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鹤见先生决定在过完年后再带着女儿出国。
九重鹰这段时间放弃混在排球部充当编外人员的无所事事, 每天放学准时到家报道,而将名字改回旧姓鹤见的母亲也每次都会出来迎接他。
这是他们剩下为数不多能相聚在一起的时光,两人都清楚的知道这个事实, 也更珍惜这段日子。九重鹰不希望母亲因为独自出国, 抛下自己而继续折磨自己。他是最有资格说这话的人:他希望被他救下来的母亲能够获得幸福。
而如果自己是她幸福路上的绊路石, 他希望她能勇敢的迈过去;如果有一天,母亲成了阻拦他步伐的拦路虎,九重鹰认为自己也会毫不迟疑的跨过她继续向前走。
“我喜欢你哼过的歌谣, 也喜欢照片里优雅美丽的妈妈。”九重鹰这么对她说,“我知道你还想要再去拉小提琴,想要重新站在舞台上——那很好, 你可以做到的。”
“但是如果要抛弃你的话, 我做不到。”
澄子回答。
“这不是抛弃。”九重鹰让她感受自己的脉搏, 一下又一下, 格外有力, “只要您还爱我, 只要我还是您的儿子, 我就永远会和您在一起。”
澄子情不自禁的问:“那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去英国呢?你可以在那边接受更好的教育, 我们也不会分开——”
“因为……”九重鹰想了想,“我觉得我需要的答案就在这片土地上。”他思索着,“就像是你放弃不了音乐一样, 我暂时也不能离开这儿。”
话说到这里,鹤见澄子也再不必多说。她顺从了儿子的想法, 只是后来又开始忍不住担心如果要转去东京,九重鹰会不会因为出生地而被孤立?会不会交不到朋友?会不会不习惯东京的环境?
她只能焦躁的在房间里转圈, 嘴里嘟囔着, “又长高了, 得给你再买点新衣服。”、“营养能不能跟得上?”、“对了,还要把你要带的东西收拾一下……”诸如此类的念叨。
九重鹰哭笑不得,只能又接受母亲絮絮叨叨的关心。他们整理东西的时候在房间最里面的柜子里翻出一套大灰狼连体睡衣,据说是隔壁的及川夫人在他小时候送给他的礼物,及川彻同样也有一套,不过是小鳄鱼版本的套装。
在他表示对此毫无印象后,鹤见澄子不服气的翻出相册,又火速联系隔壁的及川夫人。两位心理年龄加起来可能只有二十岁女性兴致勃勃的翻出各自小孩的童年照片进行对照,最后又觉得不满意,飞快赶向商店街进行了一番大采购。
当天晚上回家的及川彻如遭雷劈的看着住在隔壁的幼驯染出现在自己家中,一脸生无可恋的被套上可爱又滑稽的大灰狼套装。而推开门,因为目瞪口呆而错过最佳逃跑时间的他被自家妈妈发现,即使在回过神后百般挣扎,最后也只能同样一脸绝望的被套上女款的小红帽套装。
“所以为什么是小红帽和大灰狼……”
九重鹰坐在他旁边一脸木然,耳朵甚至还抖动两下:“因为商店街这么大尺码的只有这两套。”
带着小红帽上面还有个蝴蝶结的及川彻:“……那为什么你没拦住她们?”
九重鹰:“好问题。”
鹤见澄子难得这么开心,他为什么要拦着?九重鹰无辜的想,反正女装的又不是我。
最后只能在心底对被他拖下浑水的及川道了声歉。
当然,事后两位妈妈留下的黑历史照片也被他暗中收藏了一份。
此时的及川彻还不知道旁边好友的用心险恶,露出认命般的表情,“最近你怎么不来排球部了?”他问。
而这个问题让九重鹰心跳一紧——他还没告诉及川彻和岩泉一(主要是及川闹变扭会很麻烦),自己最晚将在过年后转学至东京。原因自然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选择可耻但有用的逃避。
没等他绞尽脑汁想好用什么借口蒙混过关,及川彻就不太在意的哼了一声,揪了揪头顶的蝴蝶结:“嘛,也没关系,毕竟澄子阿姨好不容易回家了,你多陪陪她也挺好的。”
“不过下次我的比赛你还是必须得去看!”
……虽然不用纠结要怎么混过去,不过:“彻,你竟然这么贴心吗?”
他注意的是另一点。
及川彻仿佛被他不信任的目光刺伤,就像往常一样开始大喊大叫:“可恶!你那是什么意思嘛!我本来就是很贴心的一个人啊!”
“不,”九重鹰喃喃,“你这种烂人……啊不是,我是说你这种自我中心的家伙也能为别人着想实在让我吃惊。”
及川彻看起来想要咬人:“太过分了!我生气了!我这次真的生气了!”
多么熟悉的画面——及川彻又一次开始和九重鹰的冷战,不过至少这次他记得带着自己粉嫩的便当盒,而不是让他妈妈在家门口叫住九重鹰,拜托他给及川送到教室。
岩泉一就像是两个闹变扭的儿子真正的老妈,在其中一个儿子死活不肯透露因为什么事情闹矛盾时无奈的找上另一个。
被找上的人一脸无辜,“我没忍住,”他坦然回答,“所以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岩泉一无语:“……欺负人也别欺负过头了,那家伙现在就等着你去哄他。”他眯眼想了想,“不用哄也没事,八成又是装出来的。”
九重鹰对他的瞬间倒戈叹为观止:“好冷酷啊。”
但是他喜欢。
九重鹰愉悦的向岩泉分享了从及川夫人那收获的‘小鳄鱼连体睡衣彻’和‘小红帽彻’,后者表示震惊并且动作利落的收下了这几张珍贵照片,决定下次及川彻再惹人生气就用这个来威胁他。
“那你别把我供出来啊。”九重鹰说道,又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到那个时候即使把他供出来应该也无所谓了。
“阿一。”对待及川彻才会产生的头疼和纠结几乎没有出现在另一位好友岩泉身上,他没有多犹豫就开口道,“我过了年之后应该就不在宫城读书了。”
岩泉一立刻抬起低下的头,“哈?”
九重鹰趁他不注意伸手呼噜了下对方刺猬一样的头发:“就是——我妈妈要和外公去英国静养,我不想和他们一起。但如果不离开,就要和祖父在东京一起生活。”
“太突然了吧?”岩泉一被这个消息惊到,过了一会才说,“那之后你也没办法和我们一起上同一所国中?”
“嗯。”九重鹰有点打蔫,“抱歉。”
岩泉一定定的盯着他看了半晌:“……总觉得把你放在人生地不熟的东京太让人不放心了。”
九重鹰安静片刻。
“阿一,你是我妈妈吗?”
“……”
“你表情好可怕。”九重鹰干笑两声,“但是阿一你问这个真的很像是妈妈嘛!彻那家伙有时候真没说错……好痛!”
岩泉一笑的阴气阵阵:“你被垃圾川传染成呆子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清醒一下?”
九重鹰秒认错:“……对不起我错了阿一,请原谅我。”
岩泉一这才收回手,“……一定要走吗?”
“……嗯。”
岩泉一烦躁的挠了挠头发:“之后去什么学校想好了吗?”
“还没想好,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件事的。”
“你不会还没告诉及川吧?”岩泉一颇为艰难的说,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狠啧一声,“……那家伙一定会和你闹变扭的。”
他强调:“一定会。”
“他现在不就是在和我闹变扭。”
“不是这种小打小闹的程度。”岩泉一沉痛指出,“你没走还好,你一走遭殃的肯定是我——”想起及川彻在生气时候的难搞程度,岩泉一神色又阴暗了几分。
“……总觉得,阿一,对不起。”
岩泉一:“……算了,我都习惯了。”
这句话着实有点悲壮,并且这份不幸看样子还要延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他又问道。
“看什么时候有机会说吧……”九重鹰有点无力的摆了摆手。
岩泉一脸铁不成钢,最后沉重的叹了口气,“不说他那个呆子。”他转而道:“为什么不说说你?”
“我有什么好说的。”
“在我面前就别逞强了吧。”岩泉一烦恼的挠了挠脸颊,对软硬不吃的好友说,“你自己怎么想的?伤心也好,愤怒也好,不舍也好,你是怎么想的?我可不信你说的垃圾话,这方面你和及川一样不能相信。”
“阿一……”
“你要再说我像你老妈我就揍你,认真的那种。”
九重鹰逃避似的晃过岩泉一的目光,未果,最后他只好又强迫自己把乱飘的眼神挪回来。
“这有什么好说的。”他嘟囔着,“……我只是选择了最有利的那边。妈妈她离开这个地方也挺好的,就像是她为了我能勇敢站出来,我也不能因为自己让她反而被困在原地。我只是她的儿子,又不是她人生的全部……”
“……”
“外公外婆肯定会心疼自己的女儿啊,我本来还觉得他们会因为九重彦人直接放弃我,但他们好歹最后还问过我,也愿意带我出国,虽然被我拒绝了。”
“……”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
他下结论。
岩泉一低头从背包里找出纸巾。一边找一边想他真是成这家伙爱操心的老妈了……明明他也是个孩子啊。可恶。好生气,回去就揍垃圾川好了!
“你和及川真是一样难搞。”他叙述道,一边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对方,“说这种话的时候还是先把眼泪擦干净吧。”
“我没哭。”
“好,没哭。”
所以才说这方面你一点也不值得信任啊。
九重鹰低着头,一向清晰的视线一片朦胧又梦幻的模糊光晕,嘴唇紧紧咬着,又情不自禁的颤抖。他对眼泪很是陌生,一下子感到鼻酸眼胀也没立刻反应过来,直到那温热的液体涌出来。身体渴望着大口呼吸,好让被压的紧迫的胸口能和缓一点,他才终于熟悉这感觉。
如果人类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起伏,那就不是人类,而是机器人了吧?
不用看他就知道自己此时多么狼狈,明明一直都装作不在意的,还在阿一面前哭出来了。
好丢脸。
眼睛控制不住的眨了眨,随即更多泪水落在地面。九重鹰匆忙地接过岩泉一递来的纸巾,将脸庞严严实实的遮住。
“好丢脸……”
“不就是眼泪吗,你也看过我的。”他说的是那次在病房,岩泉一有时候的直率即使是他也难以招架,“哭的挺丑。”
顺便追加一句评价。
“……如果安慰人的话请不要带上后面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