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端三份饭对森珀来说确实有点难, 尤其是在海妖的那份饭尤其大的情况下。
他琢磨了一下,决定先端克莱斯特的那份。
只要他端饭上去,特丽莎就一定会下来和他拿剩下的。
克莱斯特那份最重, 他先端上去,一会儿特丽莎就能拿个轻的。
自以为机智的森珀高高兴兴的端了最大一份往楼上走。
沉甸甸的肉排压在托盘上,切成块的白面包险些挡住他的视线。
好在门只是虚掩着。
门外隐约能听到特丽莎带着笑意的声音说, “还行, 有机会。”
只是耳朵听到了,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森珀转过身,用屁股顶开门, 慢慢倒进去。
“饭……”少年声音雀跃, 转过身时看到面前场景愣住。
“熟了。”声音轻的风一吹就散。
高挑的女人正站在鱼缸前, 脊背挡住了森珀大半视线。
听到他进来的动静,特丽莎回头,克莱斯特也偏头看他。
特丽莎眼里的笑意未散。
海妖手背贴着脸颊,嘴唇红润,眼含春水, 也含笑望过来。
森珀的托盘砸在了地上。
汤碗翻倒, 黏糊的浓汤淌了一地, 肉排翻扣在了地上。
森珀的表情逐渐惊恐。
实在不怪他多想,以前他们吃饭时虽然也坐得很近,特丽莎和克莱斯特也经常说话, 但他从来没见他们同时露出这种表情。
尤其是克莱斯特那个眼神。
森珀也形容不上来, 只觉得浑身发毛。偏偏这种发毛和他昨天早上看到他时那种发毛还不一样。
很微妙。但就是哪里不一样。
特丽莎说还行?什么还行?什么有机会?
这么一会儿不见, 他们发生什么了???
莫非我的直觉没有错, 海妖真的是个坏东西, 他想骗特丽莎感情!
森珀滚圆的眼瞳一缩一缩的, 满脑子都是,完了。
特丽莎一步上前,把森珀提抱起来,她看看他鞋上浓汤的印迹,忙问他:“你还好吗?你不烫脚?”
森珀这才像回过神来一样,挣扎着跳下来,一边扶着墙一边疯狂抖脚。
“没事没事。”森珀说。
可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森珀极快的瞥了一眼海妖,攥住特丽莎的手腕,边往楼下走边大声道:“和我下去端饭!”
特丽莎被他闷头闷脑的拉下去,还没等她问什么,森珀先一步表情严肃的问她:“什么还行有机会?”
“啊,这个啊。”特丽莎懵了一下。
森珀看起来有些急。
“我帮他看了一下嗓子,应该能好。”
“呼……”森珀立马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
“没什么没什么,”话未说完,森珀立马转口,“那是好事,那是好事。”
那他那个眼神莫非是觉得嗓子有望恢复后的开心?
看来我又误会他了。
森珀再次反思,心里对克莱斯特仅存的那一点点戒备随着新的愧疚烟消云散。
特丽莎看了看森珀,没再深究,和森珀一起端了晚饭上去。
森珀的厨艺稳定发挥,三人对坐着吃饭。
许是因为刚才那么一点心虚,森珀今天格外爱说话,还总找克莱斯特搭话。
有他说,特丽莎就没怎么说话。
饭后,森珀下去收拾碗筷。
特丽莎取了妹妹给准备好的魔药,细心的滴了两滴药液在克莱斯特的声带上。
魔药的温度似乎比他体温还稍稍低一点,略有些凉,但不难受。
克莱斯特再次向特丽莎道谢。
这个是用到声带这样脆弱部位的魔药,伊薇特魔药剂量配的谨慎,根据伤情的不同,需要多滴几次才能好。
特丽莎笑笑,没多解释,与克莱斯特互道晚安后休息。
第二天一早,特丽莎按时醒来。
海妖没拉窗帘,脊背对着她,还在沉睡。
特丽莎轻手轻脚的下楼,来到一楼左边的房间里。
昨天下午做了一下午的泳池,如今已初具雏形。
道格帮她办理了离城的手续,但新的身份还没安排好,她今天也不方便出去。
于是便着手继续这个工作。
泳池向下挖太深不太合适,特丽莎决定把边沿也垒高些。
她跳下泳池,将地砖一块块严丝合缝的铺平整。
去她家拆装置回来不太现实,主要是万一被人看到,道格很难解释。
于是道格便打算购买新的,他说晚上回来前会把泳池需要的相关炼金装置购齐。
不出意外的话,克莱斯特今天晚上就不用住在那个略显逼仄的鱼缸里了。
贴砖是个机械的活计,特丽莎一边贴,一边心里在想别的事情。
亚兰德的日记里,只提到了他以作为炼金学徒为诱饵,哄到了奥莉,后来由于发现已有的魔晶不足以支撑实验,他又不想浪费一个难得的好苗子,便推迟了实验。
他也不是每天都记日记,后面的日记断了,道格只说在他家看到了完整的魔晶,特丽莎也不知道他怎么材料都齐了还没有开始试验。
但不管怎么说,奥莉很有可能没死。这是个好消息。
她的身份被道格做出了离开利兹城的假象,但她既没有主动去冒险家公会注销任务,这个任务本身也没划定时效,那奥莉的任务就不算失败。
不算失败,奥莉的母亲就不会得到公会任务失败的通知。
多少都算是让那个可怜女人有一点点希望。
不管道格给她做个什么样的假身份,她短期内恐怕都不会再与她见面。
此外,身份的原因,道格更方便接触亚兰德的案件,她就和道格分工,她从莫多老板这里入手,道格从亚兰德的死入手,分头查看异宠相关的线索。
特丽莎兀自在脑中梳理着。
楼上。
太阳升高,日头渐暖,鱼缸中的水温也渐渐升高,克莱斯特终于在一片温暖里醒了。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睡过这么久,这么沉的觉了。
乍一清醒,那种从身体每一丝肌肉传来的惬意都让他陌生。
八成是她给他滴的那两滴魔药的作用。
安睡魔药吗?
克莱斯特掀唇冷笑,没注意,从喉咙里带出一个“呵”的气音。
就像被施了魔法,气音出来后,他的表情连带着身体一下都僵住了。
气流冲开声带,拨动微小的瓣膜,其上传来的细弱感觉忠实的反馈到他的大脑里。
他那沉寂许久的声带,似乎真的有重新工作的迹象。
原本嘲讽的冷笑变得茫然,他难以置信的抚上自己的喉咙。
再次发出“呵”的一声。
许是因为这次用力了些,咽喉传来细微的刺痛感,瓣膜被顶开又回弹的感觉更加明显。
不光如此,震颤的喉管忠实的将这种感觉传递到了手指上。
克莱斯特的眼睛倏的变亮,随即,慢慢的,他将脸埋于双掌之间,无声的笑起来。
不是他惯常伪装的那种恬淡微笑,而是某种张狂的、甚至有些癫狂的大笑。
半晌,他放下手掌,以往温顺的眼神带上了歇斯底里的疯狂,过于潋滟的双眼在他骤然换了副神情的脸上瞬间显得危险。
她给的药真的有用。
领主不该给自己药的。
没有领教过海妖的歌声,人们便不会意识到海妖的危险。总有人不自量力的以为,自己是那个意志坚定,不会被海妖诱惑的人。可哪有完人呢?哪有毫无欲望的人呢?
领主绝对不会给自己药的。
她不是领主的人?
克莱斯特再次想起这个可能。
可,如果她不是领主的人,她为什么要救他呢?还有那个兽人,她又为什么答应帮他呢?
一切光明代表的美好品质仿佛天生就在他的视野盲区,他认定利益与欲望才是生物永恒的动力。
他丝毫没有想过,也完全无法理解,真的有人可以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如此大费周章的奔走。
他被困死在自己思想的囚笼里,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克莱斯特在鱼缸里调转身形,背对门口,借着玻璃一点点将自己重新塞回到那个温柔无害的壳子里。
他的嗓子还没完全复原。
不管她是谁的人,不管她想要什么,如果这幅模样能让他得到他想要的,那他就可以这样。
银白的鱼尾在水里轻摆,克莱斯特对着玻璃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温柔而又腼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