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秃秃第四次站在会议厅门口。
上一个轮回中, 她为了测试每次轮回结束与开启的“契机”,在遵循了前面的所有流程后,省去了和德利拉克嘴炮的过程, 在16:28就提前抵达了混战中的会议厅。
从推门到中箭,中间也不超过一分钟。
但她又回来了。
所以轮回的“契机”, 并不是固定的时间, 而是她的“死亡”。
明晃晃的日光下,她看着面前高大的石门, 却莫名地浑身发冷。
这也是阿布拉克那太阳之车的弊端, 它终究无法像真正的日光那样, 纵使带来了光明,也无法带来温暖。
她有些泄气, 伸腿踹了一脚旁边的石像,把会议室门口的守卫吓了一跳。
——他们平日里端庄持重的大祭司怎么突然犯病了?
“大、大祭司……您这是……?”守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开口向她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秃秃瞪起眼睛:“滚!”
守卫被她瞪得一惊,抖了抖,默默点头,退回了岗位。
不怪秃秃的情绪绷不住,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又没法找人商量, 难免有些失控。
——更何况这个守卫她已经眼熟了,在几个小时后的混战中,他是德利拉克那方的马前卒。
现在想来, 会议厅周遭所有的守卫与巡逻,大约都已经被德利拉克收入囊中, 借此宗族大会的契机, 顺者昌, 逆者亡。
秃秃想了想,转身离开了会议厅门口。
“佩、佩尔西斯大祭司!”身后的守卫在唤她,“宗族大会还有……”
狗屁宗族大会!
秃秃将他的提醒抛在身后,越跑越快,轻车熟路地赶向了城门。
——既然系统里联系不上司露,那她就直接去找本人。
按照第一次轮回的时间线来算,司露和钟离现在应该还在城外石林中的木屋里。
她可以直接出城去找司露。
但刚刚靠近城门,她就知道自己又想简单了。
“这位是……佩尔西斯大祭司?”
除了祭祀和宗族会议以外,秃秃不常在外人面前露面,偶尔的几次也都是远远站在高台之上当个吉祥物。
对于族民们来讲,她的这身祭祀服可比她的脸有辨识度多了。
城门口的守卫就是通过这身衣服认出的她。
秃秃也不废话,直接开口,“我要出城。”
守卫为难了一下:“……抱歉,族长下了严令,明日午时前,紧闭城门,不进不出。”
……你们族长已经躺在床上不能自理了喂!
多半又是德利拉克的后手,堵死城门,等他稳操胜券后再开城门。
秃秃长眉一竖,厉声开口:“我也不能出?”
平日里的形象加上如今的身份,她的厉声还是很能唬人的,守卫愣了一下,像是在纠结。
“……大祭司有令,属下莫敢不从,只是不知大祭司出城是为何事?”
秃秃捋了捋繁复的袖子,端着架子:“泄露宗族机密的罪名,你担当得起?”
那守卫又顿了一下,行了一礼:“……属下不敢,那便请大祭司去请了族长手谕,属下自当放行。”
我请你丫的七舅老爷!
忍着不给那守卫头上来一记,她耐下性子和对方又扯了两句,但对方三句话不离手谕。
她实在没了耐性,抽出长鞭:“废什么话!让开!!”
莫名材质扎成的武器让对方怵了怵,秃秃乘胜进攻。
结局自然是……
重开了第五轮。
看着会议厅的石门,她叹了口气。
……双拳难敌四手,她早该想到的。
硬闯出城行不通,她思考了一下,先回去房间将这身惹眼的祭祀服换了下来,换上了轻便的普通服装,再次去往了城门。
自然不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和守卫交涉——连“大祭司”都不让出城,普通人就更别指望了。
她绕着几个城门出口走了一圈,又薅了一把头发将每个出入口探了探,最终得出结论——今天的守卫比平时严了不少。
按理来说她在第一场轮回里从城外回来就该发现的,但当时她只当是场普通的例会,她又不是时时刻刻都细心观察的性格,自然就忽略了。
……要是换司露他们来,才不会祸到临头才反应过来。
抱怨自己也没用,她叹了口气,又绕了两圈,找了个防守看上去最薄弱的出入口,准备翻墙出城。
……
第六轮。
去你丫的德利拉克!你特么是把精英部队派去守城了吗!!那谁来和你逼宫啊!!!
[群聊]你胡说我没秃:在吗在吗在吗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系统提示]抱歉,聊天系统正在进行升级,升级完成前暂停一切聊天功能,请耐心等候。
……硬了!拳头硬了!
不,早就硬了!
她深吸一口气,在门口守卫疑惑的眼神中,再度离开了会议厅。
当然不是再去往城门,如今硬闯和偷渡两种方法都已经无法实现,她只能采取第三种方法。
她放着头发丝在前方探路,绕过一轮一轮的守卫,偷偷摸摸地潜入了海茨拉克的病房外。
太阳之车的光芒还无法照亮宫殿深处的走道,一派奢靡的廊道上挂满了燃烧的烛火——即便对于或许一日之内只有几个人会路过的走廊,满墙的烛火也常燃不歇。
她瞥了一眼,隐入黑暗的墙角,确保自己不会被任何路过的人发现后,藉由“游”进病房的发丝通感房内的一切。
她本来只是想探查一下房内除了老族长以外有没有其他人,如果没有的话,就潜进去找个印章,给自己伪造一份出城文书。
但她没想到房内有人,还是熟人。
德利拉克站在父亲的病床前,低着头,头发丝伏地的角度看不清他在干什么,秃秃操纵着发丝再往前游了游。
“……波奇……”病入膏肓的老人呢喃出声。
“我是德利,父亲。”德利拉克站在床边,低声回应他。
“波奇……”像是和他对着干,又像是已经听不见外界的话语,床上的老人依旧叫着属于他弟弟的名字。
德利拉克笑了一下,轻声开口:“波奇已经被软禁了起来,在父亲的有生之年……大约是见不到他了。”
床上的老人不说话了。
秃秃正以为他们该就此结束对话,德利拉克该离开病房前去参加宗族会议时,就见他拉过了一旁的椅子,竟是直接坐到了病床前。
秃秃:……你怎么还不走!!
她不知道德利拉克在等什么,只知道在他等待着的、寂静的时间中,床上的老父亲又呢喃了几声“波奇”,没有任何其他的言语。
一个躺在床上当复读机,一个坐在座位上当雕塑,秃秃等得心间焦急,把房间里的两人在心里骂了个遍。
“从我进到这个房间中过去了一个小时,父亲,”座位上的雕塑开口了,“您的意识是清醒的,医生告诉我了——但整整一个小时中,您叫了六声二弟的名字,却没有叫过一声我的名字。”
你现在就玻璃心太早了,秃秃腹诽,等你开完会回来,你爹倒是不叫你二弟的名字了,开始改叫老三的名字。
病床上的老人继续沉默,秃秃无法判断德利拉克说的“意识清醒”是否属实,只是半晌后,终于听到老人再度开了口。
“放了……他……”
他说的很费劲,但是寂静的房间中,德利拉克还是听到了。
他夸张地笑了起来:“父亲是病傻了吗?——对待自己的敌人不能手软,这是您从小对我的教导啊。是波奇先动的手,我是反击啊,父亲。”
老二果然是被德利拉克干掉了。
秃秃没兴趣关注他们的家族夺位大戏,反正她家没有王位要继承,她只一心想着德利拉克什么时候滚蛋。
“……放了……他……阿布……”
听到熟悉的名字,秃秃心中一顿。
“原来父亲指的是阿布。”德利拉克再度笑了一声。
“但是怎么办呢……您也教导过我,任何威胁,都要斩灭于初起之时。”他摊了摊手,“阿布拉克是太阳之车的铸造者,他的威望属于拉克家族,属于他自己,却唯独不属于我。”
秃秃:……怎么,你还是私生子啊?
“将我培养成继承衣钵之人,将二弟培养成我趁手的武器,然后给老三自由自在的成长道路——父亲啊父亲,您浸淫权术数十载,怎还会如此天真?”
床上的老人气喘了两下,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被气得不轻。
“您将我养成了一匹护食的饿狼,却指望着我在开疆拓土的过程中善待对我有威胁的人……您真的老了。”
老族长咳喘起来,艰难的咳嗽声在金碧辉煌的房间内响彻,唯一在床边的儿子却只是冷眼旁观。
秃秃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老人家会就这么咳得背过气去,但转念一想,在正经时间线里,老族长好歹至少撑到了宗族会议后。
“他们……咳咳咳咳……是你的……亲……弟……咳咳咳……”
德利拉克微微一哂,“您还是我的亲身父亲呢,却从头到尾,连我的名字都不再唤一声。”
他摊了摊手,无动于衷,“在很多年前,我也以为我和他们一样,都是您爱着的亲生孩子。但在我看到波奇因为新打碎一室木桩得到奖励的时候,我便知道我是不同的——即便我念完了一整套您规定的书籍,您也从不会夸奖我半句,是您将我培养成了不顾血脉亲情的样子——我只是严格遵从了您从小的教导,”
说完这句话,德利拉克便不再多言,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向病床上虚弱的父亲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回头见,父亲。”
吃了一口家族大瓜,秃秃差点噎到自己,一直等到确认德利拉克走远后,才慢慢从走廊中走出来,潜入了老族长的病房。
刚刚在窃听的同时她也分出了几根发丝去寻找房间里的印章位置,当下便轻车熟路地取了印章,正打算离开时,床上的老族长又开口了。
“……阿布……”
她看向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身影,顿了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秃秃捏着印章走到老族长床边,“……如果还能有机会,我就带阿布拉克来看你。”
说着便不再浪费时间,拿着桌上的公文专用纸张写了一份出城准许,盖上印章,收了起来。
好在她的笔迹也不曾流出过,守卫们又向来只认印章。
她揣着文件沿着走廊一路往外走去,却不想这次连整个议事楼都没出,就被大门口的守卫拦住了。
秃秃有些意外,但不多废话,直接将文件递了过去:“放我出去。”
大门口的守卫看到那份文件,皱了皱眉:“……族长印?……但是族长……”
秃秃语调一冷:“族长怎么了?”
守卫赶忙道:“不不,没什么……”身为德利拉克的一批亲信,他当然知道老族长的真实情况,但这是没法说的。
“大祭司请。”他从善如流地侧身让开通道。
秃秃心中松了口气——连德利拉克身边的亲信都骗过了,看来城门口的守卫也不在话下!
这是她轮回到现在第一次碰到转机,多少舒展了一下她积郁已久的压抑。
正在她开开心心地将要从大门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等等。”
秃秃浑身一僵。
“我亲爱的佩尔,宗族大会就要开始了,你去哪儿?”
德利拉克从走廊的阴影中走出,笑眯眯地看向秃秃。
秃秃:……我去你丫的啊啊啊啊!!!
她在“留下应付”和“不管了直接硬闯”当中短暂地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收回了步伐,不情不愿地转身,“……德利拉克阁下。”
硬闯是不可能硬闯的,她连城门口守卫们的人海战术都打不过,更别提到时候德利拉克多半会派大批追兵来追她。
德利拉克伸手从守卫手中拿过那封“手谕”,目中微光闪过,“佩尔见到了我的父亲?”
……不仅见到了你父亲,还见到了你,还见到了你俩上演的亲情火葬场戏码。
德利拉克扫了一眼身后的守卫,将秃秃带回了楼内,阴恻恻的走廊中,他笑着开口:“当时我便察觉有奇怪的视线在注视——原来竟是你,我的佩尔。”
谁特么是你的佩尔!
但是秃秃没有说出这句话,她只是惊讶道,“你察觉到了!?你不是并不精通……”
话没说完,她也意识到了自己这问题的多余,便住了口。
德利拉克看向她:“佩尔有底牌,我自然也可以有。”
秃秃忍无可忍:“……叫我佩尔西斯!”
德利拉克耸耸肩:“好吧,佩尔。”
秃秃:……我去你丫的!
“让我猜猜,我的佩尔在意外目睹了那一幕后,没有将这个秘密广而告之,而是选择明哲保身、急流勇退……说明至少,你对我并没有敌意。”
……并不,我心中对你的敌意已经积累了好几个轮回,只是我分得清轻重缓急,当务之急不是对你这个傻逼喊打喊杀而是赶快去找老六!
秃秃深吸一口气,压着浑身的鸡皮疙瘩开始和面前的傻逼演戏:“……既然你清楚我的想法,那便请你放我离开,我可以向你保证,出了这道门,我刚刚看到的一切不会泄露一个字。”
德利拉克打量了她两眼,似乎是觉得她和自己记忆中的“大祭司”不太一样。
他斟酌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佩尔可是觉得,我兄弟阋墙、子夺父业,令人不齿?”
秃秃皱眉:“请不要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候把我当树洞,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不愿掺和你们的事,我只是想离开而已。”
说着为了展现她的诚意,她继续道,“我可以离开,甚至永远离开——我向你保证,今天我踏出这道门后,佩尔西斯便是一个已逝之人,随你怎么编排利用,‘我’没有任何意见。”
德利拉克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语调中有些无奈的笑意,“佩尔,你不擅长谈判。”
秃秃:……她确实不擅长,毕竟往常碰到这种事也不是她出面解决。
她一向是习惯于站在朋友背后、被保护的那个。
“你从最开始就掀开了自己的底牌,而我甚至还没有开口提出我的要求。”
德利拉克的言语之中很有几分包容的笑意——但秃秃很清楚,那不是因为她是他在意的人,而是因为她是他觉得没有危险性的人。
他已经从这几句话中,判断出了她的能力与水准,知道她不至于对他产生威胁。
所以他可以居高临下地“包容”她,“施恩”于她。
“佩尔,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你才是最有益的。”
秃秃后退两步,“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了。”
德利拉克依旧笑得包容:“哦?洗耳恭听。”
她看着眼前这人令人作呕的嘴脸,深吸一口气。
“是的,德利拉克,你就是个令人不齿的人渣、渣滓、败类,但不是因为你的兄弟阋墙、子夺父业的手段——而是因为你明明做了这么多又恶心又见不得光的手段,还非要白莲花一样地把自己当成唯一的受害者,舔着个脸去真正的受害者面前装可怜。
“你以为你恶心的地方在于为了野心连自己的兄弟和父亲也能下手吗?或许是吧,但并不完全,至少在我看来,你真正恶心的地方在于你试图给自己洗白。仿佛你为了自己权利与野心所做的一切手段都是逼不得已,都是别人迫害你。
“你要对你的二弟下手是你二弟逼的,你要对你的父亲下手是因为童年缺爱,你要对毫无野心的阿布拉克下手是因为他的光芒阻碍了你的道路,在你眼里,错的不是你,是这个世界——这才是你恶心的地方。”
她连连后退,干脆地直视了面前这个伪善者阴晴不定的脸色,“野心、聪慧、夺权……这些东西我不了解,我不置评,但你在做完这些丧心病狂的事后还觉得自己才是全天下最委屈的人,实在是太可笑了。
“虽然你手足相残但你有童年阴影啊,虽然你把无辜的人卷入血海但你有童年阴影啊,虽然你对我这个局外人下手但你有童年阴影啊——我可去你的吧!恶心!人渣!!傻逼!!!神经病!!!!”
你不是要听我的评价吗?我如实说了。
你就是个人渣!
说着她掏出一直藏在手中的匕首,反手挥向了自己的脖颈。
——被这人渣盯上了怎么办?
骂得他狗血淋头,然后重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