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二年, 夏末。
翠微宫。
姜沃从湖边小路的树荫下走过,并不觉炎热。到底翠微宫是专门为避暑所设的宫殿,处处蕴凉清净。
她拾级而上, 来到圣人所居的含风殿。
有小宦官出门将她引到偏殿, 推开门:“太史令请。”
阳光充足,照亮光洁如镜的黑石地面。
偏殿中布置的很随意, 没有君臣分明的御座与下坐, 只是散设着几张可以盘膝而坐宽阔的罗汉床,床上还摆着凭几用以随时倚靠。
皇帝的罗汉床上也只是用了黄色的茵垫,其余摆设都与别榻无甚分别。
殿中在坐者也都是姜沃见熟了的人。
二凤皇帝正穿着常服,很随意的盘膝坐在北面的罗汉床上,手臂支在膝头, 兴致勃勃与人说话。
下手坐着的是玄奘法师、袁天罡、李淳风。
姜沃也就知道为什么叫她来了——看来今日是玄学座谈会啊。
果然,她上前行过礼后,皇帝很随和道:“去吧,跟你师父坐去。”
袁天罡跟玄奘法师坐在一处, 姜沃就挪步去李淳风身侧。
李淳风很顺手把葡萄推给她。
皇帝显然谈兴很高, 甚至还对她说了前情提要:“方才法师先说起‘一切因果,世界微尘’, 又论到佛诸世轮回。再有袁仙师提起谶纬之术,推演后世——朕就想起你来。你师父们说,你是年幼时大病数年不能开口言语,后来病好了,便偶有异梦。”
他又问玄奘法师道:“所谓机缘入梦, 得见神物, 不知佛法上何解?”
玄奘法师沉静道:“或许是曾有梦魂入此身吧。”
法师之言一向是玄奥的, 皇帝也不过一问。之后就感慨道:“若是朕能见后世, 倒是想知道……”
姜沃好奇看向二凤皇帝——如圣人这样的帝王,会想知道什么呢?
皇帝沉思片刻,这才开口。
“朕想知后世百姓可否永无饥馁?”
“再有便是……这天下突厥强梁世为纷替,与中原之地兴衰更迭。朕在一日,自然断不许人践我国土,屠我子民。只是朕难免忧心,不知后世我华夏衣冠永在否?”[1]
姜沃眼前,忽然便蒙了一层雾。
那之后,又过了一千多年啊,华夏曾经有过威服四海的璀璨,却也曾有过风雨飘摇的危急存亡。
但……
华夏衣冠永在。
这片土地曾被外寇入侵、群寇分割,但终有伟人再造乾坤,重整山河,济世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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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到翠微殿的时候,这场玄学讨论会其实已经进行过大半。
皇帝令她过来,除了突发奇想,更多是要问姜沃些时令事,以及夏尽后回长皇城的吉日。
毕竟翠微宫地方有限,难以像九成宫那般容纳群臣。
避过暑气后,皇帝还是要回宫去的。
李淳风更在意皇帝的身体情况,便出言道:“翠微宫于陛下更合宜,不如多住些时日?”
二凤皇帝笑道:“朕这两年躲清闲,总是清净无为安心养病,也觉得无趣了。”
听二凤皇帝说到这两年‘清净无为’,姜沃颇为震撼,吃了个葡萄压了压。
心道:圣人您这话,臣等能听下去,周边四夷都听不下去啊——
贞观二十一年与二十二年,唐军一直没有停下过征伐的脚步。
自贞观二十年,皇帝下过《绝高句丽朝贡诏》后,于去岁二十一年,命李勣、薛万彻分水陆两军,再携火药起兵东征,准备将安市城的旧事在平壤城下重来一遍。
数月后,原安于辽东城的辽州都督府,顺利迁往平壤,总管辽州事。辽东设数个羁縻州。
同样也是在二十一年,东征高句丽之余,皇帝又令契苾何力、阿史那社尔领兵西讨龟兹,又将安西都护府(原设在前高昌国)迁至龟兹,设安西四镇。
还没完……在这繁忙的贞观二十一年,还有一位仁兄是异军突起,靠他自己又给这一年的武德上添了一笔。
这位的大名,在后世流传的倒是更广些——王玄策一人灭一国。这位原本干的是使臣的活,作为正使去往天竺国,结果比较倒霉,遇上天竺国老国王暴毙,正内乱中,新王对大唐的态度不甚友好。
于是王玄策代领的大唐使团就被天竺国给抢劫了。王玄策便直接去吐蕃借兵,一路打了回去,把人家天竺王阿罗那顺还给抓回来了。
而‘热闹喜庆’的贞观二十一年过去,就在今年春,皇帝还命阿史那贺鲁去招讨西突厥不安分的部落。
因而,姜沃看到二凤皇帝闲散坐在那里,感叹自己这两年‘清净无为’,就颇为震撼。
*
姜沃走出门,正好遇到亲捧药盏的太子。
感觉一个夏日过去,太子似乎又瘦了一些。
也是,皇帝是在去岁下旨,朝臣凡有奏文皆呈太子。太子如今是一边监国,一边陪侍皇帝,每日都忙的不可开交。
其实李治自己身体也不太好,自幼也是常吃药的,这样连轴转,对他也是一种透支。
既然见到了太子这样消瘦憔悴,姜沃不免道一句:“殿下也要多保重自身。”
不过这话说了也是白说,太子一不能扔下朝政,二不能不顾父皇,只能继续撑着。
*
见太子亲自捧着药进门,玄奘法师等人都也要起身告退,皇帝谈兴不尽,依旧让他们留着,只伸手接过儿子手里的药盏,又是欣慰又是心疼道:“朕与你说了,不必每日陪着朕服药,料理朝政原就辛苦,再一日三回过来,岂不是更百上加斤?”
李治摇头:“不,每日来陪父皇用药,就是儿子最安心的时候。”
这话出自肺腑。
朝臣林立,庶政堆积,他每日都像一张绷的太紧的弓,生怕出错。也只有来到翠微殿,见到父皇时,才觉得身后依旧有依靠。
只是……李治避开目光,尽量不去看父皇两鬓星点白发。
父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明显白发的呢。
是了,是从去岁贞观二十一年正月,高士廉过世的时候。
高士廉,不仅仅是尚书右仆射,朝廷宰辅,凌烟阁功臣之一,更是皇帝放在心上的亲戚——高士廉是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的亲舅舅,当年长孙兄妹也曾有被异母兄长逐出家门的旧事,还是高士廉收养了他们。
而高士廉不但收养了外甥女,还给她挑了一门好亲事:他一眼相中了年轻时候的二凤皇帝,把外甥女嫁了过去。
因此高士廉对皇帝的意义绝非寻常臣子。
得知他过世,皇帝带上太子亲自去灵前祭拜,回来后就病了一场。
孙思邈被接进宫来请脉,也只能开药缓解,明知该劝皇帝不要悲伤动绪,但又如何能劝住呢?
而且还不只是高士廉,李治回想过去的两年,他经手的不只是一场场战事,更是……接二连三的重臣丧仪。
贞观二十一年,高士廉过世。
贞观二十二年,宰辅萧瑀过世。
贞观二十二年,国子监祭酒孔颖达过世。
贞观二十二年,中书令马周过世。
尤其是马周,皇帝除了让他做中书令外,更令他兼任太子右庶子,显然是要留他将来辅佐太子的。
然而马周一病过世。
去时才不过四十八岁。
常日陪伴在侧的李治清楚,每一次重臣的离去,都令父皇伤感深重,又心忧不已。于是近两年,尤其是今年,李治就发现父皇常如今日这般,寄情于谈论些佛事道论,或是与每月进宫请脉的孙神医谈论些医道与金石丹药。
李治也还记得,那个叫王玄策的使臣,从天竺国带回了一些炼药师,自称能炼制长生药,父皇也曾经召人到御前细问,然而到底也只是让人回天竺去了。[2]
两年来,李治一日日看着白发如冬日霜雪般,落于父皇鬓边,渐渐覆满。
李治是不愿父皇再如此伤痛了。
可偏生……
*
虽说皇帝依旧要留玄奘法师等人继续谈讲,但他们见太子奉药后,依旧未曾离去,就知太子还有事要回禀,于是再次起身告退。
皇帝也就不留了。
等众人退下,皇帝便问道:“稚奴还有事吗?”见儿子似乎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皇帝便笑道:“可是遇到了难事?咱们父子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治将手轻轻落在皇帝的小臂上,安慰道:“父皇,您别伤心——房相,病得不太好了。”
皇帝脸上所有的神情都褪去了,留下一片略带茫然的空白。
李治立刻再往前一点,握住皇帝的手臂:“父皇!”犹豫着要不要去叫门外的御奉。他来之前已经特意带来了尚药局的医者,就是怕皇帝悲伤过度。
好在皇帝很快回神,问道:“怎么会?朕知他苦夏,这两年夏日身体都不太好。这回来翠微宫,便叫他一同前来避暑。前几日不是说已经好多了吗?”翠微宫去年建好后,皇帝直接给一样苦夏的房玄龄留了距离最近的一处房舍。
李治黯然道:“儿子也是今日听房相之子房遗直所禀,道其父病重,不敢不回明。”
皇帝沉默了许久:“朕明日去看他。”
*
圣驾降临梁国公府前,房玄龄已经喝过了参汤。
还提前于昨夜让子孙帮着把须发梳理整洁,甚至还令仆从用‘针砂、蒲苇灰’研磨而成的乌发膏把白发染黑——正如当年皇帝亲征高句丽,班师回京时他做的那般。
哪怕他独自在长安累的要吐血,但还是想神采奕奕迎接他的陛下凯旋。
二凤皇帝进门,见房玄龄如此神色,不由露出惊喜之色,走到榻前坐下来:“瞧着病好多了!”什么病重不起,说不定都是子孙太担忧所以误报。
房玄龄听皇帝这样问,不由浮现出浅浅内疚:“陛下,臣已经用过了老参熬成的参汤。”
皇帝脸上的喜色凝住,渐渐凋零成苦涩,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原来如此。
他终究也要走了。
房玄龄自知精神有限,时辰无多,便将自己惦念之事都皇帝说来——自皇帝登基,他便任宰辅,二十余年过去,如今既不能再立身理事,自有许多嘱托。
皇帝凝神认真听着,还不忘叫身后的太子也一并上前来。
房玄龄就这样絮絮说了半个多时辰。
除了中间咳嗽时,他又抓起旁边放着的参汤碗喝了几口外,一刻未停。
李治第一次见以往内敛沉静的房相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最后,他停下来:“……臣所忧者,终是尽数说与陛下了。”
房相脸上露出平静满足之色。
只是那种参汤提起来的神采,与脸上的血色一般,渐渐溃散消弭。
房玄龄望着眼前追随数十年的帝王,如释重负笑道:“臣这一世乃微尘露水,若能稍增圣人的岳海之功,臣便于愿足矣。”
皇帝握住他的手:“你是朕的肱骨之臣!数十年来,为朕掌政务达,共担天下万事——当年太子年少亦未经战事,朕执意带着太子东征,正是因为还有你能镇守长安。”
“只要你在,朕便放心。”
房玄龄闻言笑道:“陛下乃全人,臣能追随乃臣之大幸。”
听他这么说,二凤皇帝忽然想起数年前元宵灯会,花灯烛火,灼然灿烁。乐人陈列奏乐,曲音不绝。他兴之所至,取过琵琶亲奏《秦王破阵乐》,曲罢顾问群臣,乐音如何?
一向稳重内敛,少动声色的房相站出来道:“陛下无所不成,实乃兼众美而有之,无瑕尔。”
皇帝闻言大悦。
这一世的君臣相得……
或许相伴多年,心意已然相通,冥冥中房玄龄也想到了那一日,他带着无限眷恋,再次发自内心道:“陛下兼众美而有之,靡不备具。”他看向皇帝,深深感念道:“故而这一世,微臣深为陛下惜之重之,爱之宝之。”[2]
“可惜臣残躯如此,只好陪陛下到这里了。”
“陛下,臣最后唯有一言。”
皇帝更用力握住房玄龄的手。
房玄龄也积攒了些力气,努力回握了一下他君王的手,最后请求道:“臣唯望陛下珍重龙体,切勿以臣微躯弃世而伤神,否则臣虽死而魂魄不安。”
皇帝于病榻前泣泪不能言。
*
太子陪着皇帝走出梁国公府时,一路上跟的很紧,随时准备伸手扶住父皇。果然,在踏出梁国公府的门时,皇帝终是身形一晃。
太子忙上前扶住,皇帝撑住儿子的胳膊才往前走去。
次日。
宫外来报,梁国公房玄龄病逝。
皇帝下旨,梁国公陪葬昭陵,谥文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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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圣驾启程回宫。
回宫的路上,姜沃和李淳风一直陪在袁天罡的马车上——自从那一日从翠微殿回来,袁天罡便有些不适。
其实姜沃能明显感觉到,师父不是病了,就是老去了。
马车上,袁天罡见两人神色,不由笑道:“你们何必做此悲色,人寿终有尽时。”
他很平静道:“何况我也不是立刻就要死了,我自觉大约还有个一两年的时日。我已向圣人上书,祈求归乡以度些微残年。”
李淳风声音涩重:“圣人一定会准许的。”
袁天罡笑对李淳风道:“当日咱们选中了同一处墓地,后来得陛下‘裁断’,那一处建了天宫院,又东西各退五里地替咱们二人修了墓穴——我便先行一步了。”
李淳风颔首认真道:“百年后,永与袁师为邻,实我所愿。”
袁天罡又转向徒弟,对姜沃道:“我请旨回蜀地,皇帝或许会令你与我同行一回。”
姜沃也有此预感:蜀地黔州,从前太子李承乾所在之地。
皇帝为了太子之位的稳固,都已经明诏群臣,终此一朝,再不令从前的魏王李泰回京,那自然更不能再见从前的嫡长子兼曾经的太子,甚至不能给他一点爵位恩旨。
以免朝上再起风波动荡。
那么,比起已经重新封了王爵的李泰,皇帝心中想必更惦记这个隐居黔州的嫡长子。
*
圣驾回到宫中的第二日,姜沃奉诏面圣。
只是并非在太极殿面圣,来引她的小宦官道:“圣人正在凌烟阁”。
姜沃到凌烟阁门口,就见阁外只站了云湖公公。
他也没有跟进去,只伸手为她推门:“太史令请。”
姜沃入内,就见皇帝独自负手立于二十四张画像前。
她不由想起,那一年凌烟阁初起,阁中二十四位功臣正是一半在世,一半过世,可如今却是……
果然,皇帝诏她来正是为了袁天罡回蜀地之事:“朕已与袁仙师说过,请他回蜀地后去探望承乾,你也一并跟着去,到时候——”
姜沃一直垂手肃立,静听皇命。
原以为皇帝接下来一句话是“到时候回来细细告诉朕。”
谁料竟然听到二凤皇帝严肃道:“之后你也就不要再回来了。”
姜沃愕然抬头,就与皇帝对上了目光。
只见皇帝眼里先是严肃,忽然又流露出很明亮的笑意,是种连眼角纹路都不能掩盖的明亮:“如何?被朕吓了一跳是不是?”
“朕是见你年纪轻轻的,在外时却是像足了你袁师父,从来是闲云野鹤滴水不漏。”
“但朕是知道,袁仙师私下里,倒是个懒散随和的人,很是有趣。”
“这点你也要学学你师父,这个年纪,不必绷得太紧。”
姜沃明明也是想笑的,不知为何,却只觉得忽然有泪意上涌。
“是,陛下。”
皇帝又道:“临近冬日,你走这一趟也是辛苦。但换了旁人跟着袁仙师去见承乾,朕也不能放心。一路当心,朕待你回来将承乾事告知朕。”
他看向姜沃,像个很温和的长辈,问道:“不若朕赐你一物吧——你有什么想要的?”
姜沃几乎毫无犹豫,便道:“臣知陛下飞白书为一绝,若蒙所赐,无胜殊荣。”
皇帝点头:“好。”
他叫了云湖进来:“去朕书房里,将东面架子上的锦盒拿来”皇帝素日就有练字的习惯,这两年太子监国,他得以卸下许多庶务,养病之余,字也写了不少,自己觉得满意的,便收在锦盒内。
云湖应命而去。
皇帝则转头回去继续看画像。
大约是姜沃想求飞白书这事,引起了他的回忆,就开口道:“得是十来年前吧,朕有日在玄武门赐宴,酒兴起,作飞白。群臣竞逐。”
那次到的都是重臣,不只皇帝酒兴十足,余者喝的也不少。
见皇帝手持御笔飞白书,人人都想要这独一份的酒后御书。便以长孙无忌这位最亲近的朝臣起头,不讲武德不等分配,直接起身去皇帝手里拿。
有他开了头,其余人酒意盖脸,也开始离席上前,直接围住了御榻之上的皇帝。
连房相都放下酒杯,与众人一起欢快上前,伸手去够皇帝抢手书。
唯有魏征依旧端坐在案后,目光炯炯有神,似乎在数着明儿除了皇帝外,还要谏谁。
搁以往,大家还会怵一怵,但今日这般热闹,大家是平等犯错——大不了明儿集体被魏侍中喷一喷,法不责众嘛,而且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皇帝)顶着呢。
于是众人统统无视魏征,继续围着御榻去争皇帝手里的御书。
偏生罗汉床式的御榻很宽大,众人隔着御榻去争,皇帝本人武力值又高,一时竟没人抢到。
这时就见规则破坏者出现了,刘洎大概是抢急了眼,‘嗖嗖’直接上了皇帝的御榻——一下子窜到皇帝床上把御书抢到了手。
“刘洎此举,其余人可都气坏了。”皇帝想到当年情形,依旧忍不住大笑。
二凤皇帝还记得刘洎直接跳上御床,夺得御书后众人的神情:双眸写满无语的房玄龄,一脸嫌弃的长孙无忌,直接开腔怒斥刘洎无规矩的孔颖达张玄素,还有当场撸袖子就想打刘洎一顿的侯君集……当然,更不能忘记在人堆外双眼似电,显然在‘打腹稿’准备长篇大论进谏的魏征。
皇帝看着被众人围困的刘洎,自斟自饮一杯,然后调侃道:“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3]
见皇帝把刘洎比作嫔妃争宠,朝臣们也轰然而笑起来。
原来这么快,很多年就过去了。
当年玄武门宴上,竞逐帝飞白书者,尚在人世的已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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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湖捧回一个大大的锦盒,小心地搁在案上。皇帝在里头拣选了一会儿,取出一张:“就它吧。”
姜沃谢恩上前,双手奉捧御书。
皇帝颔首,肃声道:“卿年少,日后当勉之。”
姜沃俯身:“臣必遵陛下之言,终身勉之,夙夜无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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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离开凌烟阁后,才把皇帝的手书拿到眼前——方才她恭领圣人手书,是一直捧于上,其实并未看见皇帝到底给了她什么样的手书。
竟是《威凤赋》。
圣人笔力遒劲:“有一威凤,憩翮朝阳……”
姜沃忍不住回望。
从半开的门扉可以看到,皇帝依旧负手而立,似乎已经站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