般般了,给,这是我给你买的。”
热腾腾的烤红薯让孙梅都感受不到外面的寒风,她抱着纸包,眼巴巴的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要不要上我家……”
孙梅想着,自己都在亲妈面前说了不少大话了,两人也谈了大半年,这也总该见见人了吧?
许磊摸摸她的头发:“还不到时候。”
“我现在刚进县委,工作还没走上正轨呢,再说了,我觉得还是要先带你去见见我父母……我爸妈最近一直安排我跟武装部一个老战友家的女儿相亲……”
孙梅手立刻紧了紧,心里乱麻一般。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许磊,别看许磊比她大好几岁,但许磊这样的工作家庭,无疑是能在县城挑到很好的人家了。
所以孙梅再渴望许磊去家里,也只能喏喏答应。
“那好吧,一切都听你的。”
许磊:“那我先走了,喏,这个也给你。”
许磊偷偷塞给孙梅一封信,小声说道:“等下次过完年我再来找你。”
孙梅刚才沉下去的心,顿时又漂浮起来。
她晕陶陶如同梦境,拿着信件和烤红薯回了宿舍。
烤红薯自然是大家有份,分一分就吃了,信件却被她如同珍宝一样收藏起来。翻开之后看了又看,上面都有了一层毛边。
一个眼尖的同事扫了一眼,嘴巴比脑子快。
“孙梅,你对象还给你用英文写信啊?”
那一串串的,瞧着不像是中国字。
孙梅脸涨红了:“不是英文……是拼音。”
孙梅把信一收,不给任何人看。
提及到此,孙梅觉得这人真不像话,吃了自己的红薯,还好意思来挑她对象的不是。
许磊说了,他是正经的中学毕业生,不过就是这些年忙于工作,有些常用字不太记得了,所以会用拼音。
用拼音咋的了?
孙梅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认字的也没多广泛呢,大家都是习惯了,不会的字用个拼音。
孙梅把信一收,刚才问话的同事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刻不吭声了。
等到孙梅收拾了东西出去,几个同事才窃窃私语起来。
“孙梅她这对象不是干部?干部咋还有不会写的字?”
“就是说啊。”
“不过你也不该说,瞧着吧,把孙梅弄恼了。”
……
许磊给孙梅送了红薯,虽然花了钱,但心里高兴。
这种高兴不是那种花钱讨好了心上人的高兴,许磊自己明白,他对孙梅有个屁的好感!
但是他每次见过孙梅之后都很高兴。
许磊哼着歌,沉浸在自己伪造的幻梦里。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毁的就是投在了许家。
如果不是进了一个穷家,他这辈子肯定就能过上自己想象中的生活了。
有权有势的父母,前途远大的未来,随手就能让女人信服,还有花不完的钱。
许磊找孙梅,不是图男女那档子事,也不是图孙梅多爱自己,他就是想找一个蠢女人,安放一下自己的幻想。
之前承担这个幻想的,是张芸,不过女人都那样,娶回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吸引力了。
还得是外面的,没结婚的时候,那种让对方深信不疑的那种感觉,让许磊可以一下子将自己内心的压力全部释放。
许磊找孙梅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烦心的时候去,在孙梅面前装一装大院子弟,炫耀一下自己的“完美人生”,足可以让许磊更加坚定。
坚定的认为自己一辈子就是被父母毁了。
在许磊心里,他自己是才华横溢,又天妒英才的一个。
如果不是父母,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时代,他早就人上人了!
许磊这些年攒钱攒的起劲,为的就是以后跑去港岛,听说那边日子好过,是天堂一般。
他现在攒了一千块,去了就能当人上人!
许磊清空了压力,这才慢悠悠回家。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子甜香,不用看也知道,香味是从王樱家飘出来的。
许磊目光闪烁,也是可惜了,如果不是住在一个大院,他是真想去勾一下王樱。
不光是王樱长得好看,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徐霜一个厨子比不上自己。
徐霜会像自己一样写情诗吗?
徐霜会像自己这样能挣钱吗?
徐霜会像自己这样聪明吗?
妈的,这人怎么这么好狗命,娶到一个漂亮老婆。
许磊揣着对徐霜两口子的羡慕进了家门。
张芸正在揉面,白面里面加了不少的玉米面,发面发的艰难,张芸气呼呼的摔打。
许磊摇摇头,就这么一个女人,他怎么可能跟对方过一辈子?
张芸骂骂咧咧:“都过年了,还一日四顿的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怀了个玉帝呢!”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许磊知道她是在骂王樱。
王樱的日子好过的周围几个大院的小媳妇都在咋舌,这不,今个又不知道是做了什么,香甜香甜的,叫许大宝哭闹着要吃,挨了两巴掌才消停。
“吃吃吃,怎么就那么嘴馋!”
……
王樱盯着锅子上的白气,第N次问:“好了吗?”
徐霜:“还差一点。”
油锅里滋滋啦啦,金黄色的奶糕在锅里翻身,终于带着一丝热腾腾的奶香落在了盘子里。
“尝尝。”
王樱咬了一口,比个大拇指:“好吃!”
“奶味重还不腻,热乎乎的软软嫩嫩。”
炸鲜奶,在徐霜再一次托人搞到一瓶牛奶的时候,王樱就动起了这个心思。
她家又没有冰箱,不趁着冬天天冷了做来吃,下次就只能再等一年了。
王樱跟徐霜详细描述了所谓拿牛奶加点淀粉搅和加热,变成糊糊之后冻起来,然后切条裹上淀粉鸡蛋,下油锅炸。
徐霜从来没听过的牛奶还能炸,但王樱说了,他也就愿意尝试。
就连那个外层裹的面粉碎末,徐霜也拿馒头去皮,内芯切碎做到了。
酥脆金黄的外壳,里面是软嫩的半固体牛奶,徐霜自己尝了一口也觉得好吃。
王樱:“给师父送去点吧。”
最近两家的饭都是合在一起吃的,陈东更是把自己的年货全都搬过来了,到点就来蹭饭。
“中午想吃什么?”
王樱含着奶糕开动脑筋。
“中午咱们吃扣肉吧?”
家里的肉本来就不少,再加上陈东送来的,十来斤肉呢。
徐霜拍板:“那行,做个芋头扣肉,再做个莲菜扣肉。”
王樱疯狂点头,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芋头软糯,莲藕清甜,交错在大片的扣肉中间,味道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