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滴滴液体连成珍珠链,汇成小溪流,从桌边落地,溅起高高的水花,落在蜷缩在旁边的少年脸上。
“呃……唔……”
青池涟央被连绵不断的水滴声和不断溅落在脸上的冰凉吵醒了。
他吃力的睁开眼,无神的蓝绿瞳孔却如死人一样,涣散一片。
模糊的白和黑分散成抽象的色块,布满了视网膜,万物只能看到一个大体的轮廓。
脑袋好疼……
他抬手,在冰凉的发丝间摸到了疼痛来源,伤口已经停止出血,应该只是擦伤。
青池涟央松了口气,看不清东西,应该是之前被人推到地上,脑袋撞击硬物导致的。
不过撞击可能会患上轻微脑震荡,等恢复体力要找地方做个检查。一般药店应该可以买到治疗轻微脑震荡的非甾体类抗炎药物。
“唔……”
青池涟央费了点劲,把脑袋偏向传来滴答声的方向。一片有棱有角的正方代替地板出现在视线内,他判断出那是一张木质餐桌。
他原本是背对着餐桌侧躺的。
青池涟央翻了个身,平躺着,成功把脑袋伸到了餐桌下,却也把自己从血泊的边缘挪到了中心,上半身完全浸泡在血泊中。
好凉的血。
至少离开人体一小时以上了。
拖平躺的福,青池涟央能更近的看到桌上突出来的东西了。
一个是餐桌旁的半圆,一个是垂下来的长圆柱体,离他的脸只有两拳距离。
胳膊吗?
轮廓有点像。
那那个半圆就是人头了。
怪不得会有这么多血,这张桌子靠近他的那条桌腿的橡胶垫磨损的厉害。如果有人死在上面,血确实会像在血槽里一样顺着高低差乖乖的被倾倒下来。
雪白的发丝全数浸泡在血液里的少年冷静的想着,他已经基本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又黑又长的睫毛颤动几下,再睁开,那双与毒蛇胆囊同色的蓝水绿瞳孔终于剥开碍眼的朦胧,恢复清明。
青池涟央直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浑圆眼睛。那颗属于成年男性的头颅上半部分探出桌面,碎发和额头上血肉模糊的创口粘连在一起,鼻梁骨歪到一边,十分狰狞。
猜对了,是人头。
青池涟央抬起手,不用太高,就能摸到垂下的那只手,从硬度和温度来判断,大概死了四五个小时。
被人从背后抓着头发撞桌子,导致脑挫裂伤,脑干损伤致死吗?
仇杀啊。
青池涟央突然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活人果然是无聊的生物。
因为争执,‘一时冲动’而犯下杀死同类的罪行,而且——
手法太低劣了。
越花里胡哨的杀人手法,留下的线索和破绽就越多。
青池涟央是一名小说家。
他写推理和恐怖小说,后者写的更多一些。
为了寻找灵感,他把自己混成了半个侦探,到处追寻着案件走,只为在那些死相狰狞的尸体中寻找小说的灵感。
尸体会比活人让青池涟央亲切。
因为他们安静,且永恒——就算肉/体腐烂,音容笑貌却会永远定格。
因为这点,青池涟央还被第一位养父评价为天生的警察,想让他报考警察学院,但被青池涟央拒绝了。
“不害怕尸体的人更适合当凶手,而不是警察。”
“……那你还是别当警察了,局里养不起内鬼。”那个职业为警察的男人真情实意的说:
“但你对尸体和侦查那么敏感,如果当律师或者医生也太浪费天赋了……有了,你去做一名小说家吧,青池。”
警察先生明明年过半百,眼睛却黑亮的像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永远这样耀眼、幽默:“去做文坛的新秀,社会的启明星!”
于是,青池涟央成为了一名小说家。
现在,因为某种原因,他的灵魂从一名小说家身上转移到了这个被凶杀案波及的少年身上。或者说,另一个自己身上?
青池涟央眨眨眼,终于想起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觉得这具尸体无趣。因为这张脸,分明是小说家的养父——之一啊。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青池涟央的童年稍微有点坎坷。养父有点多。
早已死去的警察先生算一个,这位……姑且称他为作家先生好了。因为青池涟央并不记得他的名字。
他终于恢复了足够坐起身的力气。
青池涟央把自己挪到坐起来不会撞到桌子,或者不会与许久不见的作家先生来个亲密接触的地方,爬了起来。
白发少年扶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打量着周围,蓝水绿的瞳子里是让人胆寒的冷静。
他生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对活人的冷漠和骨子里的淡漠、理性让那双本就‘凶’的眼睛更显锋利,就像毒蛇的下眼睑。
屋里并不乱,看得出凶手目标很明确,就是杀人。
这就很有趣了。
一个使用抓住对方头发将其活活撞死这种泄愤的杀人手法的复仇者,竟然能克制的将复仇范围控制在客厅。
一看就是专业杀手所为。
青池涟央眼中划过一抹讥讽。少年终于攒够力气扶着桌腿站起来,踉跄着走了几步。
四肢没有问题。
身上也没有大的伤口。
根据记忆,青池涟央找到镜子,盯着那张年轻稚嫩了一圈的脸看。
是他。
是少年时期的‘青池涟央’。
平行世界之间的差异吗?他记忆里的作家先生可不是被人谋杀的。
青池涟央回头看了眼桌上狰狞的尸体,神色漠然,眼中没有怀念,也没有恨意,就是寡淡的像白开水一样的自然。
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搜刮财物,离开这里。
不,还是……
‘嘭’
这间屋子外传来了门被从外面暴力破开,可怜的门扉被狠狠的撞在墙上的哀嚎声。
“汪——汪!”
还有警犬吠叫的声音。
邻居报警了吗?也对,毕竟作家先生死了这么久了,味道不算小。
青池涟央视线扫过不远处的桌子,那放了一只皱皱巴巴的白色口罩,还有一只清理文玩核桃的钩针。
他快步走了过去。
警察门闯进屋子后,第一眼看见一名清瘦的少年站在离尸体不远的茶几边冷冷的看着他们,遮盖了大半张脸的白色口罩上,赫然是半个新鲜的血手印。
狰狞的尸体和血泊就在不远处。
血泊被践踏的痕迹,少年发丝、皮肤、衣服上滴落的血液,地板上哩哩啦啦的红色……
这幅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年轻的警察呼吸一滞,他举起枪。
“别动。”
青池涟央顺从的举起手,警察一拥而上,将他控制住。
暂时没人发现,茶几下安静的躺着一只沾了血水的针。
*
“凶手就是他,剩下的你们自己去拷问就不行了!”
一名穿着卡其色侦探装的少年紧紧的抱住电线杆,一脸死也不走的表情。
“你们是笨蛋,都是笨蛋,这么显而易见的东西都看不出来。”
几个警察不敢碰他,求救似的看着另一边的高大男人。
“福泽先生……”一名中年警官欲哭无泪:“我们也不能在结案报告上写‘路过的侦探少年一眼就看出了凶手是谁吧’,求您帮帮忙。”
穿着一声传统和服的银发男人面无表情:“乱步。”
江户川乱步大声抗议:“不要!”
这位极任性的天才少年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多嘴。
谁知道那个凶手笨蛋到让人叫了一声名字就惊慌失措的跪地求饶,就这个心理素质他还学路人回现场围观什么警察破案啊!
福泽大叔答应他的鹿苑吉水果塔巴菲要卖光了!
“乱步……”
江户川乱步预判了福泽谕吉要说的话:“就算是双份的红豆年糕加羊羹再加上年糕小豆汤也不可以,鹿苑吉的水果塔巴菲可是季节限定,错过就要等半年了!”
一旁一个口直心快的年轻警察忍不住说:“难道一道甜品,比人命还要重要?”
这质疑的语气可是踩了江户川乱步的雷,他双手紧紧的抱着电线杆,看着那个年轻警察。
“第一,凶手已经抓获,拷问细节是你们警察的事情,名侦探没有义务,更没有兴趣参加,第二,那不是普通甜品,是名侦探答应去看牙医才换来的断头饭,第三,这种简单的要死的杀人案,得到答案后,随便抓一个路人都能看出经过。”
年轻警察气的涨红了脸:“你在侮辱……”
“喂!”江户川乱步打断年轻警察的话,视线直勾勾的看着不远处,那正走来一波人:“你想洗清嫌疑吗?”
被警察围在中间的青池涟央冷淡的看他一眼,没说话。
江户川乱步没得到回答,很不满的冷哼一声,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这家伙根本不想洗清嫌疑嘛……
离他最近的福泽谕吉听见乱步说:“怪人。”
福泽谕吉神色一滞,看青池涟央的眼神变得古怪。
能被他收养的这名怪人少年认为是怪人,那个仿佛是从美式恐怖片里走出来的血淋淋的少年是什么来历?
刚质疑江户川乱步的年轻警察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问同事:“这是?”
“他身上太脏,会弄脏警车。”来办杀人案的警察挠挠头:“我听对讲机说你们也在附近办案,就想借你们的摩托车用一下。”
至少摩托车比小汽车的内座要好清洗吧。
年轻警察点点头,然后看歇了菜的侦探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你刚才说,随便找个人都能看出凶杀案的过程?”
江户川乱步傲慢的应了声,然后就像忘了刚才无形交锋的吃瘪一眼。
“对啊,比如他。”
他指着青池涟央。
“把卷宗给他看两眼,他就能完完全全的讲出凶手的作案过程了!”
青池涟央:……
被一群人看着本就让他很难受了,竟然还被推了这种要说很多话的活。
要不是……
他看江户川乱步的眼神愈发冷淡。
江户川乱步好像没看到青池涟央的眼神,或者看到了,他也不在乎。
“你们把案情告诉他,不要说凶手是谁,他一定能一下子说出凶手的特征,根本不需要那些无聊的推理!如果他能做到,你们就自己去拷问,放名侦探和福泽大叔离开。”
这位侦探少年说完,在心里感叹自己的聪慧,随后理直气壮的和青池涟央对上视线。
——你要是不配合,名侦探就把你故意被抓的目的告诉警察们。
青池涟央:……
这家伙,果然是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