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特丽莎的奔跑,浓雾与烟尘离他们越来越远,但特丽莎却一刻也不敢松懈。
这片大陆上包括人族在内的智慧种族有九种,分别是人族、兽人族、海妖、恶魔、矮人、龙族、女巫、精灵族与小妖精。
人族的绝大部分国家与其他八种族都订立了互不侵犯的和平盟约。
特丽莎如今所处的国家阿克尼亚也不例外。
盟约虽因为种族不同而有所不同,但除了恶魔外,像他们这样捕获异族,或是将异族残忍杀害做成“工艺品”的行为无论如何都是在挑战其他种族的底线。
因此,这种生意向来都是暗地里做的。
这家拍卖场也不例外,明面上这里是个小型的正经拍卖场,暗里做这种勾当。
因为地方本就不大,还在地下隔出了这种硬撑场面的展廊,所以出口也只有三个。
特丽莎来这里是受人所托,救一个八岁的小鹿兽人的,只是没想到原本要救的鹿兽人没救到,反倒意外救了怀里这个海妖。
海妖比计划里的小鹿兽人大太多,还不能走路、不能离水太久,特丽莎顾忌太多,只得选了出去最近的一条路。
特丽莎抱着海妖在长廊上疾奔。
长廊上镶嵌着一排整齐的菱形魔晶照明。
魔力充足的魔晶散发出柔和的暖白色光芒。
他们的身影就在这样的光芒下被拉成边缘模糊的一道。
她的脚步轻快,克莱斯特甚至感受不到太多颠簸。人类的体温比海妖高,隔着湿哒哒的衣物,忠实的将她的热度传递给他。
有那么一瞬间,克莱斯特甚至错觉他不在岸上,也没有在陌生的国度受尽磋磨,而是在某个午后,被海洋底的暖流温柔的送到洋流的上层。
可惜。
尾骨的刺痛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象。
此时此刻,他正身处第六次谎言之中。
按照剧本,武者既然将他这样光明正大的带走,那么他们在逃亡的途中理应受到“伏击”。
不然戏太假,他不怀疑都说不过去。
这样的念头刚刚闪过脑海,克莱斯特就听到了一串杂乱的脚步和呼喝声由远及近。
果然。
这样也好,这样他只用表演感激和害怕了。
下一刻,克莱斯特就觉自己被放在了地上。
“别怕,等我一下。”
她的动作一如印象中的干脆利落,话的尾音未落,克莱斯特转头时就只看见武者抽剑,上前迎敌的挺拔背影了。
红发的武者当即与来敌战成一团。
怒斥不速之客的声音与长剑、甲胄碰撞的当当声不绝于耳。
克莱斯特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前方的战场。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战斗。
红发的武者手执一柄细剑,在迎面十几个甲胄齐全的守卫的攻击下如同灵活的鸟儿一样,在每一个刀与剑、剑与剑的缝隙之间擦身而过。
像是蕴含着某种韵律,克莱斯特甚至从中看出了某种说不出的美感。
而她又是极其危险的。
她的细剑每翩鸿般划过敌人盔甲颈间的连接处一次,霜雪银刃里便带出一条红练。
克莱斯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他双手撑地半坐起来,原本裹在身上湿哒哒的衣服脱落,露出他大半胸膛。
海妖墨绿色的双眸半眯着,眼里满是被死亡取悦到的兴奋与满足。
他看得清她手上的力道,也明白这样的剑过去带走的就是一个生命。
可哪怕知道这是在做戏,鲜血的喷涌与生命的逝去还是让他逐渐兴奋起来。
展廊里的火焰在烧,如今那把火焰像是烧进了他的心脏里,通过血液泵向四肢百骸。
可这怎么够呢?
克莱斯特舔了舔嘴唇。
如果是我,长剑不该先划过脖颈,这样一击致命的死亡太过仁慈。应当先卸下四肢,再剖开肚腹,要让敌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液流尽,在痛苦与绝望中慢慢感受生命的流逝才好。
所有那些加诸于他身上的苦痛,他们都应尝过百倍!千倍!
十几个守卫没能组成有效的攻击,转眼间前方就只剩特丽莎和三个守卫。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而有别于血液散发出的带着铁锈味的腥味,克莱斯特忽然又闻到了另一股腥气。
那是……土腥味?
人影挪动的阴影里,数枚土黄色的尖刺猛地窜出,借一个守卫倒下时的身体,扎向红发的武者。
红发的武者急急转身,土黄色的锥刃险险擦过她的衣袖,割开衣服的同时,在她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浅粉色的印迹。
细剑干净利落的刺进最后一个守卫的脖颈,露出了尽头死角处的一名魔法师。
魔法师的额头渗出汗水,抬头瞥过一眼对面的红发武者后继续急急地诵念魔咒。
这群废物!
魔法师在心里狠狠咒骂着。
他的土刺咒才刚刚念完,再一抬头守卫就都被砍完,只剩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魔法师面对这个杀神了?!
别说十六个人了,就是十六只猪她也得砍一会儿吧?!更别说他身边这十六名守卫都是拍卖行里的精锐!
利刃逼近,几乎是眨眼就到了近前,魔法师诵念魔咒的声音在紧张之下捏得细成一线几乎破音!
一声清脆的噼啪声,魔法师的魔法防御光罩闪了一下碎裂,与此同时,那把可怕的长剑倏的化成黄沙,向下坠去。
魔法师眼中闪过狂喜,然而红发的武者却没如他所想的那样和利剑一样化作尘埃,而是顺势收掌成拳,一拳砸在了他的额头。
太快了。
她的动作太快了。
克莱斯特的角度没看到她长剑被化作尘土的一幕,但他看到她随手捡了把守卫的剑戟,动作干脆利索的一剑戳穿魔法师心口,又一剑划过了他的咽喉。
他忽然很想看看她的眼睛。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双眼睛。
借着走廊里暖白色的光,克莱斯特终于看清了那个说来救他的女人的眼眸。
不像她的红发那样张扬,那是一双棕红色的眼睛,甚至棕色要浓于红色。
她向他跑来,眼神没有刚杀完人的残忍亦或嗜血,平静的、甚至还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看着他。
克莱斯特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微微拧眉,瑟缩着偏开视线。
“别怕,我带你走。”
她这么说着,一边往嘴里丢了颗魔药,一边拉上他的衣服,遮掩他的面容,再次将他抱进了怀里。
衣服再次虚虚盖住了克莱斯特的面容。
他似乎听到她小声嘟囔了一句,“生疏了。”
生疏了?
演技吗?
确实不太熟练。
她的眼神应该带有更多血色的。
不然他会起疑的。
怀疑那场血色的战斗只是一场华美的表演,实际上演员们只是在脖颈间垫了血袋或是一块肉。
她如之前一样抱着他跑起来,路过前方一片狼藉时,海妖垂眸,确认那些守卫是真的死了。
克莱斯特眉目舒展,无声的笑起来。
隔着遮掩容貌的衣物,他看向武者脸的方向。
他越来越期待了。
越来越期待这个可以平静杀死同僚的女人,会怎么完成领主给她的任务。
魔药很快生效,在奔逃中,特丽莎再次变成了一个男人。
这里是拍卖场的后门,把守的守卫都已被她解决,特丽莎一脚踹开门,抱着怀里的海妖冲上了街道。
她进拍卖场时还是晴空,如今出来时外面却刚好下起小雨。
街上行人一边急匆匆的往家里赶,一边好奇的看向路边出现的那个奇怪的男人。
男人怀里似乎抱着一个人,衣服裹着看不清面容,只从他的臂弯落下几缕湿了的黑发。
男人抱着怀里的人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中气十足的大喊着:“让让!麻烦让让!我老婆要生了!”
起初雨滴还只有米粒大,只几步路便如黄豆大了。
尽管如此,行人们还是有志一同的给这个即将生产可怜的女人和她焦急的丈夫让开一条宽阔的道路。
有热心的菜农要卸下板车上的菜,用板车送他们,最后却以追不上那狂奔的丈夫为结局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