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油杰思绪有些跑偏的那几秒, 年长者抬手提起重新煮好的茶壶,往三人的杯中续上了绿茶。
袅袅升腾的清爽茶香飘散在这间茶室里,令人轻嗅着沉心静气。
锖兔看了看有些困惑的长谷川彻,笑着解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们还未了解的存在。咒灵是其一, 鬼也是其一。正是如此, 才有了咒术师和鬼杀队的存在。”
“但是夏油君, 你先前和我说的想法实在是过于揽责了。”
“我们选择成为保护者,不是因为我们有能力, 而是因为心中所想。”锖兔那双水银色的眼眸盛着对小辈们的温柔, “如果哪一天, 你觉得累了, 不想做咒术师了,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夏油杰愣住。
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样一番话。
他的父母是普通人, 看不见咒灵。在进入咒术高专接受系统训练之前,夏油杰都是自己在咒术师这条路上慢慢摸索的。他自觉既然有能力去保护普通人,那就有着那份需要承担起的责任。
少年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像往日里反驳自己的好友那样。
可随后他又听见褐发青年雀跃的声音:“对呀!我正在准备警校的入学考试!等我考上警察学校,杰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哦!”
夏油杰不太理解:“你们不是鬼杀队的成员......难道这也可以当警察吗?”
长谷川彻一愣, 反问回去:“难道不可以吗?”
他还没了解过。但是鬼杀队是不被政府承认的民间组织,所以没有编制证明,所有成员的工资卡都是挂靠在产屋敷家里的企业里。
于是两双带着求知欲的眼神又纷纷投向了啜饮着茶水的年长者。
“当然可以啊。”锖兔放下茶杯,“不只是阿彻, 夏油君以后考上大学, 也可以选择成为一名警察哦, 用不同的方式去守护大众。”
考上大学、成为警察......?
夏油杰好像从未想过有其他的未来。
在他入学咒术高专后, 好像自然而然的认为自己以后的道路只有成为咒术师一条——但事实上, 似乎这也是他自己给自己画了牢笼。
少年的眉眼温柔, 笑起来却失去了那点稳重,更像是得到果子的小狐狸,绛紫色的凤眸里闪着希望与光,“我知道了,锖兔前辈。可是我目前还没有转行的想法,以后成为咒术师也很好,我会一直坚持心中的大义走下去。”
他的肩膀还有着少年人未长成的稚嫩,却又说出了连大部分成年人都无法承诺的话。
长谷川彻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好酷啊,杰。”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笑起来。
夏油杰心想,这家伙不是比悟那个家伙会捧场多了吗?那就勉强认同好了。
东京都立咒术高专虽然也位于东京郊区,但并不是一个方向,离鳞泷道场还有点距离。即便夏油杰说自己出任务后变得非常富裕并不缺钱,但长谷川彻自认为是可靠的前辈,怎么说也不能放十六岁的少年一个人打昂贵的出租车回去。
夏油杰争论不过他,只能作罢。
“长谷川前辈是要准备最近一期的考试吗?”夏油杰坐在副驾驶,低头看着手机,突然问道。
长谷川彻点点头,“对呀。”
“考试日期是......下个土曜(星期六),前辈应该都已经做好复习准备了吧?”夏油杰弯起眼睛,笑着问道。
“!?”长谷川彻大惊失色,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下去。
糟糕,这不是还剩下八天不到的时间了吗?呜呜!零,景光!救命!
夏油杰无辜微笑:“我可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心提醒一下前辈罢了。我相信以前辈这么厉害的实力,一定没问题的吧?”
褐发青年当然想不到刚认识的弟弟其实有一肚子蔫坏的主意,心有戚戚:“恰恰相反......还好杰你提醒我了,不然我还要再浪费几天时间。”
其实长谷川彻根本不必如此慌张,毕竟身后站着两位学霸级的人物帮忙辅导,早就不是当初的试题小白了。
可是面对考试,从小身为学渣的长谷川彻总是会有一定程度的心理畏惧。
咒术高专如隐世的寺庙一般建在山里,长谷川彻将车停在台阶之下,跃跃欲试地问道:“需要我送杰进去吗?”
夏油杰无语地驳回了他这个念头:“我又不是需要家长接送的小朋友。”
长谷川彻有些沮丧,但也尊重了少年的意愿,“那就再见啦,杰,有空来找我玩呀。”
黑发少年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如果任务不忙,我会的。前辈。”
Alpha了然地点点头。他在夏油杰这个年纪时,也非常积极地接任务想证明自己的实力呢。
咒术高专门前的台阶不算很长,穿过鸟居时,夏油杰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台阶下的那辆蓝色SUV依旧停留在原地,见少年回望过来,长谷川彻立刻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展露笑颜,冲他大力挥挥手。
夏油杰抿抿嘴角,最终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也冲他挥挥手。
真的好傻……
但是也很帅。
“动作太慢了吧,杰。”他的白毛好友一个飞扑,拦住了夏油杰的去路。小圆墨镜从他的鼻梁上滑落些许,露出了其后宛如青苍一般的六眼,“送你来的那家伙是谁啊。”
夏油杰不耐烦地从自己身上把好友扒拉开,顿了顿,轻声道:“......我哥。”
少年人这么说道。
“哦哦,是哥哥桑啊。”五条悟敷衍地点点头,冲两手空空的夏油杰伸出手,“杰,说好给我带的大福呢。”
夏油杰脚步顿了一下,随后自顾自走向了前方,“在路上被一只爱吃大福的咒灵抢走了。”
五条悟追了上去,一把勒住好友的脖颈,“可恶,这种鬼话谁会信啊!杰分明就是没有买吧!”
两人的身影打打闹闹地消失在长谷川彻眼里。褐发青年不由得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关上了车窗。
蓝色牧马人掉转了方向,也驶向自己的挚友所在地。
——
哪怕长谷川彻再不愿意,考试依旧如期而至。
好在有惊无险,他以合格的成绩通过了国家公务员二类的考试。
【长谷川君身为Alpha,为什么不选政治道路呢?】
这是报考警校后几轮面试下来,长谷川彻所听最多的一句话。那些人坐在面试桌的后面,将自己的面容隐在权威下,目光兴味,打量着,又有点不屑。
是的,在政治道路上,也许长谷川彻凭借着Alpha的身份,甚至可以在几年之内就能安稳无忧地将鬼杀队立为官方组织。
为什么主公不让我选这一条又快又便捷的道路呢?
长谷川彻蹲在产屋敷耀哉的病床前,看着被诅咒病痛折磨的主公,眉眼有些恹恹。
像是知道长谷川彻心中所想,产屋敷耀哉笑着捏了一把他的脸,“因为你会不高兴的啊。我们阿彻,生来就是要站在阳光下灿烂的。”
那些阴暗到无法拿到明面上来说的沉渣之事,永远都不需要长谷川彻来经历。
“可是我想让主公也能看见这一天。”褐发青年低声道,他眸里带着细碎的光,语气执拗到有些固执,“和大家一起。”
深知自己的身体并不如早前的产屋敷耀哉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面上微笑,却也没有顺着长谷川彻的话答应下来。
如果在此之前就死去的话,这内心柔软到过分的孩子一定会内疚一辈子的吧。这种沉重的枷锁担在对方的身上已经很过分了,其余不必要的东西,就不用再增加了。
产屋敷耀哉摸摸长谷川彻那和性格同样柔软的发丝,“去做你想要做的事,跟着心中的光走下去吧,阿彻。”
本意是来将自己通过考试的好消息告诉主公,却不料得到对方重病缠身的坏消息,长谷川彻神情寡欢,心情一直低沉持续到晚上降谷零与诸伏景光找来。
他们三人准备晚上聚餐庆祝考试顺利通过——尤其降谷零不仅参加的是一类公考,而且全科目的成绩都是A,几乎是当之无愧的全校第一,板上钉钉的那种在入学时带领新生宣誓的优秀代表。
聚餐的地点是位于米花町的一家烤肉店,据推荐人诸伏景光说,评分非常不错。
当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掀开半挡着小隔间的遮帘时,看到的便是长谷川彻那闷闷不乐的一张脸。
哪怕对方一听见声响,抬头时就连眉梢都笑得带上了甜意,但敏锐如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怎么可能会看错那一闪而过的忧愁。
先前在群里好兴高采烈地说要去给家长报喜讯,怎么就哭丧着脸回来呢?总不能是批评吧,那就很可能因为家里出了什么事。
两人若有所思,却都没有主动提起,毕竟长谷川彻似乎目前并没有想要分享忧思的想法。
三人都已经到了合法喝酒的年龄,诸伏景光点上一壶据说是这家特色的清竹酒,有些好奇地开口问:“zero的酒量我知道,阿彻你能喝酒吗?”
Alpha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诶,我还没试过喝酒……反正今天也没有开车,正好试一试!”
他的目光里满是跃跃欲试。
可诸伏景光还记得长谷川彻的口腔有多敏感,还是帮忙点上了一杯冰橙汁以防万一。
但这家的清竹酒不愧是被人追捧的镇店之宝,喝进口中绵柔又清爽,又带着些许回甘的辣意。哪怕是长谷川彻这种猫舌头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降谷零欲言又止,生怕第一次喝酒的Alpha因为后劲大而上头。
但意外的,在这对幼驯染都有些微醺的状态下,长谷川彻依旧目光清朗,甚至又向服务生要了一壶自斟自酌。
真的假的,完全是喝不醉的样子!
要不是三人先前都是喝着同一壶里的,降谷零真要以为长谷川彻喝的是假酒了。
金发Omega有点郁闷地捞过桌上那杯惨遭无人问津的橙汁,冰块都在里面化到一半,碎碎地漂浮在其中。
长谷川彻只是在使用呼吸法之后会进入比较饥饿的状态,平日里还是正常男性的饭量。只不过在吃烤肉时,只能苦兮兮等着肉在碗里稍微放凉一些。
好在这不是多人聚餐,他的两位挚友对此清清楚楚,甚至贴心地要来了空盘用以放长谷川彻的那份「乘凉肉」。
这家烤肉店虽然做了每张用餐桌子之间的隐□□理,但毕竟是在大厅,比不得更封闭式的单独包间。
遮隔帘只够挡至桌面的高度,而其往下就全然无用。沙发椅背与邻桌的椅背之间只有宛如竹叶片的百叶遮。看不清邻桌的人,但是却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果然,吃烤肉还是需要吃刚烤好的啊!”
听到邻桌的赞叹,长谷川彻下意识动了动耳朵。
“喂,萩,这片刚烤好的牛舌真的很不错。”
褐发Alpha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去了自己桌子中间的烤盘,刚巧,上面正滋滋烤着薄薄的牛舌片。油光嫩滑,看起来比自己盘里的好吃上百倍。
一双小心试探的筷子向其夹去。
“啪。”
被另一双架住了。
长谷川彻可怜巴巴地向旁边人看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降谷零内心的小人要被这委屈的小眼神可爱到晕过去,可惜不能就是不能。和他坐在一条沙发椅上,同样听完全程的金发Omega早就猜到会这样。
降谷零笑着摇头:“不可以哦,阿彻。”
长谷川彻遗憾地收回手。
唉,挚友太关心自己,看来是注定体验不到这种快乐了。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让挚友值在Alpha心里又攀升一点,不放心地将那片被觊觎的牛舌夹进了自己的碗里。
正当餐厅一片其乐融融时,一声从后厨传来的尖叫打破了用餐的安逸。
“快、快跑啊——有、有炸.弹!”
穿着厨师服的男人满目仓惶地跑了出来,他身后是厨房里的其余工作人员,他们几乎是脚不沾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了大门。
整间餐厅都寂静了一瞬,随后就是猛烈爆发出来的巨大骚动。
长谷川彻刚好喝了一口酒,被那厨师一嗓子吓得呛咳了几声,鼻腔和嗓子都火辣辣得疼。但他现在没时间注意这个。
三人有些担忧地互相对视一眼。
太莽撞了,要是嫌疑犯就在现场或是不远处,岂不是很容易刺激到对方?
万一对方是精神不正常的那种人,直接引爆怎么办?
没有什么需要过多的言语,他们当机立断,掀开隔帘后分头行动。
帮忙疏散群众以防混乱中出现踩踏事故,用余光观察着有没有行为可疑的人物,然后迅速撤离现场。
可两人怎么都没有想到长谷川彻会逆着人流跑向炸.弹发现地。
长谷川彻挤进后厨,四处搜寻了一番。炸.弹就被安装在洗手台下,旁边还有一根滚落在地的胡萝卜,那个厨师应该正是弯腰捡菜时发现的。
炸.弹已经被启动了,鲜红的数字一下下嘀嗒跳着,但时间却是充裕到足够这家餐厅的用餐人员疏散完毕。
他没有敢擅自挪动炸.弹的位置,沉吟了几秒转身出了厨房。
其实炸弹犯会留在现场的可能性很小,可当长谷川彻顺着人流往外走的时候,在经过拐角的某一桌时,余光从隔帘下瞟见那里面的人似乎仍在安稳地坐着。
……是想等着人流减少,还是根本无需慌张?
Alpha有些迟疑,拿不定主意。
一只手掌突然拍上了他的肩,长谷川彻凛着眼神看过去,同时身体紧绷反手扣上了来人的胳膊。
“别慌。”那人说道,“我在面试的时候看见过你。”
他说的很模糊,但长谷川彻意外的听懂了,对方的意思是在宣告自己的身份。
即便不小心被人听去,也可以理解为参加了同一家公司的集体面试会,而不是警校面试。
长谷川彻松开手。
来人身材魁梧,甚至要比Alpha还要高出半个头。剑眉星目,推着爽朗的板寸。
看样子是个好人。
褐发青年放下心来,拉着人退出了那张桌子的观察范围。周围的人已经渐渐减少,而里面的人却依旧没有要出来逃生的意思。
“我坐在他的不远处。”板寸青年严肃道:“他当时是牵着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姑娘一起来的。”
长谷川彻一愣。
可是从隔帘下看见的,分明只有一位成年人的下半丨身。如果自己的女儿或者是年幼的亲戚丢了,怎么可能还会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我没有看到那个小女孩在混乱中跑出去。”青年沉着嗓音补充道。
但百叶帘遮得严实,他也看不见小女孩是否还在里面,有没有被挟持。
“阿彻。”诸伏景光从拥挤的门口跑了过来,看了眼和Alpha站在一起低声说话的人,冲对方友好地点点头,便悄声询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长谷川彻将得来的信息全数给他说了。
而高大的青年趁空也做了自我介绍,他叫伊达航。
“门口有两个人在和zero一起疏散群众,我刚刚也报了警。不过我们不清楚具体的情况,虽然阿彻说炸弹还有半个小时,但也不能就此坐以待毙。”诸伏景光果断道,他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虽然是用餐高峰期,但一个餐厅能包容下的也不过百十人,已经疏散的差不多了。
“他似乎并不是想要炸死人,否则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按下起爆键。”Alpha有些想不明白。
没有看见的女孩、坐在原地的嫌疑人......
褐发青年直觉有些不对,他抿紧唇角,提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那个隔间里的人,真的还活着吗?”
诸伏景光和伊达航对视一眼。
“我去看看。”他们异口同声道。
长谷川彻一手按住一个,眸光沉沉道:“不,我去。”
随着猜想浮现在脑海里,他浑身的神经似乎都在叫嚣着不安,心脏被拽着沉甸甸地往下沉。Alpha下意识往腰间摸去,但因为日轮刀属于禁止携带的管制刀具,他平日里来东京市区根本不会带着。
“阿彻?我和你一起。”
诸伏景光下意识拉住他。
长谷川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想。
褐发青年回眸对目露担忧的好友粲然一笑,反握住诸伏景光的手腕,使了点巧劲让他不得不放手,“不用,景光,你知道我的身手不错。”
于是诸伏景光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他们刚刚所站的是餐厅的另一个拐角,距离不过二三十米,却仿佛有什么来不及阻止。
长谷川彻半敛起眼睫,再睁开时神色已经完全改变。他目露担忧,语气与当初被拦下求助时毫无区别,“您好,请问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需要我帮忙吗?”
他一手撩起遮帘。
里面的场景在平日里看来一切都很正常,滋滋作响的油烟,面带着微笑烤肉的男人。
以及穿着红白碎花裙,恐惧地环抱着双膝,埋首缩在沙发里端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正是如此,才显得格外诡异。
就像将恐慌与温馨分割在了两个世界。
长谷川彻没有继续看向那个行为诡异的男人,而是低头看向那个小女孩,温声道:“和哥哥离开这里,好吗?”
小女孩浑身颤了一下,没有抬头。
话音刚落,长谷川彻就感觉自己被一股视线死死钉住。
“你要带我的女儿,我的有里去哪里?”
男人缓慢转头看向撩起帘子的长谷川彻,他的目光呆滞无神,像是提线木偶一样。他浑身的衣物都很朴素,发鬓也已经发白,面色冷硬。
“你是叫有里吗?和哥哥走吧。”长谷川彻往内里走了几步,遮帘被放了下来,挡住了诸伏景光的视线。
他向女孩伸出手,“别害怕,哥哥是警校生,你爸爸不会伤害你了。”
小女孩颤动了一下,终于抬起头。那双含着泪水的双眼漆黑,瞳孔里面一边刻着上弦,一边刻着数字伍。
“真的吗?哥哥能救我出去吗?”她的声音与平常女孩没有区别,“爸爸好可怕,我都说了不想去郊游,他还是非要带着我去。”
长谷川彻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浑身肌肉都紧绷着,背后不断溢出冷汗。
“嗯。”褐发青年手掌稳稳地停在小女孩面前,漂亮的脸蛋很有说服力,温柔又有力地劝道:“和我走吧,有里。”
没有日轮刀,又是夜晚。哪怕他身上带着匕首,但是在这么多普通人的闹市下,根本无法使出全力。
他护不住那些人。
女孩冰凉的小手搭在了青年的掌心上。
“我说有里,你不听爸爸的话了吗?”外守一的视线跟着他们移动,“没关系的有里,我们很快就会到另一个世界去。”
有里跳下沙发,紧握着长谷川彻的手掌,冰冷又柔软的身体紧贴着青年强韧有劲的大腿,“不,爸爸,我不想和你去那个可怕的地方。”
长谷川彻咬住舌尖,努力放松自己的身体,不让上弦之鬼看出端倪。
外守一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啊,有里这样说的话,爸爸就没有办法了。”
被上弦鬼操控着的人偶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引爆器。长谷川彻下意识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一股阴冷的力道控制在原地。
他瞳孔骤缩。
“不行哦,哥哥。”有里笑了起来,双眼弯弯,挡住瞳孔后,就似乎与人类没有什么两样了。她的声音很轻,只有长谷川彻一个人能听见。
不、不可以。
那根拇指离按钮越来越近。
......不可以。
这里还有很多普通人没有逃走,他们有自己的家庭,又是谁的父母伴侣和儿女。如果在这里发生爆炸的话,这些不幸带来的伤痛又该如何痊愈?
景光和零。
刚刚认识的伊达航,说刚出锅的烤牛舌很好吃的陌生青年。
全、都、会、死。
不可以。
可是人类与鬼的力量过于悬殊,哪怕长谷川彻再如何挣扎,也只能目呲欲裂地看着外守一即将按下引爆键。
“啪。”
禁锢住身体的力道猛地消散,长谷川彻因为未收力而向前猛地扑去,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什么也没能抓住,除了一缕野外的凉风。
Alpha重重扑跪在地面上,垂着脑袋,愣怔着不知作何反应。冰凉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冷意,只有无尽的刺骨的冷意。
爆炸了吗?
爆炸了吧。
他好像听见了轰鸣声,又好像只是自己产生的错觉。心脏被挤压在真空中,难受地喘不过气来,磕破的膝盖有点痛,但很快又感觉不到了。
长谷川彻的大脑一片乱糟糟,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琥珀色的眸子黯淡无光,却又像是在内里深处焚毁着什么。
“哥哥是在哭吗,有里不喜欢。”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哪怕是上弦之鬼又怎么样,只要自己能牵制住它,就不会有人受到伤害,也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的死去。
长谷川彻撩起卫衣,从自己的后腰处抽出匕首,扔掉鞘壳,金属蓝色的刀刃在月下泛着冷银的光。
上弦伍叹了口气,“真的是,本来看哥哥长这么漂亮,还想多玩一会儿,没想到竟然是鬼杀队的人,真是扫兴。”
“不过那个人类也蛮入戏的,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她猛地后仰,穿着红白碎花的连衣裙,躲过了长谷川彻横劈过来的劲风。再面对着长谷川彻时,整个身形都变化得陌生,妖艳到像是月下的火红蝶。
唯有那瞳孔上弦伍的标识牢牢不动。
“哎,本来想变成你最重要的人的。”上弦伍摸着下巴,有些郁闷地眯起眼,“你这家伙没看出来啊,长得倒是无辜,怎么这么博爱啊。”
这爱的人也太多了吧。
父母、老师、挚友、同伴。
挑的话还不知道要怎么下手,干脆放弃了。
长谷川彻深吸一口气,他的心脏被沉甸甸地拽着疼,根本不想说话。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上弦月之鬼,像是盯住什么猎物一样。
“诶,你这人怎么变得这么不礼貌。”鬼站立在树杈间,红色的碎花裙早就被她的身型撑破,露出底下不似人的青色鳞片肌肤,“刚刚在餐厅不是还一口一个哥哥吗?”
她可不像猗窝座那个战斗狂,哪怕遇到的是鬼杀队的人,她也没兴趣下去拼个你死我活。
长谷川彻神情漠然。月光洒在他仰起的脸上,折进眼里的那抹浓郁的璨金,像是被尘世间舍弃的神子。
“无趣的男人。”上弦伍翻了个白眼,“还好我不喜欢吃男人的肉,哪怕你长得漂亮。”
长谷川彻的神色更冷了。
到手的玩具不太听话,梨绘姬摆摆手,“算了,不和你浪费时间。”
她的能力虽然多但却也有限,像是转换空间,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新使用。不如等会去童磨那里找两个漂亮小姑娘,吃顿大餐。
只是刚要从树杈上跳下来时,身后传来轻刹的破空声,一股大力冲撞在她的背部,推着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我让你走了吗?”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让人胆寒的冰冷。
梨绘姬是面朝下被踩进地里的,整只鬼都气得扭曲起来,“你小子——”
这可是她自己的脸!
她披散在后背的黑色发丝蠕动起来,像是拉长的细蛇,密密麻麻地挺立起向长谷川冲去。褐发青年飞快地侧身躲过,一脚蹬上一旁的树干,又借着反推力冲向了包围堆的中心。
水之呼吸叁之型 流流舞动
树干‘咔嚓’一声从中间裂开。
匕首带起的水流如利刃隔开所有妄图阻碍过来的发丝,却又在即将插入上弦鬼的脖子时挥了个空。Alpha猛地翻向右侧,却还是被地上突如起来的发刺扎穿了左侧腹。
他倒吸一口冷气,抓住试图往血肉里钻的发丝,一边面不改色地硬生生拽出来,一边向后跃去。就在下一秒,原先的地面就被捅成了窟窿。
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眨眼间就在黑色卫衣上扩散出一大片,却又很快被止住。
长谷川彻喘了一口气,紧了紧了手中的匕首。他的匕首柄上缠的是防滑胶布,此刻已经被掌心的冷汗氤湿。
——
“——!”
降谷零大力掀开隔帘时,看到的就是被诸伏景光死死压制在沙发长椅上的男人。他上前拾起被扔到另一边的引爆器,按下了他暂停键,看着其他人上前帮忙将不断喊着「有里」的男人控制住,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当金发Omega环顾四周都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又猛然提起了心。
“我在厨房里找到了绳子,捆这家伙绰绰有余了。”黑色卷发的青年将一捆大概是捆扎货物的麻绳递了过来,一边抱怨一边将外守一里里外外地捆了个结实,“真的是,我的烤牛舌还没吃完呢。”
萩原研二无奈地笑了一声,“小阵平,这种时候就不要惦记吃的了吧。”
“我知道。”松田阵平灵巧地扎上了一个死结,露出死鱼眼,“只是!入学前!美好的夜晚!被打扰当然很不爽啊!”
“而且出警速度也太慢了吧,这些警察都是只会吃饭的废物吗?”
萩原研二看着其他几位准警校生转头看来时阴测测的目光,笑着打起哈哈,以免幼驯染被人暴揍,“你这不是把未来的自己也骂进去了嘛。”
卷发青年不服输地哼了一声。
要是平时,以降谷零的性格大概还会和人辩论几句,但他现在没有这个心情。他拉过自己神情有些恍惚的幼驯染,低声问道:“hiro,阿彻呢?”
Tetsu。
诸伏景光像是被这两个音节猛然惊醒一样,他的那双澄蓝色的猫眼瞪大,反手抓住降谷零的肩膀,“zero,阿彻消失了。”
“消失了,什么叫消失了?这是什么意思?”
降谷零语气有些干涩,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幼驯染绝对不会瞎说。可是为什么不用‘不见了’而是‘消失了’?
可是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消失?难道是被人打晕然后通过某些手段运出去了?可是这个隔间并没有窗户,而且阿彻身型并不瘦弱,身手也不差,怎么可能呢。
诸伏景光哪里能解释得清楚。
他当时思来想去,不太放心阿彻一个人,最终还是拜托伊达航去门口喊人,自己先赶了过来,看能不能帮上忙。却没想到跑到一半的距离时,突然会听见熟悉而陌生的名字,脚步又下意识猛地顿住。
借着长谷川彻掀起遮帘的空间,诸伏景光看向坐在烤肉桌前的男人,那张僵硬的笑脸一瞬间就勾起了他幼时的记忆。
可是有里......早就死去了啊。
他想看清那个小女孩的脸,遮帘却又被放了下来。就在他有些愣怔的时候,情况似乎走向了最糟糕的地步。
诸伏景光猛地冲了进去,扼住了犯罪嫌疑人的手腕。可是当他转头想要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时,却发现这里只有他和外守一两个人。
随后就是急忙赶来帮忙的降谷零看见的场景了。
这件事对外说出去简直不可思议,但阿彻就是和那个小女孩一起凭空消失了。
诸伏景光苦笑一声,用手掌痛苦地捂住了脸,“我当时就该拦着他的。”
而不是放任状态明显不对的阿彻一个人去面对。
“我说。”松田阵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脸看两个白痴的表情。
“你们俩的同伴不见了是吧?”他晃了晃手机,“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问问......唔唔?”
卷发青年挣扎了几下,被自己的幼驯染捂着嘴堵住了话语。
“真不好意思,他不是故意听见的。但我觉得小阵平说的没错,如果电话打不通,或者我们还可以查查监控。不用担心,毕竟大活人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呢。”
萩原研二冲明显关心则乱的两人眨眨眼,“时机不等人,不如现在就打吧。”
——
长谷川彻的手机响起来时,他正握着断了一截的匕首倚靠着树干喘气。身上堆积的疼痛已经到了一个阈值,汗水沁出额头,咸湿的水痕流进眼角非常刺痛,但他已经无力抹去了。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刺穿到破破烂烂,好在都不是什么难以治愈的致命伤。
他们的战场从空地转移到了林间,折断了无数树木。
Alpha的信息素阻碍器也被割断,留下颈侧的一道深重的红痕,这是伤口痊愈后还来不及修复的痕迹。他的爱丽丝虽说是细水长流型,但是也经不住短时间内频繁的完美治疗。
长谷川彻实在没有力气去控制腺体后,属于Alpha的压迫力让蓝风铃的气息变得极具有攻击性,浓郁的信息素席卷在了这片林间——好在这里荒无人烟。
匕首的另一截断在了上弦伍的喉咙里,对方那惊恐的表情,想来应该不会在短时间内出现了。
铃声响了几秒,长谷川彻才想起来要去掏手机。好在战斗虽艰苦,但是手机放在了裤子口袋里,没有被摧毁。
长谷川彻的手指因为身体内残留的各种疼痛而轻轻颤抖,但是内心却涌起了一股希冀,那点光像是支撑他清醒着的唯一动力。
屏幕在暗色中亮起,来电人:诸伏景光。
Alpha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紧张到发抖——到底是因为紧张还是身体实在太疼了,这已经不重要。
太好了。
太好了,他们阻止了爆炸。
他们还活着。
偌大的欣喜如潮水般击垮了他,长谷川彻脱力般顺着树干滑坐了下去,蹭出了一道深红的血迹印。
他松开手,草地包裹住那柄防滑胶布已经被磨损到一定程度的匕首,发出闷声。
长谷川彻用不太灵活,但姑且还能动弹的左手点开屏幕,对面传出让他有点控制不住热泪盈眶的焦急声音。
“阿彻,你现在在哪?”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夹杂着一点嘈杂的背景音。
“我就说能打通吧,笨蛋。”
“先听听对面怎么说啦,小阵平。”
“没事吧,需要我们帮忙吗?”
长谷川彻抬起头,目光穿过高大的树木,望向繁星点缀的夜空。
这世界是有多美好啊。
他笑着弯起眼,轻声道:“我很好。”
“不用为我担心,我很快就能回去与你们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