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的赶路, 终于在万寿节前赶到了皇都。饶是性子再淡漠，在孤寂的寺庙里待十几年，突然见着这般热闹的景象, 心里也是好奇的。
只是到底是不喜热闹，也只是打开木窗, 掀开帘子看了几眼便放下了。倒是锦棠, 本就是耐不住的性子, 听着马车外沸反盈天的惊呼声, 头都要伸出去了。
马车继续移动着, 街道上的喧嚣声也随着马车的移动而逐渐减弱。
笃笃笃。
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外也响起宫侍们状似恭敬的请安，微垂的睫毛颤了颤, 在锦棠将马车布帘掀开后，南乔缓缓抬眸朝着门外看了出去……
*
处于天子脚下, 皇都热闹欢腾的气氛在圣上万寿节这一日达到了高潮, 即便天色已暗，皇都也依旧内披红带绿, 一片欢腾。
大周朝当今圣上文治武功皆是平平，可却仰着数位先祖留下的法例与功绩，还是勉强守住大周诺大的江山。
庄严肃穆的皇宫亦是一片歌舞升平, 处处张灯结彩, 此时招待着百官同诸位命妇的宣德殿内, 管弦丝竹之声不绝如耳，衣着鲜亮妩媚舞女在殿中翩翩起舞，一派歌舞升平。
上首的皇帝年岁已高, 皮肤褶皱, 眼眶陷着深影, 他笑眯眯地看着下首舞女扭动着腰肢的模样，若没了身上那身龙袍，宛如慈眉善目的普通老人。
皇子龙孙，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其两侧下便是各国使者使臣，衣着清凉模样娇媚楼兰公主言笑晏晏，在整个殿中极为显眼。
宴席上亦有还未出阁的闺中贵女，此时见这位外族公主袒胸露乳的模样，都一张张俏脸都涨地通红，不敢直视。
作为文臣之首，林清淮坐于左席首位，正噙着笑让宫侍倒酒，一袭绯色仙鹤官服的男子容貌清俊，风姿卓绝，吸引了大半殿内闺中女子的目光。
容貌清俊，才思卓绝，身处高位又洁身自好……在皇都中大半未出阁的闺秀眼里，这位林首辅简直就是她们心里最期盼的夫君的模样。
姑娘们的目光灼热似火，林清淮却好似并无察觉一般，平静的目光落在在灯火下闪着光的青瓷酒杯上，又好似落在自己还没完全痊愈的伤疤上，似有些出神。
一曲毕，殿中的舞女很快就撤了下去，少了歌舞曲调的掩盖，还在殿中本还在交谈着的人很快安静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十分恭敬。
察觉到殿内众人的敬畏，居高临下的老皇帝满意地笑了笑，作为一位至高无上的帝皇，即便已经年老，那种登基以来凌驾于万人之上的睥睨感依旧让他心生快意。
在诸多皇子中资质平平又如何，不受宠爱又如何？
如今大周权掌天下，醉卧美人膝的皇帝，是他李延。
思及此，他本来因为年岁增长而生出的不甘消散了不少，脸上慈眉善目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
只是当目光落在左侧下方席位时，皱了皱眉，混浊的眼睛又是一沉。
“林爱卿，莫不是朕今日备下的酒水太好了，都叫林爱卿你失了神了？”
苍老温和的声音在上首响起，林清淮眸色微凝，而后起身勾唇扬眉，道：“陛下奉天下之养，宫里的美酒自然是不一般的，臣一时间被美酒所诱，难免失了神，还望陛下赎罪。”
身修似竹，风度翩翩，一开口便夺了殿内所有人的风采。
老皇帝混浊的眼里多了几分审视：“既然林爱卿这般喜爱，那朕便让人送几坛酒去爱卿府上。”
林清淮面露感激，行礼谢恩道：“臣多谢陛下赏赐。”
老皇帝眯了眯眼，看着下首看似恭敬有加的林清淮，突然笑了起来。
“若朕没记错的话，爱卿今年也已二十有四了？”
林清淮继续恭敬道：“劳陛下挂念，确是二十有四了。”
上首的老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映着灯火的脸庞明明灭灭，无端让人心生冷意。
此时殿中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已经隐隐察觉到了陛下对于林首辅有了不满苗头的朝臣们只垂着头，不敢多言。
不知想到了什么，老皇帝扯出了一抹笑意道：“二十四了，早合该成家了。”
成家。
林清淮笑意浅了几分。
上首的老皇帝还在继续：“……都说男儿要先成家，后立业，林爱卿天资卓绝年轻有为，如今也是有了足够的功绩，也是该考虑成家的时候了。”
老皇帝面容慈和，看着林清淮的目光柔和，宛如看着自己极为疼爱的子侄一般，眼里好似都是他一颗拳拳之心的关怀。
林清淮神色不变，只是神色里透着几分无奈：“劳陛下挂念，臣亦并非不愿成家，只是公务繁忙，实在无暇他顾。”
仿佛早预料到对方的推拒，老皇帝笑着摇摇头，再次语重心长道：
“朕知道林爱卿一心为朝廷做事，只是林爱卿是朕的肱骨之臣，若府中之事有主母照料，想必会有更多的心思来替朕办差。”
言下之意，若林清淮不成家，便笃定是一定会将一部分心思放在家事上。
“林爱卿心中可有思慕的女子？若无，那不如朕赐个婚，为你择一位端庄娴雅的贵女为妻如何？”
上首的老皇帝淡笑道。
思慕的女子。
一双清丽的眸子徒然浮现在脑海里，林清淮眸色微暗，很快察觉到自己又想起了那位惊鸿一瞥的女子，猛地回过神。
这位向来温文尔雅的林首辅眸色泛冷，神色微寒，似乎被什么触怒了逆鳞一般，就连周身的气息都似乎变得有攻击性了起来。
上首的老皇帝将林清淮的突变的神色看在眼里，混浊的眼睛略沉，心里那股对于林清淮不受控制的不满越来越浓。
只是到底在这个位置待了几十年，老皇帝也不是全然不知事的傻子，林清淮如今权倾朝野，在朝中势大，若是真的触怒对方，恐怕得不偿失。
心里将心思改了改，老皇帝收起脸上泄露出的沉意，继续语重心长道：“若林爱卿真的不愿成家，朕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林爱卿府中后宅之事，也总是需要有主母操持的。”
又再次将那双眸子赶出了脑海，林清淮美如冠玉般的面庞再次浮现出笑意，略带感激道：“多谢陛下挂念，臣自是铭感五内。”
老皇帝颔首，不再看他。
管弦丝竹再次响起，歌舞又再次起演，轻松惬意的曲调似乎吹散了方才气氛的冷凝。
林清淮再次回到了席位上，目光沉静地盯着自己的青瓷酒杯，眸光闪烁着。
他知道，皇帝已经对他的婚事起了心思了。
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尽快将自己的婚事掌握在手中，若是任由皇帝指婚，到时候他的婚事便会陷于被动之中。
而对于他来说，要将主动权掌握在手中，其实也并不难。
林清淮抬眸望向对面的女席，目光依次从女席里划过。
那里不仅坐着一众文武百官的夫人，还坐着一众皇都中大半的名门闺秀，甚至还有一位楼兰的公主……
只要他在今日过后，从席中随意选中一位，将其选作正妻，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了……
作为不择手段的权臣，这才是他最应该的做法。
只牺牲一个正妻之位而已，就能打消老皇帝对他婚事掌控的顾虑，何乐不为？
眼睛一一略过对面席位上的女子，并没有找出任何一双同脑海里的眸子相似的眼睛，林清淮抿唇，很快就转移了目光。
仰首将青瓷酒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林清淮神色淡淡，目光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乎所有贵女都将注意力放在林清淮身上，此时见他目光置于女席间，俱是心里犹如小鹿乱撞一般。
高门贵女自视矜持，即便心里欢喜亦不会放下自矜。她们抬头挺胸，脊背挺直，只有含羞带怯的目光落在对面饮酒的清越男子身上时，才显露出一丝的女儿家心思。
作为外族使臣，楼兰公主却全然不见羞涩。她曾在林清淮出使楼兰时同对方见过一面，又生性胆大活泼，再注意到林清淮的目光之后，很快就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意。
娇艳欲滴的美人笑若灿阳，的确吸引人，可却怎么也留不住林清淮收回的目光。
酒过半旬，歌舞也换了激烈的曲调，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热烈，即便林首辅的神色淡淡，却也依旧抵挡不住不断上前攀关系上人。
直到殿内歌舞又再次停歇，这些攀谈的官员们才心有不甘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而上首的老皇帝好似记起什么似地，摆了摆手，还带着吵闹的殿内立即安静了下来。
他满意地眯着眼，略提高了声音道：“今日正好是万寿节，朕的四女灵乔公主自五岁起一直便在宫外礼佛，此时也回宫为朕贺寿，也趁此机会，让众位爱卿们见见朕的四公主。”
他环视了一圈殿内，目光落在林清淮身上时略有深意。
他并不在乎这个女儿，但是如今也唯有这么一个女儿适龄，是最适合嫁给林清淮的公主。
察觉到上首老皇帝的目光，林清淮垂首敛目，神色平静。只是心里微嗤，陛下的心思真是越活越天真了。
这手段也太浅了一些。
难道他真以为，塞了一位公主给他，他就真的能卸下自己手中的权势了？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能让一位公主无声无息地消失的法子可不少啊。
林清淮漫不经心地想着，听到耳侧传来宫侍传唤灵乔公主的声音，不在意地抬眸看去
浅绿身影很快出现在了殿门外。
林清淮神色微怔，握着青瓷酒杯的手徒然一紧，手里的酒杯又再次应声而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