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内,就是装修极其考究的欧式装潢,两层的复式楼,螺旋状楼梯盘在墙角。入了玄关,是一个广阔的客厅,有些精美的工艺品摆在桌子上。
织田作之助皱了皱眉。
就算每天都有十个佣人打扫,住人的房子也不可能这么干净。这里一点生气都没有,有的只是像数十年无人光顾的凶宅一样冷冰冰的死寂。
青池涟央打量着这个房子。他在小说里描述的很多细节都被具现了。
因为父亲太一郎是心理医生,家里总会有客人来访,所以一楼大厅干净的像是国会的会客厅,没有一点生活痕迹。
玄关口的柜子里放了很多未拆封的一次性拖鞋,还有热毛巾的机器。这是为了给患者‘回家’的轻松感。
钰子小姐从进门开口就沉默了下来。这里引起了她不好的回忆。
青池涟央没有多留,他径直走向二楼。
楼梯是木质的,但木板很厚,还铺了天鹅绒的地毯,踩上去几乎没什么声音。
织田作之助见他走了,也跟了上去。
二楼和小说的情景也一样。
角落堆了很多箱子,是家里的杂物区。
靠近角落的地方开了个矮窗,矮窗下是一张与整个房屋的欧式建筑格格不入的简陋木椅。有人坐在上面,刚好能看到窗外的情景。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景象,织田作之助却看的怪怪的。
仿佛那张椅子是监狱里惩罚犯人用的狭隘‘狗笼’一样。
‘狗笼’是监狱的特色建筑,一般只有半个家用冰箱那么大,只有一个入口,人钻进去,只能抱着膝盖蜷缩在里面,唯一的光源就是开到和眼睛一样高的矮窗。
大概是佣人坐着休息的地方吧……
织田作之助在心里猜测。他顺着椅子正对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是一张沙发,青池涟央就站在沙发前,正看着上面的什么东西。
钰子小姐表现的更兴奋一些。一堆黑线从她手臂与肩膀的连接处延伸出来,碰到沙发上。
然后,屋子里传来了另人牙酸的咀嚼声。
织田作之助眉心跳了一下,他走过去,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在沙发上看见什么让人生理不适的可怖尸体。沙发上只放了一只金属外壳的打火机。
钰子小姐享用的大餐,就是那只打火机。它用尖端的末梢细致的将打火机拆解开,零件卷入口中,火油一点点舔舐干净。就像在分尸一整只金黄酥脆的炸鸡。
成人大腿那么粗的触手和麻将大小的打火机,莫名幻视有人在用两根擀面杖夹花生豆吃。
“这么恨吗?”
青池涟央抬手,素白的指腹被钰子小姐的黑线延伸出末梢阻挡,随后亲昵的缠了个小弯。
这点小插曲并不影响钰子小姐的食欲,它很快就将打火机全吞吃入腹。
青池涟央察觉到肩头的娃娃重了一点。
“跟我来吧。”
只有青池涟央和织田作之助两人在的二楼突然传来了陌生男人的声音。
织田作之助摸着枪警戒起来,随后,他看见从一楼楼梯口的方向走过来一个身形半透明的男人。他穿着白色的长褂,身形挺拔,浑身散发着温和另人亲近的气质。
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女人。和男人的光鲜不同,她生的邋遢,一头长发毛毛躁躁的胡乱披在肩上,并不清晰的面上透露出的全是木讷呆滞。
面对丈夫的夸赞,女人一言不发,畏畏缩缩的坐到了沙发上。
织田作之助轻声说:“还有客人。”
青池涟央点点头,他也看见了跟在这对夫妻身后的两人,他们拿着录音笔和纸笔,大概是报社的记者,来做采访。
这是钰子小姐身上发生过的故事?
因为没怎么使用过的原因,青池涟央的能力他自己也搞不太清。
例如‘太一郎’等人出现在现实中,再例如现在的旧宅灵异回顾。
这个采访的情节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没有使用,结果竟然被具现出来了。
女记者看了一眼太一郎,忍不住羡慕道:“您还真是疼爱妻子啊。”
太一郎也在沙发上落座,他看着因为他靠近下意识紧绷的钰子,有些无奈,但语气还是很宠溺:“没办法,谁叫她只剩下我了呢?”
闲聊过后,男记者直截了当的进入正题。
“太一郎先生,有人怀疑你虐待患有狂躁症的妻子,您请我们来,就是为了澄清这件事,现在,可以开始采访了吗?”
太一郎礼貌的点点头,表示可以。
记者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太一郎都对答如流,他讲述着钰子患病的难受,一言一行,皆是心疼,将温柔负责的丈夫的角色扮演到了极致,听的两个记者感动非凡。
织田作之助注意到,采访到一半时,太一郎塞了一个打火机给身旁坐立不安的钰子。
他微笑着告诉记者:“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平时怕她犯病摔坏,我会收起来。”
这话一出,钰子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她抓起那个火机,举得很高,看着是想将其摔碎。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两个记者是错愕,太一郎是担忧。
“烧……”青池涟央肩膀上的钰子小姐突然出声,它声音尖锐,强压着恨意,却没有对这幅画面出手:“娃娃……”
青池涟央知道这个。
讨厌打火机、炉灶等,是写进钰子小姐人设中的设定。
炉灶是因为她的一部分尸体被被罪恶感折磨的凶手制成了佳肴吃下。
而且在催眠幻境中,太一郎也熬制了那锅汤,杀死了幻境中的雄一。
打火机,则要追溯到未被写出的‘大纲’中。
钰子母亲为她留下的娃娃被太一郎烧掉了,原因是丈夫认为一个已婚的女子不该玩未出阁孩童的玩具。
钰子打理了三年的长发被太一郎烧掉了,原因是丈夫认为一个已婚的女子不该每日在无意义的打理头发上耗费这么长的时间。
思索着,青池涟央好像突然理解‘太一郎’为什么也会被具现出来了。
对小说家而言,角色的苦难只是灵光一闪的补全人设,但对角色而言,那是他们的一生。
如果没有‘太一郎’,‘钰子小姐’就算被具现出来,也会沉浸在过去无法自拔。
‘仇敌’是虚假的,但是‘痛苦回忆’是真的。
“钰子!”太一郎满脸焦急的抓住她的手臂,不顾钰子疯狂挣扎时会打到自己,坚定不移的将她拥入怀中,用低沉可靠的声音安慰她:“没事了,我在这!不用害怕!”
他将一个负责任的丈夫演绎到了极致。
旁观的两个记者也被这一幕感动,拍下了照片。
“她怎么了?”
织田作之助能感觉到女人的痛苦,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青池涟央看着眼前盛大戏剧,清亮的眸中划过一抹讥讽:“钰子害怕打火机,他知道。”
吹狗哨效应。
起源于宠物训练。狗在乱跑,主人一吹哨,狗就会乖乖坐下,旁人只看见了狗的乖巧,只有主人和狗知道,如果狗不停,就会挨打。
这个效应用在人身上时就变味成了故意虐待,属于只有施暴者和受害者知道的暗号。
钰子对打火机的恐惧是太一郎亲手给予的,源自烧毁‘母亲的遗物’和‘精心打理的头发’,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所以,钰子对打火机的应激反应,在身为外人的记者看来,就是一个发病的疯女人和她不离不弃的模范丈夫。
织田作之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过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树立好名声,还有,一份研究报告。”
“研究报告?”
“你知道割头实验吗?”青池涟央说:“一位科学家为了研究‘人是否能割下自己的头颅’这个命题,手持一把锋利的刀,在一个小巷里割下了自己的头,还录下了全程,从此名流千古。”
“和那个科学家不同,太一郎是心理医生,需要活着写下实验报告,而且,他的实验命题有两个,一是‘催眠自己疯狂的爱上一个人’,二是‘亲手杀死她’。”
分尸的钰子的,正是太一郎。
怡子对雄一的催眠,也是他一手设计的脱罪曲目。因为雄一撞见了他在后期压抑不住对钰子的爱意和思念,将藏匿的尸体拿出来煲汤时的场面。
雄一的催眠幻境,比起是怡子制造,倒不说是太一郎一手布置的。
这些细节,在那篇正文手稿里都被安排了彩蛋,但没有任何直接描写的笔墨。
青池涟央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
【永恒旧物】具现出的灾难并非《母亲》的正文,而是钰子身上发生的故事。
那为什么被具现出的怪物是受害者钰子,而非主角雄一,或者反派太一郎、怡子?
他想起自己上一个作品《瓷杯女》。
那是个单纯的民俗怪谈,讲的是一个生活在茶杯里的杀人女人杀死好色无能的武士的故事。
那次被具现出的是作为凶手的瓷杯女鬼。
青池涟央动作一顿。
瓷杯女鬼身上被他融入了警察先生某次抓捕的女犯的元素。
钰子小姐则被融入了港口黑手党那个小女孩和他曾经的养母的元素。
是因为这个吗?
看来回去要做个实验了。
此时,二楼的闹剧也已经结束了。无论是太一郎,还是发狂的钰子,再或者是两个记者,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去哪?”织田作之助问他:“需要我做什么吗?”
青池涟央察觉到肩膀上钰子小姐的战栗,把‘不用’换成了“一楼第三个房间,太一郎的卧室,找到那份研究报告”。
如果这场回放是因为钰子小姐毁坏了打火机导致,那他等下要去的地方,就不适合带织田作之助这个外人了。
一是他不想让别人看到钰子小姐内心的伤口,二是,万一钰子小姐压抑不住自己发狂,能存活的一定只有青池涟央一个人。
织田作之助点头离开后,钰子小姐才终于不再压抑自己。她从身上抽出数以万计的黑线,每根线的尖端都飘着一根闪着寒光的银针。
小小的娃娃,张牙舞爪,看上去就像青池涟央升起的无数触手一样。
“你喜欢布艺。”
青池涟央抬手,随意捞过一根连着针的线,像输液一样扎破指腹。
他没把针□□,而是任由血液滴落在地。
白发少年的声音清冷又柔和。
“就把你讨厌的人全部做成娃娃,还世界一个清明。”
“母亲。”
殷红的血珠连成线,在地上晕开一汪池,年轮般的涟漪一圈圈蔓延。
是房子在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