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剑刺穿木门,屋内的机械鹦鹉发出刺耳的警报。
剑尖劈下门锁,骑士破门而入。
此时特丽莎刚刚落地,她没有急于逃命,而是两步避到了房子转角,视野死角处。
她单手轻推开长剑,借剑刃锋芒处那一点反光,看到道格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窗台上向下张望。
特丽莎将剑刃又斜了些,避免锋刃反光晃到他的眼。
道格纪查官向下张望了几眼,没有看到人影后飞快撤回屋内,往楼下奔去。
特丽莎再不迟疑,往来时那处跑去。
橙红色的火元素在她身周聚集,狂躁的冲散水元素结成的细网。
房子里,道格一步连跨下几个台阶,行进途中不慎擦到台阶转角支出来的金属小球。
原本不起眼的银灰色小球当即炸开,细碎的锋利碎片当即向四面迸射。
道格低喝一声,明黄色的光罩升起。
金属碎片与光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深深扎进墙壁里。
被这一耽搁,道格追出房子时,果然发现已看不到来者踪迹。
天色将黑,森珀蹲在客厅的地上,时不时忐忑的向外望一眼。
今夜的饭他已经做好了,但他不想一个人上去面对克莱斯特。
事实上,就连午饭,他也是匆匆放下就出来了,甚至在克莱斯特吃完后都没有进去取他留下的餐具。
他也不知该怎么形容面对克莱斯特时的感觉。
明明缺少了鱼尾的他并不完整,甚至因为本身是海洋生物几乎无法上岸,但一想到他早上那个神情,自己就寒毛直竖,不自觉的冒细汗。
这是直觉又一次对他发起的警告。
哪怕他看起来仍旧友善,哪怕从未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举动,森珀还是无法忽视那一瞬间的悚然感。
会不会……会不会这也是海妖阴谋里的一部分?
森珀不愿意相信,但也完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忽略这种异样。
他踟蹰着,期望特丽莎回来能减轻这种不安。
今日的特丽莎比往日回来得还早一些。
哪怕她对他露出了抚慰的笑,森珀还是从她匆匆的脚步,破碎的衣角中直觉不好。
“怎么了?”他问。
“啊,没什么。”特丽莎三步并作两步,她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对森珀快速道,“我托了朋友,可以送你和克莱斯特出城。我觉得城里太危险了,你们最好不要在这里待了。”
她离开亚兰德家时,道格应当没有看到她,但她去问过亚兰德住址的事情却瞒不住。对于城务司或者领主而言,顺藤摸瓜找到她的住处易如反掌。
届时她的住所里一个是断角的兽人,一个是从领主手里逃掉的断尾海妖……
如果被搜查到……嘶,那场面简直堪称灾难。
她倒是可以亮明自己荆棘王国皇室的身份,拒绝搜查。但这样一来,派来“保护”她的人一定会非常多。
既限制了她的行动,海妖和兽人暴露的概率也很大。
如果一定要亮明身份,那不如借这个身份直接送他们离开这里。
利兹城内开设的传送点有两个,一个归属于魔法师公会,一个隶属于商会。
无论哪个,以前几天的形势看,不管是领主没有下令,还是领主控制不住,传送点都没有停摆。
钱加上还有她的身份,在道格没有查到她之前,他们极大概率不会拒绝她。
重点是一定要在道格查到她之前。
“去了以后,你们先在那里待一段时间,一切解决了我会去找你们的。”
她不打算走。
她手里只有亚兰德犯罪的证据,亚兰德还死了,她没有能够指证领主和纪查官的证据。
她得留下来,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而且,送走克莱斯特和森珀,就算他们查到这里,她也有辩解的机会。
“那里可能没人,但别担心,在森林里,你们不会有事的。”
她想好把他们送去哪里了。
她的妹妹是女巫,妹夫是只黑龙,他们现在住在智慧之城因索里亚。
不是把克莱斯特和森珀送去因索里亚,特丽莎是想把他们送到妹夫扎克利的领地里去。
那里是一大片森林,正是秋季,自然成熟的果实很多,森林里还有大片的湖泊。不管是克莱斯特还是森珀,他们都能生存下去。
而且那里是龙的领地,若说以前还有人觊觎,可自从几年前发生过一次黑龙烧毁猎龙领主的城堡后,见识过龙族的怒火和威能,就再也没有人敢踏足那里了。
哪怕近几年里妹妹伊薇特和妹夫扎克利返回森林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从没有人敢试探黑龙的底线。
扎克利的领地边上还有另一只绿龙居住。特丽莎见过他,那是只过分热情和话痨的龙。
如果真的有什么麻烦,看在妹妹的面子上,他应当也会照拂几分。
特丽莎越想越觉得靠谱,眼下她再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时间紧迫,特丽莎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克莱斯特的房门。
海妖闻声从水底游上水面,紧实的双臂压在泳池边,他半趴着,满脸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
“呃。”特丽莎的脚步一顿,迟疑了一下。
眼前的生物美丽而又脆弱,她还记得抱着他从拍卖场出来时他在她的肩膀上恐惧的瑟缩。还记得他初见自己和森珀时忐忑的目光。
她并不想吓坏他。
特丽莎走近他蹲下来,尽量用和缓的语气对他复述了和森珀说过的话。
门外的森珀犹疑的站在边上,似乎既不想进来,又不敢单独放他们相处。
不像森珀,克莱斯特却从特丽莎的话里敏锐的察觉到什么。
他不意外她会将他转移到新的地方,但在他的预料中,换地方的时间点应在兽人离开之后。
而且,领主也许会同意他们换栋房子,甚至也许会同意他们短暂的换个城市,但在他们进度如此低的情况下,领主会同意将他送去森林?
将他送去野外,面临的意外要比在城市中难控得多,代价也大得多。
他当然不是觉得自己不值得,只是想不通领主为什么会同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除非,她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不可控的恶化。
特丽莎背叛了领主吗?
这又为什么呢?
她还远没有到爱他爱到与领主反目的程度,那么……是利益分配不匀?
克莱斯特满心疑虑,然而他还是在特丽莎的目光下,轻轻点头,『好。』
海妖银白鱼尾轻摆,『你遇到什么难处了吗?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特丽莎得了准许,一边取出那副轮椅,一边回道:“可能要辛苦你像之前一样忍耐一下了。”
她半跪在泳池边,伸手向克莱斯特。
克莱斯特配合的游近。
然而指尖刚触及水面,楼下突兀的响起两声的门铃声。
屋顶的灯光不合时宜的闪了一下,特丽莎心底重重一跳。
森珀神经质的蹦高,偏头向楼下看了一眼,又不安的看向特丽莎。
特丽莎抿紧唇,几步走到窗子侧边,向下瞥去。
楼下街道安静,一阵风卷过,枫树上火红的叶片便随风缓缓落下。
路灯照亮的地方空无一人,自家门前也没有成列的士兵。
特丽莎转到窗子另一边,然而突出的门廊挡住了视线,她只能看到一小片灰褐色的衣角。
敲门的人似乎非常迫切,门铃声一阵急过一阵不说,随着对方拍门的动作,衣角晃动的幅度也大起来。
偏偏因为他靠得太近,门口的□□将他拍门的声音和说话声一并吸收,只保留了清脆的门铃。
特丽莎将轮椅重新收进储物戒指,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森珀道:“你待在这里不要出去,我下去看看。”
哪怕森珀一点儿都不想和海妖待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但他明白,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
他认真的点点头,在特丽莎走出房门后,紧紧拉上房门。
透过猫眼,特丽莎看到了趁夜而来的访客。
不是她预想中的那个人,特丽莎有些讶异的扬了扬眉。
她顺手理了一下跑乱的衣服后,才按开门锁,拉开门。
门甫一拉开,旅馆胖老板一个趔趄,扬起来敲门的手差点直接打到特丽莎脸上。
特丽莎轻松避开他的拳头,一把将老板拉稳。
旅馆胖老板跑得满脸通红,气都没喘匀,汗水不光洇湿了前胸后背,还如泉水般从他脸上涌下。
看到特丽莎的第一眼,胖老板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就要去亲吻特丽莎的鞋尖。
这是最高礼仪,甚至在朝拜神明的时候也不多见。
特丽莎蹙眉,在旅馆胖老板嘴唇触碰到她鞋尖前一把将老板从地上硬拎了起来。
他身后无人,空旷的街道上也没有异样。
特丽莎侧开身,把老板放回家里的同时,再次关上门。
他慌乱的双手抓紧特丽莎的手掌,掌心冰凉,力道却仿佛握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用力。
他语无伦次道:“求求您了!救救他!他可以有很好的前程的,他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光明也不会降罪于他。”
他太慌乱了,没头没尾的话让特丽莎也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反倒是胖老板,涕泪横流的模样看起来快要昏厥过去了。
特丽莎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将手从他两掌之间抽出,倒了杯水塞到他手心里后,强按着他坐到了沙发上。
“听着,如果是平时,我可以花一个下午听听你有什么烦恼。但今天,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最多只能给你十分钟。”
特丽莎的手掌仍旧按在他肩上,棕红色的眸子沉沉的望着他,“你必须冷静下来,然后理一下你的思路,条理清晰的告诉我你来的目的。如果你不能在我给的时间里说清楚,为了不耽误我的事情,我会把你打晕在这里。事后,你大可以去城务司告我。”
肩上的力道不容抗拒,武者特有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从她的掌心传递到他身上的同时,似乎将她的沉静一并传递给他。
老板慌乱的眼睛稍定,抬手将杯中的冷水一饮而尽。
他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待喘息稍平,立马对特丽莎道:“求您救救我的儿子格雷恩,他被人抓走了。”
救人这种事情他应当先去求助城务司,只是似乎料到了自己说的有问题,担心特丽莎打断会耽误更多时间,旅馆老板紧接道:“您是不是在调查异宠的事情?”
掌下的身体仍在控制不住的颤抖,但至少他现在说的话是完整的了。
只是,异宠?
特丽莎挑挑眉。
“无意冒犯,也不曾刻意窥探,”旅馆老板先道歉,随即解释道,“只是做我们这行的,看客人的眼光还是有一些的。”
“与您同行的森珀大人是兽人吧?您后来带去旅馆的那位大人或许是水里的种族?”
避讳黑暗造物的身份,他没有直呼海妖。
“森珀大人没角,另一位大人想必也是受伤了是吗?”
“您待人处世……他们不是您伤的,是您救的是吗?”
“那我大胆猜测,两位大人也曾被当做异宠的原料是吗?”
特丽莎倒是想过旅馆老板已经猜到了森珀的身份,为免沾惹麻烦才将他们赶走。但她没想到的是,他连克莱斯特的身份也一并猜到了,且他似乎知道更多内情。
“异宠?”特丽莎重复道。
老板噎了一下,飞快解释道:“就是将人类和其他种族融合在一起,作为一种新型的宠物。”
特丽莎胸腔鼓起,慢慢收回按在老板肩头的手掌在身后攥握成拳。
腕间青筋鼓起,指节被捏得泛白。
磅礴的怒意几乎塞满了她的身躯。
异宠?
有人将这种病态疯狂,违背道德底线的行为作为满足自己恶臭私欲的手段?
奴隶同族不够,拐卖饲养他族不够,还要将二者残忍的制做成新的“种族”当做宠物?
将自己的欲望凌驾于同族和其他智慧种族的生命之上,他们的傲慢与冷漠令特丽莎感到无边的愤怒。
凭什么?他们怎么敢?
周身的火元素似乎都活跃起来,在空气中躁动狂舞。
特丽莎颊边肌肉因她咬紧的牙关而微微鼓起,她难耐的略略仰高头颅,深吸了口气。
“你继续说。”
似乎是察觉她对这部分内容并不明晰,旅馆老板继续解释道:“您知道的,旅馆是一座城市里的重要枢纽,尤其是市中心的旅馆,甚至肩负一部分信息传递,货物保管甚至是商贸交易和礼仪接待的职能。”
“曾经我是利兹城中最大的旅馆老板之一,直到后来他们开始做这种异宠生意。我实在没办法背叛信仰与他们为伍,又实在不敢开罪他们。于是慢慢被排挤出城中,到偏僻的城周开了一家破旧的旅馆为生。”
“我早该知道的,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旅馆老板捂住了眼睛,泪水再次从他的指缝流出,“在得知格雷恩有魔法天赋后,他们抓走了我的儿子。他们要拿他做异宠的材料!”
亚兰德的日记里似乎也提到了这一点,有天赋的孩子“融合”的成功率会更高一些。
这么看来,西蒙拍卖场里展示的那些藏品,应当只是融合失败的产物。
“如果神明惩罚我当初的懦弱,就请惩罚我一个人好了!格雷恩他什么都不知道!”胖老板痛苦的哭嚎。
“求求您了!”胖老板跪下来,双手攥紧特丽莎的裤脚摇晃着乞求,“求求您了,求求您救救他,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去找谁了。”
空气随着特丽莎的闭口不言而变得沉重,绝望几乎要将他锤压进地里去。
半晌。
“他们是谁?”特丽莎问,“你知道格雷恩被抓去哪了?”
胖老板猛地抬头,攥着特丽莎的裤脚大声道:“我知道!我留意过!我知道他们的仓库在哪里!格雷恩一定是被拉去那里了。”
“大人!”胖老板急道:“旅馆二楼另一间房里,我保留了他们作恶的证据。我知道救出格雷恩之后,您一定会被他们污蔑,我愿交出所有证据并留下来做您的人证,帮您洗刷名誉上的污点。哪怕以生命作为代价我也愿意!只求您能救出我的儿子,让他离开这里,去因索里亚求学!”
“大人,城内的传送点不可靠。我在城外有认识的魔法师,请他帮我们开个私用的传送阵,会安全得多!”
“救出格雷恩,我就立马让他出城!如果另两位大人需要,就让格雷恩侍奉两位大人,直到得到两位大人的准许,他再离开!”
“而我,”胖老板从地上爬起来,手指在胸前比划过一个繁杂的手势后重重按在胸口,“我,莫多·卡斯蒙德向宽厚的光明以及无边的黑暗起誓,以上每一句话都是实情。若我面前之勇士救出我的儿子,我宣誓我将永远效忠于她。必要时为她献出生命,死后灵魂亦为她所驱策。如违此誓,就让尖钉刺穿我身上每一寸骨头,虫蚁啃食过我每一寸皮肉,灵魂永堕深渊被恶魔撕裂。”
话毕,明亮的光明元素与漆黑的黑暗元素一起,构成了一个复杂的纹路,隐入他的额头。
契约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