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上没有电, 都是用的油灯,本来夜色下是看不清人影的,但是王樱的视力好, 徐霜扭住人之后,她清清楚楚看到了王耀宗的长相。
怎么说呢,就很相由心生。
王樱轻笑:“你在我家门口干嘛呢?”
一点不提让徐霜把人放开。
王耀宗咬牙切齿:“你管我!我在自家门口逛, 干你屁事!”
他虽然把王永顺的那些话都听进去了, 同时又觉得自己家里现在已经有了两百块钱, 钱到手了, 房子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后面他可是要进县城的!
但……
不到黄河, 总是觉得黄河不会给他一抽子。
王耀宗对王樱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以前,觉得这人就是面人, 除了干活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哪怕李春娟说了王樱变了, 王耀宗还是不以为然,觉得能变到哪儿去?
再说了,自己可以不要二叔的家业,但现成的有一笔账是要算的。
就是他给二婶摔盆砸碗那事。
王耀宗觉得,旁的就不说, 单这一项, 自己可是帮了王樱天大的忙, 王樱怎么说也要补偿自己一点。
他在王樱家门口溜达, 就是想等着王樱, 跟她好好掰扯掰扯。
王耀宗都想好了,他也不要多, 听说徐霜为了成分入赘了, 他就管王樱要个二十块。就算王樱拿不出来, 徐霜总有。
二十块,补偿一下他,他可是王家的男丁。给二婶送葬时候,他可是站在头一个呢!
结果还没对上正脸,他就被徐霜给扭住了。
王耀宗感觉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疼的厉害,徐霜是个厨子,本身手上就有点功夫,力气大,下手也狠。硬生生给他的胳膊扭出了一个正常人都做不到的姿势。
“王樱!你叫他给我撒开!”
王耀宗看徐霜不丢手,王樱也不发话,心里有点慌。
“我找你说正事!你叫他给我放开!疼死我了!”
王樱可不觉得自己跟这人有什么正事可说,松松散散的回道:“你说吧,我听着。”
放开是不可能的。
王耀宗嗷嗷叫了两嗓子,疼的冷汗直冒。
王樱:“你说不说?不说就算了。”
王耀宗咬着牙:“我爸说你现在跟我们分家了,既然分开了,那你得给我二十块钱!”
王樱一脸不可置信:“你是没睡醒还是喝晕头了?我凭什么给你二十块钱?”
王耀宗勉强把头抬起来,理直气壮道:“就凭你妈下葬时候是我摔的盆!”
王樱一言难尽的看着这人,原主妈下葬的时候,原主本来就身体弱,哭的晕头晕脑,什么都顾不得。王永顺趁机让王耀宗站在送葬头一个,摔盆这种事原主倒是想自己来,但一个是那会儿根本没有她争辩的空间,二个是整个葬礼过程都是王永顺安排的,她压根挤不到前面去。
王耀宗居然还好意思把这件事拿出来分说?
王樱示意徐霜放开王耀宗:“二十块钱没有,两个耳刮子倒是有。你再到我面前说这些不着四六的,我就送你两个耳刮子。”
多余跟这号人费口舌!
王耀宗的手被扭了这么一会儿,疼的不行,整个人冒着汗还佝偻着身影。听见王樱这么说,他不服气的很,张嘴就是辩驳:“你敢?你妈下葬的时候,要不是我,你家连个摔盆的都没有,别人都得说你妈死得惨,没个后人。要不是我,你早被人指着脊梁说不孝顺了!你要是识相点,本来就应该把我当亲弟弟。我现在别的不要了,就要二十块钱!”
王樱觉得好笑:“我不给,怎么着?”
王耀宗:“你不给!你不给我就……”
王耀宗心里一虚,他想起王永顺的话,自己光顾着来要钱了,倒是没细想自己还能拿什么来要挟王樱。
王耀宗下意识举起巴掌,本来要是没徐霜,他听见王樱头一句反驳,他早就把巴掌糊上去了!
不给?不给就打到给!
但是这会儿徐霜在,王耀宗举起来手又放下去,给自己气的直喘粗气。
他没有要挟王樱的手段,王樱可把着他们一家的脉门。
王樱冲着闻声找出来的王永顺说道:“大伯,我是真的懒怠跟你们一家子扯皮,打跑了老的,来了小的,怎么着?回头是不是我镇上的堂姐也得来我家门口闹一出?我话给你讲明白,你欠我家的账,算没算清楚你心里明白。我这会儿不找你事,你就应该谢天谢地谢祖宗了。下回堂弟再在我这儿摆脸子耍脾气,可别怪我不给面子。”
王樱把徐霜往自家门里一拉,哐当一声就把大门关上。
王永顺脸色青白交错,王耀宗则是捂着胳膊哎呦直叫唤,边叫唤边看向自己爹。
“爸,都怨王樱,我就是在门口站着,她上来就叫徐霜拧我胳膊,你瞅,肯定给我弄青了!”
王永顺本来想说儿子两句,但张了张嘴又咽下去:“叫你妈给你抹点紫药水。”
王耀宗点点头,王永顺最终还是说了他一句:“跟你说了,往后少找她事。”
王耀宗暗道晦气,谁承想这丫头现在这么硬气?果然是有了对象,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把王耀宗塞给大惊小怪的李春娟,王永顺心里沉甸甸的。
刚才王樱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账没算完?她知道自家拿了她娘留下的钱?
王永顺觉得现在自己仿佛是在深山的迷雾中,到处雾茫茫的。
万一王樱真的知道了……
不可能!以她最近的行事看,她要是能证明这些,那肯定是直接找人做主了!
而且当时医院里,周围都没有一个人,只有他自己听见了王樱娘临终前的嘱托。
王永顺心下稍平,只要没有证据,王樱就算闹,又能怎么闹?那钱上又没有打印记,谁能说那钱就是王樱的娘留下来的?
王永顺心想,还得是赶紧把儿子的工作落定,只要儿子进了城,找了个城里姑娘当老婆,自己到时候也能带着李春娟跟着进城。只要他们一家三口离得远远的,王樱就算是以后再翻后账也难说了。
现下两家隔着一道墙,着实叫他内心不安。
*****
王樱把徐霜拉进自家,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但除了李春娟的一连串的咒骂之外倒是没有听到什么重要的信息。
徐霜看她耳朵贴在院墙上,觉得这样的王樱很鲜活,跟以前那个懒洋洋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别蹭了,刚盖起来的院墙,脏着呢。”
徐霜把人拉起来,王樱很遗憾:“我大伯真是嘴严实。”
自从徐霜从王永顺那抠了一百块,王樱就基本上确定了,原主娘肯定是有留下点东西。不然就凭大伯两口子平平无奇的能力,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出手一百?
保不齐就是原主家的积蓄。
王樱这段时间以来,手里捏着的钱还是自己那十几块,徐霜倒是塞给她一百,但她不好意思花。
再说起来这段婚事,自己实际上得到的好处是要比徐霜多。看起来徐霜家靠着自己的成分过了难关,但自己除了结婚好像也没付出什么。
徐霜给她修了院墙,又包圆了办婚礼的各种东西,她仿佛是只用出一个人就行了……
还是得把原主娘留下的东西都给拿回来!
只不过事情太久了,王樱还真找不着什么头绪。
徐霜跟着想了一会儿:“要不然咱们在医院找找办法?”
王樱的娘那时候去的急,因为当时受伤的人多,大队长忙的不行。只有王永顺两口子守着王樱娘那边,王樱那时候还在上学,第二天赶去就已经晚了。
再想想王永顺那个性格,估计把李春娟支开也是很正常。
这么算下来,估计只有医院那头能找到点方向了。
王樱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这种事不好查,人证物证一概没有,只能先找找突破口。好在王樱这次去县城就是想跟那边的医院搭上关系,以后慢慢查问就是。
约定了第二天两个人都去开介绍信,徐霜就摸着黑回家了,王樱把人送到门口,心想着徐霜买了那么多东西,自己明天是不是也得给他买个什么?
大件的自己买不了,要不然就给他买个手电筒?
第二天王樱起床就没听到隔壁的声音,开门也没见着隔壁的一家三口。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这两口子肯定是送儿子上学去了。
啧,也不知道是多娇惯,高中的大小伙子还得爹妈送上学。
王樱把自己这段时间攒下来的药材整理好,挑出一部分准备明天带去县城问价。
等到半下午的时候,王樱就去找大队长开介绍信。
田有福这段时间也听说了徐家的事,本来他就有点可惜徐霜的人品,又听说了王樱要跟徐霜说亲事,心里也觉得是门好亲。不过他是个当领导的,在这方面尤其要注意,也就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态度。
但对着王樱,田有福是心存感激的,这丫头上次救了自己家小石头,小石头最近可是经常去找王樱玩。
听小石头说,王樱在院子里晒了可多药材呢。
田有福问起王樱关于药材的事情,王樱也很坦率:“我跟我妈之前学过一点,自己也在学校找了书看。”
田有福问她:“那你现在能给咱大队的人看病不?”
要是王樱能接过赤脚医生这事就太好了,田有福以前没觉得看病难,但是王樱的娘去世之后,他们第七大队一直没有挑上来像样的赤脚医生,只能每次找隔壁大队的。
远不说,人来一趟就得两毛钱。惹得大队上的社员都在抱怨。
王樱:“应该可以。不过赤脚医生得学习吧?不学习应该不得行?”
田有福挥挥手:“这马上就入冬了,你先干着吧。等过完了冬,再给你送去公社的卫生所学学。”
倒不是田有福不照章办事,实在是等到冬天就很难办。他们第七大队就在山脚,入冬之后大雪封山。那两个多月他们就跟与世隔绝一样,连西坡镇的路都走不通。
大队内部还能喊上各家的青壮一起铲雪,把村里的路清出来,好方便巡逻。大队外面就不成了,人一出去,满眼都是白茫茫的。
这时候万一碰上谁家生孩子或者有什么要紧的事,那只能是深一脚浅一脚去隔壁大队找人,还不一定能赶上。
“咱们大队上赤脚医生算一个月两块钱,冬天就不折工分了,我回头给你说说谁家有老人小孩,回头费心你多注意。”
王樱想了想也就答应,这年头在村里当医生还好,说不上医闹。能有个给看看毛病的都谢天谢地了,闹什么闹。再加上王樱对田有福印象也比较好,这个大队虽然有大姓小姓,但相处还算和谐,可见领头的不是个糊涂人。
“行。”
田有福眼神有点复杂:“先这么干几个月,等开春我去公社给你问问。”
他刚才才想起来,王樱是烈士子女,她又是个高中毕业生。这条件,再加上还会点医术,说不好开春卫生所就把人给录了。这也是公社常见的照顾政策。
王樱现在毕业了,岁数也差不多,正常情况下公社应该今年秋天就给她安排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耽搁了。
王樱听田有福这么一解释,心里也明白,原主这个烈士子女的名头在公社那儿是可以优待的。
不过……
“大队长,我不想去卫生所。”
田有福心里一喜,但还是尽职尽责给王樱解释:“可是赤脚医生属于半份工……咱大队只能给你算一半时间,剩下的还得算工分。”
也就是王樱如果在大队上,是要去上工的,如果不去,年底分粮就要扣掉这部分。
王樱还是坚持,她本来考虑去卫生所,是想着找个带食堂的地儿。但是现在她一天三顿,顿顿不重样,就不愿意去卫生所了。再说了,原主娘那样的,不也挺好?
扭扭身就能上后山去采点药材,也不用东奔西跑。
田有福大喜过望:“成!那我回头跟支书商量下,给你算到一个月三块。”
三块钱不值什么,王樱每次看病也得收个一毛两毛的,在加上药材单算。一个月也就是五六块钱,看得好的话,就跟王樱娘那样的,一个月十几块也能拿到。
五六块钱在这个时候的购买力还很强,最起码够一家子吃上一个月。
王樱答应了,接着就说起自己明天要去县城买东西,让田有福开个介绍信。
田有福利索的就拿出章子给她盖上,然后又想起一事。
“樱丫头,这个,我给你三块钱,你瞅着去医院再买一瓶医用酒精回来。”
都怪老狗那个混蛋玩意儿,把大队办公室的医用酒精给喝了,还得叫大队上现买。
“你懂这个,要是看着有什么要置办的药,也买点,咱们大队以前放这儿的安乃近也快用完了。”
田有福好不容易盼来个会点医术的,这就要立刻用起来。
王樱去看了一眼办公室还剩的药,拿个小纸片写了几样药名,报给田有福:“这几样得补充,剩下那两种是紧急用的,咱们也备上。”
田有福无有不应。又掏了十块钱:“再不够的话你先垫,回来我给你补。”
王樱揣好介绍信:“哪儿能不够。”
这几样都是便宜的,再贵的药就不合算了。
把王樱送走,田有福还有点纳闷。
“这丫头,我记着她娘好像不会西医吧?她咋还懂西药片……”
“算了,管她呢,高中生,肯定是自己学了的。”
*****
王樱起了个大早,打开门,徐霜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门?”这么冷的早晨,说句话都冒白烟,亏得他在外头等。王樱把门锁上,两人一块往镇上走。
徐霜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包:“没来多久。”
王樱打开纸包,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一个。
“唔……好吃,你吃了吗?”
徐霜把身上军绿色水壶递给王樱:“吃过了,这里头装的是豆浆。”
肉包子是藕丁大肉馅的,吃起来带着脆脆的口感,藕丁切的稍微偏大,恰好中和了大肉的肥油。豆浆也是热气腾腾的,醇厚的豆香味。
王樱一口肉包子,一口豆浆,吃喝完整个人都清醒了。
“咱们怎么去?”
徐霜指着西坡镇外头:“路边坐车。”
西坡镇作为最靠近县城的一个镇子,镇上的人进城有些都是骑着自行车就去了。王樱跟徐霜站在边上,看着好几辆自行车驶过。
王樱跟徐霜打商量:“我不要手表,咱们买辆自行车吧。”
县城的班车只有一天一趟,等着也太熬人了。她觉得自己往后肯定不少往县城跑,有辆自行车也方便。
徐霜也是偏向自行车的,但他又觉得自己用的多,王樱在家有个表更方便。
“咱们先去看看自行车,我再问我师父有没有表的票。”
了不起就是两样都买呗,他又不是买不起。
正说着,班车就过来了。
这时候的班车还跟以后的不大相像,外面没有那明亮洁白的涂装,反而是军绿色的,上面的座位不多,空出大片地方给人站着。不然人根本上不去。
这时候时间还很早,不到九点钟,可车上已经站满了人,有的人还带着活物,鸡鸭在外头被冻的瑟瑟发抖,车上一暖和就开始瞎扑腾,鸡毛,鸭毛,乱七八糟的小孩声音。简直是无处下脚。
徐霜护着王樱往上走,售票的女同志不耐烦道:“赶紧的,往后挤挤,一个人两毛,提前下车不退。”
徐霜递了四毛钱过去,两个人往车后挤,挤到一个靠窗的空地上,徐霜两只手往窗户上一撑,给王樱罩在里面。
王樱:……
徐霜很自然道:“先这么站着吧,咱们这站靠后,上来一般是都没位子。”
司机发动了汽车,开走了十几米路,一个急刹车停下。
车上本来就吵吵嚷嚷的,这一下子急刹车,马上就有人快要倒地。
一连串的嘟囔不满就起来了,司机也不耐烦的很,他天天泡在这些声音里,烦都烦死了。
“吵啥啊!没瞅见前头有人故意拦路啊!”
然后就把头伸出窗外吆喝:“没瞅见这一大车人?非得站到大马路中间?”
一个女人小跑着跑到前门处,狠狠拍了两下车门:“我喊着叫你们停你们不停!把门给我开开!我要进城!”
售票员本来就眼高于顶的,听她这么不客气,当即就发火:“啥人啊,会不会好好说话!”
底下那女的也泼,扯着嗓门就喊:“你不开门我就站到路当中去!你们是为人民服务的,咋的,我不是人民?”
几个来回吵下来,售票员不情不愿的打开了车门,女人跟打了胜仗的公鸡一样,趾高气扬上了车。
王樱隔着徐霜的胳膊,把人看了个仔细。
嚯,居然是个老熟人。
王玲玲蓬乱着头发,整个人再不复以前那种丰盈的白皙,蜡黄的脸颊,嘴唇因为干燥起了皮,看着就像是个长的稍微好一点的农村妇女。瞬间老了好几岁。
王玲玲上了车,一边给售票员两毛钱一边嘟囔:“啥破烂车,还要两毛钱。”
售票员翻个白眼,撕了一张票塞她手里。
王玲玲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也没搭理一车人都对自己不满,她找个地方一靠,眼珠子就滴溜溜转。
王樱拽了一把徐霜的袖子,示意他看。
徐霜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你冷不冷?”
靠着窗户是好,不挤,但是窗户漏风,带着人也跟着冻得打颤。王樱摇摇头,她体质最近好了很多,这种天气也不再像是原主一样手脚冰凉。
“那个是王玲玲吧?”
徐霜嗯了一声:“周边几个公社都在这一站坐车。”
别的公社也有班车,不过那几个班车都有点绕,就西坡镇这个站离县城最近。所以周围几个公社的社员进城都是在这一站等着。
俩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王玲玲听着熟悉的声音,没一会儿就发现了他们。
王玲玲瞪大了眼睛,又不相信一般,狠狠揉了揉,终于确认了那边两个黏在一起的人是徐霜和王樱。
王玲玲:!!
她自从嫁到赵家之后,再没留心过娘家那头的事情,所以她还真不知道王樱和徐霜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乍一看到这幅画面,王玲玲先是惊怒交加,仿佛是王樱占了自己什么东西一样的愤怒。接着就脑子一片空茫。
她本来是想着给王樱和徐霜凑一对,但那不是自己还没行动,情况就发生了很多变化,逼得自己只能兵行险着。
但是这俩人没有自己撮合,居然主动在一起了?
王玲玲恨不得拍大腿后悔,这俩人既然这样,说明自己是不是早点行动,自己原来的想法就能成真了?
她怎么不早点重生!
王樱看王玲玲那生动的表情,悄悄趴在徐霜边上问:“你说她进城干什么去?”
徐霜本来把王樱圈在怀里,忽然人靠过来,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定住了,僵硬着回答:“不知道。”
王樱又打量了王玲玲一会儿:“我觉得她是进城去买东西。”
王玲玲谁都没带,就只背着一个空的大布口袋,看着不像是进城有什么要紧事,反而像是要去采购什么东西。
事实上,王樱猜的倒是基本没错。
王玲玲今天确实是带着钱进城的,她嫁进赵家这段时间,就算是昧着良心讲,她的日子也不能算是好过。
婆婆是个那样的脾气,几个妯娌也不是好相处的,日常都是男人捞干的,几个妯娌计较那点稀米汤。你多吃了一口,我少了半块,吵起来的时候虽然不多,但日常也是各种小动作不断。
王玲玲上辈子除了没挣到大钱,但气确实没怎么受过的。
徐家就徐霜,他大哥又没了,家里没有妯娌的破事,婆婆也不爱掺和两口子,所以王玲玲过门就是当家的。
徐霜每个月的工资交一半给她,她不缺吃喝。
但是赵家全然不同,他们一家子虽说出了一个赵军,但是赵军的津贴也不够四房人一块花用啊!
赵家几个男人地里的活都做的粗糙,虽然男丁多,但分的粮食并不多,几个妯娌还各自有孩子,五间房每天都是叽叽喳喳的,吃饭时候的碗筷都十几副。
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五岁的那个到处瞎跑,得不错眼的盯着,三岁的那个走个路还不算稳当,没瞅见就会摔一跤。
不过王玲玲心里存着两个孩子带着自己躺赢的念头,照顾起来也十分尽心。
只不过这么一来,又碍了其他几个妯娌的眼,几个妯娌觉得她是后娘,照顾孩子比自己照顾的还尽心,看在婆婆眼里不是她们几个媳妇偷懒耍滑?
于是,几个妯娌斗法,夹杂着两个孩子的日常,王玲玲心力交瘁,熬这么一段时间,把自己给熬的不像样子。
这次进县城,本来是家里的大伯子的事,因着家里孩子多,粮食不够冬天吃,所以得趁着这时候进城去买点粮食。
按理说在村里换也使得,但赵家的老太太做人实在是太失败,整个大队没几个待见她的,都不愿意给她换,去别的大队又担心被举报。
所以只能是进县城,找到黑市买点。
这不是个好任务,进县城就不说了,远还累,摸到黑市更是困难重重,还得防备着被人抓了。最重要的是,回程怕被人看出端倪,得自己一路走回来。
本来这件事落不到王玲玲头上,偏偏妯娌之间互相挤兑,王玲玲得罪了大嫂子,大嫂就糊弄着自己男人把事情甩给王玲玲了。
王玲玲搓搓胳膊,她身上还穿着单衣,她带到赵家的厚衣服前几天拆了一件给两个孩子做棉衣,这会儿自己身上反而没有厚衣服。
再看那边的王樱和徐霜,王玲玲心情好了一些,王樱身上也穿着旧衣服呢。
可见徐霜对她也没多好。
王玲玲想起上辈子的事,心里给自己打气,不管怎么样,自己挑的这个以后是首富,而王樱以后只能当个破厨子的老婆,穷在乡下。等到自己这边分了家,带着两个单过,以后赵军回来就能发大财!或者这辈子她早点让赵军转业,日子肯定会更好过……
去县城的这一路,王玲玲就在这样的美好幻想里度过了。
直到下了车,王樱还以为王玲玲会来说几句难听话,结果到了地方,王玲玲只是高高在上瞥了她跟徐霜一眼就走了,把王樱看得莫名其妙。
徐霜拎起进城带的篓子,问王樱:“咱们先去我师父那儿?吃过饭下午再去供销社?”
王樱无所谓:“可以啊。”她对县城不熟,自然是跟着徐霜走就是。
徐霜背着背篓,跟王樱一前一后在路上走,这也是这时候的特色了。据村里的人说,之前在县城看到有男女一块在路上走被抓去的,说是没有结婚证就是搞破鞋,听说抓进去了就要关几天听课。还要通报单位。
所以大街上的男男女女,哪怕是两口子都是各走各的,绝对没有那种勾肩搭背挨在一起的样子,生怕被路过的红袖箍给误会。
徐霜带着王樱一路走到一片低矮的民居,顺着巷子找到一个大院子。
徐霜小声给王樱介绍:“这一片的房子原先都是我师父的,后来我师父就把房子捐了,自己只留了这一个院,不过院子里现在也住着其他几户人家,算是国营厂子租我师父的。”
徐霜的师父叫陈东,解放前是小少爷,家里是做糖厂的,置办的家业也多。后来世道乱起来,他就把自家的产业全卖了,自己就缩在南邵这个小县城过日子。他这辈子最爱的就是一口吃的,手艺虽然凑凑活活,但嘴巴刁的不行。
王樱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大院子,这种院子像是仿照着四合院建的,留了正房厢房,但前头却没有留倒座,而是只有一个影壁。前院往后还能看到一个影壁,应该是两进院。
徐霜带着王樱一路走到后面那一进的正房,一路上王樱看到院子里晾晒的衣服,各家门口的煤球,还有院子里的一个公用的水池。
徐霜:“我师父一个人住在后面正房的三间,他在县里的一个国营饭店当厨子,没有结婚也没孩子。”
两个人走到正房,正房三间门口处坐着一个胖老头。
胖老头没头发,整个人跟个白面馒头一样,满脸的喜相,眼角带着笑纹,也看不出来岁数,瞧着像五十,也像六十,但要说七十也不过分。
“哎呦,我说今个听见喜鹊叫,合着今个就该是我有口福了!”
胖老头一见徐霜就起身,椅子恰到好处的吱呀一声,像是诉说着自己的辛苦。
胖老头两眼放光:“好徒弟,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
徐霜拉着王樱:“这是我未婚妻,我下个月二十六号结婚,给您说一下。”
胖老头:“结婚好结婚好!这姑娘配你!你二十六摆席面不?”
徐霜面无表情:“摆,但我不做。”谁见过新郎结婚当天去掌勺的?
胖老头好像很失望的样子:“那、那你是来找我给你做席面的?”
徐霜:“都行,主要是我办点结婚的东西,过来找你换票。”
胖老头丝毫没有当师父的矜持:“好说好说,你今天带什么东西来了这么一大包。”说着就把人拉屋里,一直盯着背篓。
徐霜早知道自己师父是个什么德性,直接把背篓里早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我未婚妻给你送的鱼,还有我妈之前晒的干菜,这个是黑木耳。”
胖老头激动的不得了:“这鱼好,看着就好吃,中午你把这鱼给做了。”
这时候胖老头才想起来自己徒弟的未婚妻也在,赶紧补两句招呼:“姑娘坐哈,柜子上头有桃酥,桌子上面有瓜子,你自己抓着吃。”
王樱这才理解了为什么刚才徐霜悄悄给自己补了一句,说他师父这辈子没别的毛病,就是喜欢吃,一会儿要是有点怠慢她希望她别放心上。
不过这人这么胖,血压还好吗?
徐霜瞧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中午,也清楚自己师父是个什么人,干脆的围上围裙进厨房去了。
把鱼处理好,徐霜就探出脑袋来问王樱:“你想怎么吃?”
胖老头十分踊跃的举手抢答:“鱼头泡饼!”
徐霜:“我没问你……王樱,你想怎么吃?”
王樱看着对面眼巴巴的老头,笑着说:“鱼头泡饼吧。”
徐霜这才回去开火准备烧鱼。
胖老头左看看右看看,一脸八卦:“小姑娘,徐霜这臭小子倒是怪听你的话,你俩咋认识的?”
王樱随便说了两句,无外乎就是双方互相看对眼了之类的。
胖老头偷偷问王樱:“这臭小子在你面前也不爱说话?”
王樱:……
怎么说呢,徐霜确实不爱说话,但在自己面前绝对不算冷漠,该说的话并不少说。
一通东拉西扯,厨房里传出来的香味就逐渐浓郁起来。
胖老头闻着香味食指大动,王樱心念一转:“我给您把个脉吧?”
这老头看着就不大健康,还不控制饮食。王樱就算是看在徐霜一会儿要白拿的票上也得给他把把脉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胖老头倒是无所谓,王樱拿着脉一把:“脾胃不算好,最好是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而且血压得注意,平时少吃油盐。”
陈东呵呵一笑:“我早知道啦,但是我都七十,再不吃就来不及了。等到我尝不出味儿那时候,叫我吃我都吃不下,所以还得趁着现在多吃几口。”
王樱从自己的背篓里翻出两样草药递给他:“那这两包你拿着泡水喝。健脾胃降血压的。”
老头的身体素质并不差,再加上七十的年纪,心态好远远要比忌口重要,王樱也不为难人。胖老头岁数大,经过的事也多,尤其是他带了徐霜三四年,说起来徐霜就不停,王樱也捧场。两个人相谈甚欢。
等到徐霜端上来鱼头泡饼,胖老头就嗖的一下端坐在桌子前。
只见一个大大的鱼盘里,鱼头切开分成了两半,鱼肉则是切成鱼块,鱼头鱼尾摆好,中间的鱼块则是直接盛上来。
一盘烙好的饼放在旁边,徐霜蒸了一大锅米饭,配上这一条鱼,吃得老头头都不抬。
“唔,这鱼真好,比我们在菜站订的强多了!”
王樱拿烙饼蘸着鱼汤吃,咸香味美,鱼肉的鲜嫩,烙饼的油润,汇合之后显得格外滋味香浓。尤其是配上烙饼,烙饼浸润了汤汁,香的人舌头都要掉了。
一条大鱼,三个人吃,吃到最后胖老头的肚子都越发圆滚,剩下的几块鱼还被他特地留起来:“晚上下点面条配面吃。”
把盘子放去灶房,胖老头手里捏了一大把票走过来。
“来来来,你看你要什么票。”
徐霜师父的票大多是发的,但他一般也用不上,他家里原本就是什么都有的,再加上还有几个师兄弟互相帮衬,日子滋润的很,这些票一般都是贴给徐霜了。
“这个是皮鞋票,你拿回去给樱丫头买双小皮鞋,现在县城的小姑娘们都这么穿。”
“布票你全拿走吧,反正我也不用。”
“这个是工业票,我也不知道咋换的,你拿走自己去问。”
等到王樱和徐霜出来的时候,徐霜兜里已经有了各种各样的几十张票。
两个人出门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医院的收购站,把王樱带的几样草药给卖了,然后再去供销社买东西。
结果没走多远,就看见街角不远处一阵喧闹。旁边几个围观的正在窃窃私语。
“好家伙,这个月都第几次了,咋又开始抓投机倒把了?”
“这你就不懂了,这个月就是抓的多,等到下个月就抓的少了,下个月大家都开始置办冬天的东西,那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下个月没进项了,可不就是这个月多抓点?”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县城的,糊里糊涂的就往黑市跑。也不挑时间。”
“赶紧走吧,省的叫盯上咱。”
……
王樱跟徐霜也加快了脚步,投机倒把这种事,别说县城了,镇上都不少,都是躲着投机办的跑,有些人家还故意让自家小孩去,为的就是怕被盯上。
就在王樱和徐霜快步离开的时候,投机办正扭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
“你说你叫王玲玲你就叫王玲玲啊,你介绍信呢?”
“介绍信也没有,人还鬼鬼祟祟的,稍微一问你就跑,你还说你不是来投机倒把的?”
“带回去问清楚,看是不是坏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