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八, 除岁迎新,新岁的即将到来终究还是祛除了汴京城上萦绕了将近一个月的阴霾,这座皇城也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繁华热闹。
日夜巡逻的黑甲卫已经被撤走, 少了气势汹汹的士兵巡捕街巷, 城内揣着心的百姓终于松了口气,也渐渐开始出门活动起来了。
毕竟对平民百姓来说, 头顶上的皇帝是谁不重要, 只有自家的日子过得好,妻儿衣食无忧才是最重要的。
雪已经彻底停下了, 街道也开始热闹了起来, 绸缎布庄,胭脂水粉,地道小食……为了营生,也都纷纷开门营业了起来。
难得的暖阳天,阳光似金色的琼浆一般倾洒在覆着白雪的地面上,晶莹的积雪映着耀日, 隐隐折射出五彩的光晕。南乔披着母亲新做的云丝披风,站在廊下, 眉目舒展, 惬意地晒着暖阳。
贴春联,买年货, 备小食……新岁将至,府里的奴仆大都忙碌的很。
来来往往的奴仆极多,只是大多经过女郎身边都低垂着眼, 甚至还情不自禁地微屏住呼吸, 也不敢抬起头来, 生怕惊扰到了这比耀日还要璀璨的女郎。
“姑娘安好。”一位身着青袄的敦实妇人来到女郎跟前, 躬身请安。
南乔认出了这是母亲身边的嬷嬷,轻声道:“免礼。”
“可是娘亲寻我?”
妇人躬身回道:“是姑娘,主母让姑娘去主院一趟。”
南乔轻轻颔首,便提步往母亲的院子走去,因在家中,她并未带上面纱。一路上碰到不少穿梭来往的奴仆,奴仆皆是面色一滞,呆若木鸡。
“乔儿,来了?过来看看,看看娘亲给你准备的新衣。”南夫人手上拿着一件粉蓝色的衣裙,脸色愉悦着朝着门口进来的女儿喊道。
“娘亲,今年的冬衣不是已经制好了吗?”南乔疑惑,今年冬衣明明已经制好,已经送入她院里了呀。
见女儿披上了她亲手制的披风,娇娇俏俏地站在身前,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氤氲于心,南夫人心里欢喜:
“傻孩子,女儿家哪有嫌衣服多的。”
“这衣裙是准备到时候给你在宫宴上穿的。”
哪怕南夫人私心里并不愿意让女儿进宫,也知道皇命难违。只要牵涉到了皇权,闺女的婚事便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能做主的了。
每每一想到这段时日自己的动作也许会让女儿闺誉受损,让那些个嘴皮子厉害的长舌妇背地里说自家女儿闲话,她心里便揪着似地难受。
乔儿容貌过于出众,且因早产的原因,身子极弱。因此她以前是从未让她参加过任何宴会的。可如今既然陛下亲自下旨,皇命不可违,那她也势必要让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出现在人前。
在她心里,她的乔儿,自是这汴京城里最好的女郎!
南乔闻言,沉默不语,缓缓伸出手,轻抚着衣裙上粉蓝的布料,手上的衣裙柔软细密,即使是处于略显昏暗的屋内,衣裙上的刺绣看起来也是色彩明亮,飘逸华美。
“母亲?这缎子……”这样好的缎子,这般精细的织绣,看起来颇为不凡…隐隐觉得并不像普通的缎布。
“好看吗?”南夫人笑着问道。
自然是好看的,南乔点头。
“这是那布桩的掌柜赔的一匹缎子,听说是从苏州那过来的,正宗的苏绣。”南夫人解释着:
“娘亲拿起给布桩做衣裳的布缎被店小二给烧坏了,那掌柜就赔了一匹上好的苏绣缎给我,瞧瞧,这颜色织绣,可还鲜亮?”
南夫人愉悦地拿起手中的衣裙朝着女儿比画,想起女儿会穿上这样的衣裙,心里的愉悦就翻了个倍。
虽然他们府上也养着几个绣娘,平日里专门为府上的人赶制换季的衣物,但手艺到底不比外头布桩绣楼里的绣娘好,所以为了女儿初次参加宫宴,南夫人特意拿出了自己嫁妆里压箱底的上好缎匹想要去给女儿裁一件新衣裳。
只是不承想对方竟如此马虎,将她那匹缎布给烧毁了!
也幸得那个老板是个讲理的,赔了一匹更好的料子,若不然,南夫人真真的要心疼了。
毕竟那被烧毁的也不是普通的缎匹,是南夫人与南大人成亲时娘家置办的嫁妆之一,虽说不上多珍贵,但也是压箱底的一匹了,她向来珍惜……
布桩的掌柜赔的?
抚摸着衣裙的手微顿,女郎嘴角微翘,低垂的眼睫遮住了带着深意的眼眸,眼底更是迅速略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还挺着急的……
………
即使汴京城如今戒备森严,可也架不住一群高门贵女想要玩笑取乐的心思,三五成群地在家中弄个赏梅宴,又是一处解闷的好去处。
“所以说,如今南氏女郎与叶少将军的婚事岂不是已经没了……?”
“我听说是南家亲自上门退地亲……”
“要我说,这南家也还算识趣,也知道一介罪臣之女配不上人家叶少将军……”
“慎言!南家如今可还是正经的朝臣。”有女郎轻言提醒道。
自知失言的贵女吐了吐舌,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
“我听说陛下给南家下了旨,让他们参加今年的宫宴,还特地点名了让南氏女参加?”一粉衣女郎好奇问道。
“我也听说了,兴许这次我们可以见着那南氏女郎庐山真面目?”绛紫衣裙的贵女闻言略有兴趣道。
“同是汴京贵女,也就只有这南氏女将自己藏地严严实实的,咱们谁也没见过,可不是好奇嘛。”
“有什么可好奇的,若是长得好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又何必藏着掖着呢?。”
虽然汴京城如今戒备森严,可也架不住一群高门贵女想要玩乐的心思,三五成群地在家中弄个赏梅宴,又是一处解闷的好去处。
贵女常年待在闺中,未免会觉得无趣,也最喜欢举办各种的宴会来解闷取乐。而在宴会上,除了赏花投壶,吃查作诗外也没别的可做,最喜欢的便是同姐妹们一起说些小道的消息。
那家小姐和外男私奔啦,那家又娶新妇啦,或者那家贵女又和谁翻了……这些茶余饭后的笑料为她们锦绣却单调的生活增添几分趣味。
而南家最近便成了她们口中最热闹的谈资。作为前太子马前卒,京中个个都认为此次南家难逃一劫,按照新帝的登基以来手段,不是抄家就是灭族的手段,南家恐怕也难逃此劫。
而后南家夫人下帖给叶家想提前将两人的婚事确定,再到退了婚事,并且开始相看起寒门子弟……
圈子不大,消息也传地欢,一桩桩,一件件,竟都让这些贵女门看足了笑话。
毕竟高门贵女从不愁嫁,向来以自矜为贵。南家主母这般动作,也的确引起了一些人的不喜。
“好好的婚事也退了,这南氏女以后姻缘恐怕是难了。”粉裙女郎轻捂嘴角,颇为怜悯道。
………
“母亲。”
见自己儿子正走进屋,叶母欣喜,连忙放下手中的账簿:
“勋儿过来了。可用过朝食了?”
“已经用过了。”叶勋淡道,他生性清冷,即便是面对自己的生身母亲,他也同样冷淡。
“母亲寻我有何事?”
叶夫人也似习惯了儿子的态度,也并不在意,她看着冷峻挺拔的儿子,眼底里的骄傲似乎要溢出来了。
这是她的养出来的儿子!
文韬武略,年纪轻轻便立下了卓绝军功,闻名于整个汴京城的叶勋是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是汴京城最优秀的公子,即便是皇族公主都尚得,又如何能娶一个罪臣之女为妻。
再一次心里肯定自己并没有做错,叶夫人笑着朝儿子道:
“明日便是宫宴,你父亲说到时候南家那女郎也会到场。虽说现在婚事已经退了,但到底两家的情谊还在。”
“明日见到南家夫妇,只尽到晚辈的礼节便可以了。”
这对普通长辈与对未来岳丈的态度可是大不一样的,婚事既然已经退了,那么那些往日过于恭敬的客套也得收起来了。
叶勋寒眸微动,应下了母亲的话。
对于这门自幼便订下的婚事,他并没有太在乎,甚至也从未考虑过婚嫁一事。
作为一名将军,驰骋疆场,临军对垒才是他毕生的追求,他的未来属于战鼓擂鸣硝烟弥漫的战场。
即便成婚了,也是整日待在戍边,家中妻子恐怕也会被空房冷落。
如此,倒也没必要耽误人家女郎了。
………
大年三十,除夕夜
许是天空作美,除夕当日依旧是一个难得的暖阳天,沉压压的云层化作风雪褪去,被风雪洗礼过的天空一碧如洗,更显深邃透彻。
随着夜幕降临,月出东方,更有繁星点点相随。
除夕的宫宴向来是惯例,皇上宴请一众朝臣亲眷,算是对于过去一年中朝臣的辛勤付出的慰问。
对于再朝为官的朝臣来说,能将亲眷带着出席宫宴是一种荣耀。
毕竟宫宴亦有宫宴的规矩,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带上亲眷入宫,且只能带着身有诰命的妇人以及嫡子嫡女才能参加,四品以上臣子于麟德殿中设下雅座,四品以下的臣子则只能在庭外立食。
麟德殿中烧着地暖,灯火通明,中央堂下穿着舞群的歌女随着舞曲摇曳着曼妙的身姿。大殿两侧设着雅座,宫女仕宦来往穿梭,不断地将朝臣极其家属引入殿中落座。
陛下的轿撵还未御临,此时殿中颇为吵闹,管弦丝竹之音悠远绵长,相识的公子哥簇拥成团,高谈论阔。
相熟的闺阁小姐也纷纷结伴而坐,相互耳语,时不时抬头看向男席那边几位颇为显眼的男子,银铃似的娇笑不断蔓延开来。
耳边涛涛不绝的恭维声不断响起,对面女席也频频送上倾慕的眼波,叶勋冷着一张俊颜,不动如钟。
再次给自己的酒杯满上,他垂眸饮下,宫中设宴招待的酒自然是好酒,也许是考虑到御前仪态的原因,这酒不及边塞的酒烈性,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全神贯注地品味这杯中的佳酿,旁若无人般细细品味着酒里药材的清苦。
入口醇厚,回味甘冽,带着草木清香,的确算地上难得地佳品。
耳边的除了歌乐之外的嘈杂不知不觉消失,行军几年的警觉性让他忍不住拧眉,抬眼望去。
大殿里陷入了一片沉静,只见本来各自凑在一起,相互寒暄着的朝臣亲眷,皆不约而同地直愣愣地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莫不是皇上御驾已经到了?
叶勋心里快速地闪过一个揣测,只是下一刻又迅速否认。
倘若是陛下,他们脸色不会如此……如此呆滞。
更仿佛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住了心魂了一般…
所有的揣测都在一瞬间,叶勋脸色微敛,也迅速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下一刻,冷峻的面容上也突兀地出现了一抹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