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家距离城务司也不算太近, 他又一向守时,天不亮的时候他就醒了。
背后伤口在魔药的作用下已不像昨天那样火辣辣的疼。
肩头小块的纱布在道格展臂穿上衬衣时蹭落,衬衣的衣料贴上伤口,轻微的凉意传来, 他才意识到纱布脱落。
道格偏头, 发现纱布之下的伤口已然结痂。
浓眉抖动了一下。
这比他以往任何一次好得都快。
道格转头, 将目光放在了书桌上那一小罐药粉上。
他重新脱下衬衣, 将橙黄色的药粉替敷在伤口上。
他动作很快,起得也早,但他万万没想到有人比他还早。
他出来时正好撞上端了餐盘出来的小鹿。
道格甚至下意识的看了眼外面天色, 确认时间和自己平时起床的时间一致后,才再次看向森珀。
森珀率先和他打招呼, “早啊。”
“早。”道格点头。
“来,”森珀把餐盘放在桌上,招呼道格过来, “我就猜你每天一定起得很早, 刚好诶!”
“快来吃饭吧!”他欢快道。
道格:……
道格顿了一下, “我可以不吃早饭。”
“不吃你不难受吗?”森珀好奇的看着他,“特丽莎说让我早上多做点的,你不吃的话就都浪费了。”
道格捏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 又很快松开, 他极轻的点点头,“谢谢。”
森珀高兴的笑笑, “你们都是好人类。别客气,我以后天天给你们做!”
道格喉头滚动, 到底没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森珀回厨房端自己的, 道格掀开盖碗, 看到了和昨晚如出一辙的浓汤。
道格又偏头看了一眼外面天色,转头拿起银勺,屏息往嘴里塞。
一般贵族都有自己的奴仆,作为贵族阶级,骑士也不例外。
只是道格初来利兹,他身份敏感,不太方便用这里的人。
他的衣服都是拿去外面洗,吃饭也大多在城务司解决,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里,最艰难的时候也吃过馊饭。
但从没有人能像森珀这样,把最新鲜优质的菜蔬炖出最惨不忍睹的模样和最难以下咽的味道。
道格硬着头皮飞快吃完,和森珀打了个招呼后匆匆往外行去。
合上门的最后一刻,他隐约听到了特丽莎下楼的声音,他没折返,径自往城务司的方向去。
天气更冷了,轻甲裹在清晨的细雾里,很快变得更加冷硬。
他到的早,往来的人并不多。
路过的见习骑士向他行礼,道格每一个都认真回礼。
转过铅白色的回廊转角,道格来到了内勤处。
“早上好,丹尼斯。请帮我登记个案子。”道格对埋首在文案里的见习骑士道。
一头棕黄卷发的丹尼斯抬头,看见是熟悉的面孔,他笑着推了下眼镜与道格寒暄,“您又来得这么早啊。”
“下次我比你来得早,或许这话更有说服力。”
见习骑士丹尼斯将一卷牛皮案宗取出,边在制式的表格几处填了几下,边道:“您已经是整个城务司最敬业的纪查官了,如果您来得比我还早,恐怕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成为真正的骑士了。”
道格笑笑,随即道:“你很优秀,你会变成真正的骑士的。”
“那就借您吉言了,”丹尼斯抬头看他。“您要登记什么案子?”
“公案。”先说了案件分类,随后道格说了亚兰德的名字和家的位置。
丹尼斯的笔在表格上刷刷划过,下意识的嘟囔了几遍道格的话。
忽的,他的笔尖顿住,“等一下。”
丹尼斯往前翻了几页,“亚兰德,亚兰德……”
手指在表格上滑过,顿住,丹尼斯抬头,“这个案子已经被巴特纪查官登记接走了。”
“什么时候?”道格上前一步追问。
“唔,”丹尼斯的手指又往下滑了几行,“昨天晚上临时加的。”
*****
临近傍晚时,道格回家。
特丽莎忙碌了一白天,泳池基本修好了。有了道格带回来的大大小小炼金装置,安装好之后注水就可以使用了。
特丽莎按照印象中她家泳池的布局,将过滤、消毒、给氧、调温等等装置一一安好。
最后,她将一小块白魔晶按进泳池边沿的魔法阵。
道格上前,指尖按住魔法阵中心。不多时,水元素受他召唤,小滴小滴的汇集。
直到蓄满魔法阵中那葡萄大小的水洼,魔晶倏的变亮又飞速暗淡,魔法阵四线亮起,从阵中喷涌出清凉的泉水哗啦啦的注满泳池。
水汽让整间房子都变得湿润起来。
蔚蓝色的环形过滤装置装在池底,合成金属臂上的符文若隐若现,水流规律的在四角四个过滤器之间循环涌动。
特丽莎探手把废弃的魔晶捞回,轻快道:“好了,这样一会儿克莱斯特就能住这里了。”
特丽莎的火系亲和力最高,天生抗拒水元素,无法使用这个魔法阵。
虽然道格的水元素天赋一般,但好在召集几滴水珠不难。
“嗯。”道格点点头,“你的身份我也帮你安排好了。你明天可以出去了。”
“就是……”道格略停了一下才继续道,“你叫琳,是我雇佣来的女仆。24岁,家在科堡,父母双亡。你会一点战技,是你早亡的丈夫教你的。三天前你随商队而来,为了让你保护商队中一位娇矜的小姐。但是那位小姐不喜欢你,于是商队在离开的时候丢下了你。”
“商队是贩卖皮毛的。他们已经离开,暂时不会再来。”
“你在利兹没有熟人,唯一关系还算不错的是因为看你可怜,而收留过你两晚的莫多老板。我在调查案子的时候与你结识,因为欣赏你识字,还会一点战技,于是雇佣了你。你的薪水是每月45银币。”
“抱歉,只能给你安排这样一个身份。”道格说。
特丽莎笑起来,拍拍道格的肩膀,“这不是很好吗?正好是女仆,我可以借着采买的由头出去。而且你还让‘我’和莫多结识,这样我明天去找他也有充分的理由。”
特丽莎偏头想了想,问道:“商队那位小姐为什么不喜欢‘我’?”
道格敛眸沉吟,复抬眸看着她商量道:“因为你弄折了她的花?”
特丽莎想了想,摇摇头,“不。因为‘我’爱慕虚荣还撒谎成性。而你,对此毫不知情。‘我’骗你说是因为弄折了小姐的花。”
道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头。
时人对名誉看得极重,不管是家族还是个人的名誉,其重要性都仅次于信仰,有时甚至高于信仰。
这种情况在贵族间更甚。
他虽不知道特丽莎究竟是什么来头,但他隐约猜到她哪怕不是贵族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女。
阔绰的出手或许能解释成她完成了许多难度颇高,报酬颇丰的任务——道格毫不怀疑这一点。
但她字正腔圆的通用语、行走坐卧都挺直的脊梁以及她的眼界和见识却不是普通战士能拥有的。
有着这样血统的小姐,哪怕只是一个假身份,让她做他的“女仆”,也是一种侮辱。
奈何贵族富商交游广阔,短时间内编造出一套不被怀疑的、合理的背景和人际关系对他来说有点困难。
再加上还要合理解释她住在他家以及她的战力……
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以为,哪怕特丽莎看起来再随和,她至少也是要冷脸的。
没想到她不光欣然接受,还顺便给“自己”编造了那样不端的行径。
“我知道了。”道格说。
晚饭照旧是森珀做的。
道格礼貌的接过托盘,端回了自己的房间。
特丽莎和小鹿则仍旧一起去和克莱斯特吃饭。
做了一天的体力活,她早就饿了,端着盘碗吃得飞快。
克莱斯特与往常没什么不同,非要说的话,就是他看特丽莎的眼神好像更炽热了。
森珀现在看克莱斯特天然的有一种滤镜,他坚定的认为,这是克莱斯特在发觉自己嗓子有救以后,眼底自然而然的冒出来的,名为希望的光。
武者天生对他人视线比较敏感,特丽莎一直知道他在看自己。
但她习惯了。
反正只要她出现在他视野里,他总看着她。特丽莎将这归咎于他没有安全感。因此对他宽容到几乎纵容。
饭后,森珀去刷洗碗筷。
特丽莎对照着妹妹给自己的笔记,卡着点,再次在他的咽喉深处,四瓣声带上各滴了一滴魔药。
这种精细的活计,特丽莎自认动作非常谨慎轻柔,可当拿出细杆的时候分明看到海妖因难受而泛红的泪眼。
“很难受吗?”特丽莎有些无措。
细杆脱离,海妖蹙着眉低头。特丽莎另一只手原本还托着他的下巴,他这一让一退,唇几乎是重重的擦过了特丽莎的指根。
海妖垂着脑袋摇头,很快重新抬头对着她笑,『没有的。是我今天吃多了。』
特丽莎松了一口气,“那以后我们早点吃饭吧。早点吃饭留点时间给你。”
“泳池已经做好了,我带你下去吧,”特丽莎看着他道,“鱼缸到底不方便,泳池里的装置很全。你可以按你的喜好调节。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可以再调整。”
克莱斯特看起来好像没有她想得那么开心,他的眉峰甚至很快很轻的皱了一下,『那……我以后是不是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特丽莎反驳道:“我明天回来就去看你。晚上还要给你上药啊。”
“更何况,泳池的坏境确实比这里好啊。”特丽莎的表情非常诚恳。
克莱斯特被噎了一下,他抿了抿唇,表情有些窘迫,『我的意思是,我看不见你了。』
两颗宝石一样生辉的美丽眸子望着她,像是在诉说某种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