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日子, 说起来枯燥也是真枯燥,大雪下起来就没个完, 也不知道第七大队这个地方是不是靠着山的原因, 下上一天都能积半人高的雪。
王樱也是到了第二天早上起床,看到眼前的一片银装素裹才感受到所谓的大雪封山,不是说到处都是比人高能把人陷进去的雪, 而是山里的路况复杂,你吃不准哪个地方的雪厚, 哪个地方的雪深。
也许下一脚你就踩进一个深坑, 然后大风一刮就能把人给埋的看不到顶。
就这,徐老太还说情况好了很多:“以前这一片都没路, 后来才组织人开出来一条小道通到隔壁公社镇上, 不然搁着早些年, 那一下雪就是完全出不去。”
现在好歹真碰上事,挑个不下雪的天气硬是往外蹚也能到镇上,就是艰难些。
徐老太到了这个岁数, 是眼睁睁看着世道变化,生活慢慢好起来, 对未来相当有信心:“等到往后, 说不准还能修上大路呢,到时候兴许就不用一封一冬天了。”
不过封不封好像也没差, 也就耽误徐霜这样上班的, 大队上的人, 哪怕是冬天有路也不会出去。
太冷了啊。
大冬天的又没农活, 又没有迫在眉睫的事要出去, 还不如窝在家里呢。
第一场大雪下的时间不长, 但风刮的厉害, 不多时,整个大队都像是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白雪晃眼的让人晚上的视力都好了许多。
趁着积雪不厚,大队上就来叫人了。
因为徐霜今年没去上班,所以田有福就给他也分了活,安排了任务。
徐老太倒是很懂得:“有福是个厚道人。”
徐明的事情虽然被大被一盖遮过去,但到底是不太好听。再加上跟王樱结婚的时候阵仗也大,有的人就私下嘀咕觉得徐霜不该啥都不干。
他在大队分了宅基地,拿了镇上的工资,还找了个成分好的老婆。
咋啥好事都能摊他头上?
这年头,日子太好过也不是好事。
趁着这个冬天徐霜在家,田有福也是着意叫徐霜跟着干点活,省得别人看不过眼。还有就是徐霜一毕业就去跟着师父学手艺进饭店,跟大队的其他家也不是很熟。田有福想让徐霜跟群众处好关系,省的谁眼红出了血干什么糟心事。
冬天的活计就是分两边,一边是铲雪,大队外头出不去,大队里面得留出让大家正常走路的地方。不说把雪都铲完,至少也要是在边上留一个小道。好方便各家串个门子。还有就是巡逻,山里的野物之前是往里打了好一段,但每年冬天都能听到一些附近大队碰上活物下山的事。
基本都是野猪,偶尔有几只呆傻的野兔,再往前几年,收成不太好的时候,听说还有狼下山。
这种情况下,田有福自然警惕,安排人带着枪绕着大队多转悠。
另一边的活计就是不出门的了,没错,就算是冬天,也不能是完全闲在家里。
田有福会安排一批一批的人,去大队的办公室那儿学习精神。还有大队的苞米棒子,开会时候就在那儿搓苞米棒子。耳朵手上两不耽误。
不过社员们倒是没有那么抵触,一个是会议室也拢火盆,是大队出的钱。搓苞米棒子加听课,还能算工分。
有的社员去了不搓,手上纳鞋底子也没人管。
田有福安排的活那都是次要的,主要就是把人聚拢起来。所以对于那些干私活的,田有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一叫他觉得有点烦的是一直要絮絮叨叨说话,偏偏本来应该管这事的支书宋大贵岁数太大,帮不上什么忙。
连着两年,田有福自己都疲了,讲到最后都没什么能讲的。
以前妇女主任在还能替替自己,传达一些妇联的精神,叫他也歇一歇。
今年可就剩了他自己,这一下雪,田有福就愁的不能行。
大早上把大队的年轻男青年们叫起来,从开始扫雪田有福就愁。
徐霜也老老实实吃了早饭出来扫雪,他扫的是自家院墙旁边的地方,要一直扫到小道的另一边。
田有福没戴帽子,冻得哆哆嗦嗦,问徐霜:“你们在饭店这种都怎么干?”
现在各个单位集体都差不多,开大会传递精神,学校也是开门办学,一半时间念社论,一半时间就是忆苦思甜干农活。
徐霜手上不停,认认真真扫雪:“我们就是凑一块,我讲讲做菜。”
田有福:“讲做菜算吗?”
徐霜:“怎么不算?我们是饭店,我们建设社会,主义的方式就是做饭,把饭做好吃了就是建设。”
田有福顿时醍醐灌顶,是啊,他干啥要硬邦邦的讲那些套话啊。
徐霜:“你可以讲讲咱们果园的种植,找几个种地的老把式讲讲种地的细节,咱大队不是有知青吗?叫知青给你做记录。”
田有福:!!!
田有福从来没想到,还有这种方式!
也是,一到冬天,知青们也跟着闲下来了。这个时候叫他们来做记录,回头把记录一交,这不就行了?
田有福觉得这主意好,不光是把自己从无休无止的会议中拯救出来,而且这说出去也好听啊。
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嘛。
田有福搓搓手准备回去找宋大贵商量,这个主意好,他们得给做完善了。不光是讲种地,那九个知青天南海北的,让他们讲讲城里。回头把王樱也叫过去,讲一讲卫生习惯什么的。
田有福走了,徐霜扫了快俩小时才把自己分到的地方扫完,在大门口把雪抖一抖,进屋就见王樱送了一杯热茶。
王樱:“下午还用去吗?”
徐霜摇摇头:“下午就是出去绕几圈,也是俩小时就得。”
冬天大家都闲着,一个人差不多就是一天排四个小时的活,多了没有。
徐霜回味了一下茶水:“你放糖了?”
明明是白开水,怎么甜滋滋的。
王樱心里有点虚,徐霜的舌头太灵了,这杯茶没掺水,就是全用的灵泉水。看来下次再用,还是掺和到水缸里比较好。
“没放,咱家里的糖也挺紧巴的。”
大概生活就是永远不会有准备好的时候,两个人囤了各种东西,就是忘了再多买一包白糖。
现在家里有奶糖酥糖硬糖,就是白糖只剩下一包。
王樱还心心念念糖醋口的菜,自然是要省着用。
中午的午饭,徐霜做了一大锅清炖鱼汤,鱼汤炖煮到汤汁浓白,里面加上点豆腐干和白菜一起炖,炖好的鱼汤做底,下一把二合面的手擀面。
王樱还贡献了若干枸杞子,撒在汤上的一点红,看着就叫人口舌生津。
鱼汤鲜美,鱼肉鲜嫩,鲜香味美的一碗鱼汤面喝下肚,整个人都暖呼呼的。
王樱美滋滋喝鱼汤的时候,隔壁的李春娟正闻着味流口水。
王耀宗更是不乐意,隔壁那么香,自家中午吃的这是啥?
白菜炖土豆,里面连个油花都没有!他面前倒是放着一小碗的猪油渣炒萝卜,可就那么点,够谁吃。
李春娟赶紧哄儿子:“等过两天的,看谁家杀鸡了,妈给你找人换个鸡腿!”
好不容易把儿子哄下来,李春娟忍不住啐隔壁一口。
吃吃吃,怎么不吃死你!
再回首环顾自家,李春娟也发愁起来。
前几天光顾着上医院照顾儿子了,自家的东西都没置办齐全。
家里现在都是些萝卜白菜土豆,肉还被野猫叼了两斤,家里现在样样都是不够的。
还有原先的玻璃窗户,叫王樱砸了之后一直没顾上再安。现在只能是拿着木板子给堵起来,白天在屋里跟晚上似的,看着就叫人心烦。
王永顺也沉默不语,家里的碳买够了,就是柴火不够!
这点柴火压根用不到开春。
王永顺对着李春娟猛抽了两下烟袋:“咱俩省点吧,白天你多往大队会议室去,我白天就往耀宗屋里。晚上早点睡。”
他家两间屋子,到时候只给儿子那屋烧上炕就行了。幸好家里的被子还算不薄,不然这种天气就只能是挨冻。
说起来被子,李春娟又想起自己给儿子新做的棉花被,硬生生叫王樱给弄走了。那么厚实,她还扯的整套被面。
李春娟把牙咬的咯吱咯吱响,跟王永顺说道:“咱开春了一定得找人看看,你说三丫是不是撞了啥邪了,你看看咱们家这两个月,简直没有一件顺心的。”
王永顺也觉得邪门,前面王樱闹开,姑且还算是李春娟的原因,把人欺负狠了,可是后面的倒霉事就说不通了啊,王玲玲铁了心要嫁二婚头,王耀宗想买表被人打,就连家里的肉都能被野猫给叼走!
这前前后后的,有跟王樱有关的,也有的不掺和王樱的事,怎么就能这样一路倒霉,不带停的呢?
“嗯,回头你去问问,找个灵验的。”
这年头虽说不叫信这些了,但私底下还是有不少人偷摸搞。就跟那田大柱的老婆一样,生了两个女娃,都说岁数上来不能生了,可还是怀上了。
李春娟可是听钱菊花那阵子偷摸问人要童子尿,要了没多久就说怀了。
可见人还是得信一信这些神神鬼鬼的。
李春娟打定主意,王樱那头现在是沾不到一丁点,两家完全是结了死仇。
这要是王樱越来越好,能有自家的好果子吃?
所以李春娟想明白了,哪怕自家的运气转不过来,她也得问问能不能把王樱给坏了。
……
王樱丝毫不知道隔壁的鬼心思,不过她知道了不会在意。
跟这样的人置气,还不如享受美食呢。
吃完了鱼汤面,徐霜把剩下的鱼骨头鱼头鱼杂捞出来放在一边,捋起袖子准备洗碗。天气一冷,洗碗这种家务活难度直线飙升,院子里的水缸早上挑了水,经过半天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冰。要把冰敲了,再用里面的水洗碗。
王樱也有点不好意思:“我来吧。”
哪能让对方把所有事都干了。
徐霜把人挡回去:“你别沾手了,有热水,也不费事。”
家里烧炕的灶头上一直都是有水的,热水确实不缺。
洗完了锅碗,徐霜问王樱:“是不是觉得有点闷?”
他们两个住,平时是少了很多烦心事,但相应的,也少了很多热闹。
王樱摇头:“不啊。”
徐霜在外面不爱说话,但在家里话也不少,两个人生活各方面都很合拍,就算是不说话各自忙碌也十分自在。
徐霜马上就要出去巡逻,给王樱建议道:“你要不去大队会议室那儿转转?”
王樱反正没事干,利索的答应:“我跟妈一块去。”
徐老太看着就是个热闹的人,肯定也愿意。
下午去了会议室,王樱才算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多的人,会议室的桌子都撤出去了,空旷的屋子里挤了大几十号人。
妇女们七八个围一圈搓苞谷,也有一圈老太太凑在一起纳鞋底做衣服,屋里人多,火盆也就都给放到角落,说多暖和,其实火盆起的作用也有限,主要是人多,大门一关,人挤人人挨人的就不觉得冷了。
跟李春娟一样想来混暖和的人不少,都是带着个马扎,要么就席地而坐,屋子里叽叽喳喳的也有小孩到处跑。
王樱跟徐老太找了个地方坐下,徐老太手里还挂着要做的布料,刚坐下就有人打招呼。
“呦呵,这是给谁做的啊,这么好的料子。”
可不是么,虽说颜色不是红的,但白色的底上小碎花,怎么看都洋气。
徐老太跟人熟,直接一个白眼翻过去:“我们家还能有谁穿这样的,难不成是我穿?这么亮的料子穿我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再找一个。”
一圈老太太哄笑,王樱也有点不好意思。
“呦,上哪儿找这么会疼人的婆婆哦。”
徐老太不服,炫耀说:“樱丫头前两天叫我家小幺儿给我做了那啥,天麻炖猪脑!你们知道啥叫天麻不?”
“这听着咋是个药名?”
徐老太得意非常:“就是中药!可难找了,我吃了之后,最近脑子都不疼了,饭也一顿吃两碗!”
“啥药啊那么起效,樱丫头给我也弄点呗?”
王樱可不敢随便开,赶紧推辞:“那是给我妈做的对症的药,咱好好的人吃啥药,吃坏了咋办。”
老太太们倒是没不讲理:“那确实,不过樱丫头你真能看病?”
这段时间找王樱的多是一些感冒的小毛病,这没经过检验的赤脚大夫,老太太们也都虚着呢。
王樱倒是没大包大揽:“那大毛病肯定还是要去县里,县里医院人家有器材,有些毛病把脉不准,人家县城有X光,有时候照一下就能看出来哪儿有问题。”
“就跟照相一样?”
王樱:“……对,原理差不多,但是X光能照见里头。你那五脏六腑人家都能看到。”
“乖乖,听着咋那么吓人呢?”
“那没病能去照吗?照一回是不是也跟照相一样,好几块?”
王樱:“那肯定不能老是去,那个光照多了也不好,咱就是有时候有些病一直找不到病根,或者是来的急的病症。那就得去照,照了之后人医生才能对症开药。”
“那你会照不?这个是不是跟放电影一样,得学好长时间?”
……
老太太们的问题多,一个接一个,可王樱没有半点不耐烦,脸上带着笑,一个个回答。
徐老太越看越觉得心里美,旁边的老太太也捅一下她,羡慕道:“你这个媳妇是真不错。”
以前看着怯生生的,现在倒是大大方方的,人也实在,瞧着就叫人喜欢。
徐老太这次顺着夸完也不忘了自得:“得亏我家小幺儿长得好。”
徐老太不知道王樱是怎么看上徐霜的,这小子虽说没什么大毛病,但话却是稀少的厉害。不然不能叫徐老太早些时候操心不已,早早看好了儿媳妇,就怕叫徐霜自己去处,他早晚把姑娘冷跑。
等到王樱跟徐霜结婚,徐老太辗转反侧好多天,最终还是觉得,王樱估计是看脸才看中的徐霜。
徐老太拍着胸口感叹,幸亏是她把小儿子生的齐整,叫王樱看上了。
以前觉得男娃长的好看不当饭吃不当力气,现在觉得长得好是真好,你看,这不就光凭脸就能找到媳妇?
王樱在老年人群体里混得风生水起,她本来就是医生,多年磨砺下来脾气温和,对着人也有耐心,很快就有人给她塞自家做的炒黄豆粉。
李春娟跟其他几个长舌妇凑了一圈,一边扒着苞谷粒,一边嚼舌根。
“瞅她那个拍马屁的样子!”
“不知道烧包啥!”
“懒鬼一个,坐那边就是不想扒苞谷。”
……
李春娟:“你们是不知道,她懒都懒死了,指使着徐霜给她干活,干活不算,还见天就在家里吃。”
李春娟想起来就忍不住口水哗哗,她回来这两天,一到饭点就能闻见王樱那边传来的香味。
“就知道吃,我看啊,迟早徐霜叫她给花穷吃穷了!”
一群妇女心里都不得劲,本来她们想着王樱刚大姑娘做小媳妇,少不了得往自家这个圈里扎,她年纪又小,她们挤兑挤兑她,她也得照单全收。说不好还得拿点吃的喝的来分一分。
谁能想到王樱压根就不往这边走!
她一点都没表现出来要跟她们打交道的心思,跟一群上岁数的在那儿说的开心。
“等会儿大队长来,咱们就的说,来了就是得扒苞谷,不能干坐着不干活!”
几个妇女就见不得王樱闲着,跟扎了自己的心一样。
都一样当媳妇的,凭啥她就不用干活?
几个人商量好,就等着田有福进屋开始。
结果左等右等,田有福就是不来。
有人就指使自家小孩:“你去问问,咱啥时候开始。”
又等了一会儿,田有福没来,宋大贵来了。
宋大贵:“咱今个不开会了哈,给大家工分照算,人都先别走,等会儿叫你们有福给你们说点事。”
一说工分照算,就没人走了,大家都还等着。
有人就问:“啥事啊,还得等着队长来,支书你说了不行?”
宋大贵摆摆手:“叫你等着就等着,一会儿男人们也过来。”
这下子,大家都知道是大事了。
在会议室又消磨了快一个小时,田有福回来了。
下午时分又下起了小雪,田有福肩膀上都湿了一片,头上的狗皮帽子也是落了一层雪粒子。
田有福脸色不算好看,叫人都站起来:“叫孩子们出去喊喊,一家来一个就行。”
王樱也也不明所以,站在人群后面。
等到人到齐,会议室里吵吵闹闹的一大片。
“叫咱来干啥啊?这都快站不下了!”
“说啥啊,赶紧说完我回去起炕,冻死了快。”
“这都下雪了还有啥大事啊?”
……
田有福把人喊安静,接着宋大贵身后跟着几个民兵,把两个人送了进来。
进来的两个人都是女的,看着像是母女,年纪大的那个瞧着有个快四十了,面容姣好,身材高挑,整个人却瘦的只有一把骨头,头发像是湿了之后又冻上,头发和眉毛上面都已经结了白色的霜。这种天气,她穿的还是单衣,整个人冻的都不会哆嗦了,往那儿一站就看着要倒下。
之所以没有倒下,是因为她旁边站着另一个小姑娘,这女孩瞅着只有十三四岁,也是瘦,不过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身上也比母亲穿的厚点。她紧紧扶着母亲,两个人站在门口处。
徐霜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来,挤到王樱身边,他悄悄在底下抓着王樱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准备听田有福说什么。
田有福清了清嗓子,先是念了一大段套话,然后就说起这两个人。
“程淑芬,原京剧院员工……”
王樱听完,才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年纪大的那个是唱戏的,因为烧戏服跟人起了冲突,就被打成坏分子送出了京。到这个地方来下放。
小的那个也不是她的女儿,严格算应该是她的徒弟,非要跟着来,所以就两个凑一块送到第七大队了。
这还是大队上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之前也就是听说有下放的,不过一般都是往西北或者农场送,送到自家公社的很多也都分去其他大队,所以这次还是田有福第一次接收改造分子。
田有福念念叨叨一大串,然后总结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改造分子也得给找个地方安置,还得划出来个道道。
首先就是人住哪儿,其实很多人说这时候下放就是进牛棚,其实不算准确,牛对大队可是金贵的很,大队的牛都是拨了人专门照顾,冬天大雪,田有福还特地让人给牛搭了结实的马厩,生怕牛出点问题。
这些改造分子要是跟牛住一起,别说田有福了,哪怕社员们都会不乐意。万一这些坏分子把牛弄死了算谁的?
所以田有福这会儿最愁的就是把人安置在哪儿。
这安置的地方不能离大家距离太近,省的把社员们带坏,又不能把人安置的太远,不然巡逻巡不到。
田有福提议:“给安置到靠后山那块,以前那谁家的房子不是快倒了?给修修叫人住进去。回头大队给拨一点口粮,到明年春天挑粪。”
虽说对改造分子不让太好,不然就失去了让他们下乡的意义。但田有福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人,分来的可是两个女的!
有一个还小呢,这要是给人安排的太差,这个冬天怕是这俩人都过不去。
李春娟第一个带头不满意:“凭啥给她们分口粮?那是咱们大队的口粮,她们又没有工分,给她分了不就是我们亏了?”
田有福僵硬着脸色:“那你说怎么办?”
李春娟不假思索:“别的大队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别的大队都是给人直接找个破房子,苞谷杆搭个顶,旁的就一概不管。轮到开大会时候就把人拉出去批,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口粮。
田有福铁青着脸色:“那就举手表决吧。”
这种事情上他不能专权做主,因为公社交代了下来的人是要参与到群众的生活里。
不过好在跟李春娟这样的人不多,除了一小部分举手说反对以外,其他人大多都默认了田有福的做法。
田有福也长舒一口气:“那就这么说定了,现在再来选一下人,咱们大队上得出个人促进一下改造分子的进步。”
说白了就是找个人盯着。
田有福不找男的:“这个活得女同志来,咱们有意愿的举个手。”
底下鸦雀无声。
门口站着的两个人都快站不住,程淑芬眼神中满是祈求,紧紧搂着旁边的女孩。
田有福:“那要是没人愿意,咱们就抽签……”
李春娟眼珠子一转,嚷嚷道:“她们俩这种坏分子,就得找觉悟高的管着。我提议找个成分好的。”
田有福连着被打岔两次,口气也不是很好:“那你说谁成分好?”
李春娟不出所料:“叫王樱管!”
“她可是烈士子女,觉悟肯定高,叫她管着这两个坏分子,肯定能带动她们改邪归正。”
李春娟头一次用改邪归正这个成语,得意的不得了。
“你们说对不对?再说了,咱们大队谁家口粮短缺都不能短王樱的,凭啥她不管?”
李春娟这胡搅蛮缠的样,着实叫人看不上。
但群众里也确实有人眼红王樱和徐霜,跟着帮腔:“就是啊,王樱家条件是咱们大队数一数二的,他们家还只有她跟徐霜俩人,她管是应该的。”
王樱还没说什么,徐霜就上前一步:“人我们可以管,不过话要说清楚,什么叫应该?如果条件好点就应该吃亏,那大家都别干活了,往后就是谁越穷分的越多好了。队长,你说是不是?”
田有福也被李春娟给弄烦了,但徐霜突然站出来说话还是吓了他一跳。
要知道以前徐霜虽然沉默寡言,可碰上谁也没说过重话。
徐霜的话一出,就没人吭声了。
是啊,如果说王樱条件好就应该管,那以后大家还干不干活?都往后躲着越穷越好?
李春娟还要再说什么,田有福已经不想听了:“你是队长我是队长?要不你来干?”
李春娟前面蹦跶的厉害,这会儿看田有福动怒,却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田有福也寻思不能让人吃亏,就试探着问道:“这个活也算工分,一天四个工分。”
四个工分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抵得上一个好劳力小半天的工。
“就是关照一下人,最起码这个冬天别出事。”
田有福虽然没接过改造分子,但是也听隔壁大队长说起过。这些下来的人有的是有海外关系,有的是什么教书的,心高气傲的上岁数的也不少。撑不住的也有,下来没两年人就没了。
田有福看这两个又是干巴瘦的女的,心里就打突。
王樱做医生的,饶是见多了生离死别,但还是忍不住怜悯。
“可以。”
她答应了,旁边还有人不乐意,早说有四个工分啊,她们指定也能同意。
不就是照顾着别死了就成吗?每天去转悠转悠看看就是了。
李春娟也有点后悔了,本来想着是叫王樱吃个哑巴亏,她家不是粮食多吗?再加两张嘴,看她怎么每天大鱼大肉胡吃海塞。
结果田有福说补工分,李春娟就像是丢了钱一样觉得亏。
但这时候再说也没用了,王樱都答应了。
王樱看这两人的脸色都不好,就让民兵先把人送到她们的落脚地。
她则是回家拿东西,把常见的药材什么都稍微带一些,又拿了一壶热水和一点黄酒。
徐霜要跟着,王樱不让他跟:“你去不合适。”
她是要好好看看这俩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的,徐霜去戳着算怎么回事。
王樱交待他:“你做点疙瘩汤,稀一点的,一会儿我回来拿。”
王樱带着东西赶到地方,民兵领头的还是老熟人,田大树把人送到地方也没走,等着王樱过来。
看到王樱带了一堆东西,田大树偷摸把王樱拽到一边:“这都是坏分子,你干啥这么细致。可不好叫别人看见,免得你自己也说不清。”
王樱:“她们刚来,我看看她们有没有什么毛病。她们下来改造,也得身体好了才能改造成功你说是不是?”
田大树挠挠头:“行吧,反正你多注意。尤其你大伯母。”
王樱再次谢过田大树:“回头我叫徐霜给你送点喜糖,上回你不在大队,也没给你送到。”
田大树上次帮她跟李春娟撕扯的事她还记得呢,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田大树把其他两个民兵叫上准备走:“成了,我们就先走了。”
王樱把人都给送走,这才回过头来环顾四周。
这个破房子是大队上的五保户留下来的房子,没人气的房子搁了几年就破败的不像样,两间房子,屋顶塌了一半。剩下的这一半也是潮乎乎的。
屋里面没有家具,只有一个炕头。大门上也没有锁头。
程淑芬抖抖索索的看着王樱,张口就是沙哑的嗓子:“谢谢你啊姑娘。”
王樱吃了一惊:“你嗓子怎么了?”
不是说是唱戏的?
程淑芬苦笑:“嗓子已经倒了,一路上干着过来的,之前还叫烟给熏了。”
王樱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就开始给两人检查,这种事再问细有什么意义呢?徒然揭人伤疤而已。
小的那个十三四岁,眼睛亮的像猫,对生人很警惕的样子,王樱去拉她的手,还被她猛地缩回去。
程淑芬赶忙解释:“她被吓坏了,平时不是这样的。”
王樱摆摆手:“不说这个,你们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是有外伤?”
程淑芬说自己没有,倒是小玉腿上应该是有点磕到了。
王樱把小姑娘的裤脚弄上去,看了一眼就皱眉:“磕流血了,又没及时处理。把火升起来先烤一烤,血液流动开再消毒。”
王樱给两个人都把了脉,发现就是冻的厉害,别的毛病倒是没多大。
当即给两个人一人灌了一碗热水,又各自加了一点黄酒,让对方尽快身体热起来。
在屋里找到一个破了一半的盆,王樱回家抱了点炭给弄了个炭盆。
都准备好以后,王樱左看右看,旁边那间的房顶实在是破的可以,屋里的热气都聚拢不起来。
她想了想,把那一间的大门弄下来,直接挡在两间屋子中。
“以后你们晚上就把门挡上,白天就搬走。”
这样看着另一间的房顶,也没有人会觉得她们的条件太好。
王樱忙忙活活一阵,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徐霜在外头喊王樱。
“队长把粮食送到咱家了,这个给你,是做的疙瘩汤,还有两个馒头。”
王樱纳闷:“粮食送咱家了?”
徐霜话中带着怒气:“李春娟掺和几个妇女一块说的,说是粮食放咱家,省的坏分子拿着粮食胡乱挥霍。”
说是这样说,给的粮食才多大点,多数还是公社分来的芋头。
王樱两眼放光:“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