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回暖, 哪怕他们早上走得早,气温也没有太难捱。
他们的马都被精心照料,加上他们本身就有带马料, 食料充足还不怎么运动, 近一个月下来马不光没瘦, 看着好像还壮了一圈。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的马都是去市场上挑得脾气好的老实马, 兴许也有来时被克莱斯特斩杀幼蟒魔兽的举动震慑到,这两匹马一路走来也老实得很。
乔则不一样。
他本身骑术一般,那匹马还是从税收官手里“抢”来的。他们提供的草料不如税收官的品质好,马厩的环境更是差得多, 再加上乔这个主人也鲜少去和这匹马培养感情……
时间长了,这马显然有点意见,催了不跑不说, 走逛走逛就低头去旁边吃草去了。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放慢了速度,以一种闲逛的姿态等他。
照这个速度, 晚上也别想回到克拉克。
乔心里着急,猛拉缰绳, 马被揪得狠了,还发脾气尥蹶子,乔几次差点被掀下去。
见状,特丽莎主动催马回来,帮忙制住马儿对乔道:“我们换换吧,我这个马脾气好。”
乔涨红了脸,刚想拒绝,马就从鼻子里长长的打了个喷嚏, 前蹄烦躁的踢踏起来。
嘴硬的话瞬间被憋回去, 乔尴尬的攥着缰绳, 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特丽莎干脆一把将他从马上提起来,动作利索的放到自己的马上,自己下马换到了他的马上。
她拍了拍马的侧颊,调整了一下笼头道:“答应了三十个铜币你可一分都不许少。万一你磕了碰了,以这个为理由扣钱怎么办。”
她在村子里的时候可没计较过得失,而且三十个铜币就送他到王都实在是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嘴里的慈善价。更别提她还救过自己……
乔挣扎了几秒,不自然地回道:“不会少你的。”
特丽莎笑起来,抬了抬下巴,“那走吧。”
在他手下不听话的马在特丽莎手下乖得像变了一个生物。
三人一路催马,赶在正午返回克拉克。他们把马卖掉,换了一笔钱。
卖完马后,乔对他二人道:“我得去趟邮局。”
特丽莎一点头,“正好我也要去。”
三人便结伴往邮局去。
乔还记着嘉奖令的事情。他用漂亮的花体写了一封言辞得体的信,打算寄给克拉克的领主,请求对方给几个税收官颁发嘉奖令。
特丽莎也写了信,打算一封寄给妹妹,一封寄回家。
给妹妹的只是日常关照,给家里的则说她在克拉克,如今正要启程去往王都。
他们都在写信,克莱斯特无人可写,他看了一会儿,居然也拿了一张信纸。
笔尖在纸上沙沙,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的眼里化着浅浅的笑意。
他在地址上填了几行,将信封率先递给邮递员。
特丽莎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寄给谁?”
克莱斯特眼里笑意更浓,轻声道:“秘密。”
特丽莎挑了挑眉,没再问。
乔只当自己是个瞎子聋子,把信给邮递员后什么都没说。
时间比较紧,三人没多耽搁,往传送点去。
克拉克是重要的港口城市,城内有好几个大型的传送阵。传送海妖这样灵魂质量比较重的生物也不在话下。
但克莱斯特的身份不好暴露,到了传送点附近,克莱斯特便对特丽莎道:“我和乔去准备点食物和水,你先排队,一会儿我们再来找你。”
特丽莎立马心领神会地接道:“嗯,你们去吧。”
乔没察觉有什么问题,给特丽莎留了传送的费用,就跟着克莱斯特离开。
特丽莎用钞能力打通了关节,约到一趟只有他们三个人的传送。
——传送阵的上限是800,足够他们使用。
等克莱斯特和乔回来,三人正式踏上了前往王都的旅途。
前往王都的一路上并不是每一个城市都有合适的传送阵,有传送阵的时候他们就乘坐传送阵,没有传送阵的时候就买马日夜兼程赶往最近的大型城市。
他们鲜少停下,十二天后,等他们终于到王都的临镇隆西,乔才惊觉,花开了。
蓝色和浅黄色的小花编成的拱门立在城市的主干道上,临街的窗台上零星摆放着开得艳丽的红色花朵。
城角的流浪汉瞥了他们一眼,不感兴趣地偏过头去。
海妖精力本就远超人类,特丽莎也习惯了旅途中的艰难,他二人虽然也风尘仆仆,但精神尚可。
乔到底是个寻常人,旅途的奔波让他的眼里生了细密的红丝,下巴也有层胡渣。尘埃藏在他发缝耳后,常攥缰绳的手指也开裂出几道细纹。
他的肩膀原本塌着,直到此刻,乔终于挺直脊背,脸上也露出一个似激动似慨然的微笑。
他将马拉停在城门口,特丽莎察觉他停下,回头看他。
乔望着她,身上的灰尘都好像在阳光下舞蹈。
“已经到隆西了,我不歇了,我今天就要去王都。我们就到这里分别吧。”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牵着马掉头回来,乔低头在口袋里翻钱,零星铜币与银币碰撞出哗啦啦的脆响。
乔翻了一阵最后干脆连钱袋一并塞给特丽莎。
“这些付你们护送我的费用,”他道,“我知道这些钱不够你们这一路辛苦。我真的很感谢你们。”
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
乔骑在马上看着特丽莎,他的唇压成一线又很快松开,他低声但坚定地道:“我要去证明乔无错,祝福我吧。”
特丽莎拉住他的缰绳,垂眸在他的钱袋里拨弄了几下,估摸着三十枚铜币的量拿好,将剩下的又塞还给他。
“说三十就三十。”
“我宁愿我是错的,”特丽莎退后一步真心实意道,“祝你成功。”
乔笑笑,对克莱斯特点点头道:“再见,老师。”
克莱斯特脸上是他惯常的微笑,他同样道:“再见,祝你成功。”
乔掉头往王都的方向策马疾奔,特丽莎和克莱斯特却不想那么早进入王都。
圣继日在一周后,而在这一周里,陆续有为他们庆祝的贵族赶来,其中不乏他国贵族。王宫几乎每日都会在宫内举办宴会,宴请这些宾客。
一旦进入王都,免不了要参与这些宴会,特丽莎私心里是不愿的。
而且特丽莎若是进入王都,必然要以荆棘王室的身份入城,不然一路隐姓埋名就算了,到了王都还这样,显得她别有用心,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她自己虽不在意,但代表荆棘的脸面,无论如何都要休整一□□面的进入王都。
特丽莎决定在隆西待两天。
“走,我们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特丽莎把乔给的铜币收好,牵着马和克莱斯特往城中走。
隆西在王都附近,城镇还算富庶,特丽莎略过了那些装修豪华的旅馆,挑了一家干净寻常的问克莱斯特:“这家行吗?”
克莱斯特:“我不挑,听你的。”
那就是行,特丽莎一点头,把马交给服务员,和克莱斯特去旅馆的前台办理入住。
许是因为圣继日的缘故,最近来往旅客多了些,他们两个都不是霍尔林格的人也没引起前台服务员太多的关注。
服务员的眼睛在克莱斯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转而望向特丽莎道:“请问您需要几间房?”
以前克莱斯特下半身是鱼尾,不方便,特丽莎是和他住一个房间的。后来他有了腿,除了在村里的时候没办法,他们都是分开住的。
这一路上他们少在城市过夜,就算住旅馆,也是他和乔一间,她自己一间。
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还是确定了关系的情侣……
特丽莎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克莱斯特。
他含笑看着她,嘴角的笑意缓缓拉大,眼神温柔又缠绵,还是那句,“我不挑,听你的。”
特丽莎自己本身不太在意这个,情侣之间水到渠成她也完全可以接受。但她眼睫垂了一下,还是抬头对服务员道:“两间,谢谢。”
她确实很喜欢他,要说完全不想要更亲密的接触那是骗人的。
只是她心里深切的记得克莱斯特在荆棘王国对她说过的,她不爱他就不能吻他,这对他不公平。
这对他不公平。
这句话深深束缚着她。
不爱他就不能吻他,同理可证,不爱他就不能睡他……的吧?不然也不公平。
克莱斯特是她目前为止最喜欢的,并且特丽莎觉得未来或许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
但她不明白,这种程度的喜欢算不算爱?
又是否能与他为自己化形的爱相提并论?
她说自己喜欢他,想与他试试,他便同意了。她在还没有达到他的要求时就亲吻他,特丽莎深觉自己已经是占便宜了,继续占便宜……良心痛起来了。
特丽莎衡量不好自己喜欢与爱的界限,就保守的要了两间房。
克莱斯特好像在旁边叹了口气,声音太轻,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怕他误会自己的举动,以为自己不喜欢他而伤心,特丽莎手掌抚在克莱斯特小臂上捏了捏,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笑着解释道:“你太好了,我怕我犯罪你知道吧?”
克莱斯特顺手牵住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用同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笑道:“也不是不行。”
他给她留出了拒绝的余地,但眼神和摩挲自己小指的动作分明都是邀请。
就连空气好像都变成了名为克莱斯特的空气,区别与以往。
特丽莎心脏好像跳快了一下,她没回话,不自然的转过头去,从前台上拿走两把钥匙拉着克莱斯特往旅馆楼上的房间走。
身后的克莱斯特笑了一下,笑声比之前的叹息清晰得多的钻进特丽莎的耳朵里。
像嘲笑,也像是得逞后的好笑,还像某种愉悦的笑意,又或者都有,特丽莎分不清,只是不敢回头看他。
木质的地板被踩出轻轻的咚咚声。
特丽莎拉着克莱斯特刚往上走了两级台阶,就听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往下奔跑的咚咚声,夹杂着女人的抽泣。
特丽莎和克莱斯特都下意识护着对方往靠墙的方向贴去。
几秒后,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从楼上跑下来,跑过他们,只留下一阵心碎的香风。
楼上急促的咚咚声不停,几乎是女人刚跑过他们,一个面色焦急的男人便紧随其后跑下来。
特丽莎倒是无意看戏,她只是担心那个女人需要帮助,就和克莱斯特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擦过楼梯角,往前台处哭哭啼啼的女人看去。
她似乎想要退房离开,抽噎让她的声音破碎,但拜好听力所赐,一切都还算清晰。
“呜呜呜……结婚五年了,你还记不住我不喜欢穿黄色的裙子搭长靴……”
丈夫满头是汗的一连串道歉,随即哄道:“哈尼,主要是你太好看了,你穿什么我都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
啊,只是寻常的夫妻间矛盾。特丽莎放下心来,又看了一眼,随即兴趣缺缺地牵着克莱斯特继续往楼上走。
那对夫妻的声音在身后越来越小,走到二楼时,特丽莎好像听到女人破涕为笑的笑声。
她和克莱斯特的房间挨着,特丽莎也不挑房,随手给了他一把钥匙,“这么多天都没好好休息了,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出去转转,准备一下去王都。”
克莱斯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没出声,特丽莎下意识的偏头看他。
他双眸含笑,喉结滚动了下,大拇指在她虎口下方摩挲,缓缓对她道:“如果你的房间冷,我的房间说不定会很暖和。”
“可你体温……”比我低三个字还没说完,特丽莎猛地刹住。
克莱斯特反应更快,在她说什么找补前接道:“那我的房间冷,你的房间暖和吗?”
特丽莎牵着他的手一紧,随即她嘶了一声,松开他的手去捧他的头颅。
默契让克莱斯特配合的低头,双臂自然的缠上特丽莎的腰背,与她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吻的最后,特丽莎在他下唇轻轻咬了一下,又抚慰的在他唇上啵了一下贴着他的唇喃喃道:“乖。”
笑意让他的胸腔都开始震动,随着两人相贴的身体传到她身上。
他回吻了一下特丽莎,“嗯,乖。”
两人这才分开,特丽莎顺手帮他拽了一下被挤皱的领子,笑了笑,推门回屋休息。
洗漱整理完,太阳已经开始缓慢下落。
特丽莎又整理了下关于圣继日的流程,盘点了她带来的礼物,一切都无异常后才慢慢躺到床上休息。
她合上眼睛,酝酿睡意。
只是不知为何,旅馆前台那对夫妻总往特丽莎脑袋里钻。
反复播放了几遍,特丽莎把自己代入了当事人的角度。
她倒是没把自己代入妻子的角色,因为克莱斯特简直像住在她的肚子里,他太了解她了。
特丽莎是把自己代入那个丈夫的角色,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了解他了?
特丽莎认真回想,克莱斯特和自己一样喜欢辣,他也不太挑食,除了太难下口的饭菜和胡萝卜不喜欢外,他好像没表现出其他的偏爱。
外在的坏境和物质好像也不怎么挑,跟她一路风餐露宿也没表现出什么难捱的模样,不管是挤大通铺还是睡在村长家的地上,他都不曾有什么怨言。
海里的事情他倒是像讲故事一样哄菲利克斯的时候讲了不少,但那个时候她在车外,有一句没一句的,也没听全。
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了……她好像确实不够了解他的喜好。就连海妖是否有国王还是她前段时间自己心存疑惑的时候问的,而不是出于关心他的角度。
我这种情人是不是挺不称职的?特丽莎反问自己。
好像是有点。
回头要更关心他才是。
特丽莎望着天花板,兀自琢磨了一阵以后怎么关心他。
纷杂的念头里,如闪电划破黑夜,特丽莎恍然想起在利兹时,她初识克莱斯特,森珀对她说让她不要爱上海妖。
那个时候她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不会爱上海妖,因为自己不会爱上一个没有自己主见,只会附和的刀。
那个时候陷入爱情的海妖在她眼里是刀,因为海妖会为了取悦爱人,不惜一切。
为了取悦爱人,不惜一切。
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特丽莎的脑海中再次滚过这句话。
她的脑袋当即嗡的一下,巨大的荒谬感包围了她。
不能吧?
她所喜欢的克莱斯特,是装出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