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静再次醒来的时候, 感到头晕目眩,脑仁深处嗡鸣作响,有阵阵隐痛。
好一会儿, 她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在寻找演讲嘉宾的时候,有一个带着工作人员胸牌的女人找到她, 说发现了不妙的痕迹希望她能够去看看。
坂本静跟着她拐进一间小型会议室。进门却发现,一直走在前面的人不知所踪。
随后,一阵难闻的味道袭来,坂本静还来不及反应,眼前顿时一片黑沉,意识消退。
不知过了多久, 她感到皮肤上似乎有微风拂过, 身下是坚硬冰凉的触感, 一片平整光滑,像是石板或水泥。
坂本静睁开眼睛,发现一层粗粝的布料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她不自觉地晃了晃头。
身边的人注意到她的动静,伸出手, 掀开了罩在坂本静头上的粗布袋。
坂本静骤然变亮的视野中,映出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的轮廓。金发女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逐渐惊恐的表情。
坂本静用英语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发女人微笑, 笑意却不达眼底:“三十年前的爆炸现场, 和你一起的那个男人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
坂本静没有说话, 用眼神示意对方先回答自己的问题。
片刻的沉默后,一把枪出现在金发女人的手中,枪口的位置朝向坂本静的方向。虽然女人脸上是漫不经心的表情, 但没人会觉得那黑洞洞的枪口只是巧合。
坂本静也不例外, 但她还是镇定地一声不吭。
面前这个女人把她带到这里, 显然是有话要问。在川口酒生前见过他最后一面的就只有自己,坂本静知道她不会贸然动手。
起码是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前。
贝尔摩德看她一眼:“你倒是有想法,我可以告诉你,我叫贝尔摩德。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
坂本静并不怵她,反问道:“你是想知道川口酒先生在临死前说了什么吧。”
她满意地看到金发女人脸上游刃有余的神情消失了。
“他说了什么?”贝尔摩德厉声问道。
在川口酒死亡的消息被组织内部的高层确认后,她曾瞒着乌丸莲耶,亲自到川口酒下葬的公共墓地查看。
平凡的墓碑上简单地刻着川口酒日本名字的英文字母,在六尺之下,棺木中有一具变形焦黑的尸体。
DNA和川口酒一致。
贝尔摩德怀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情感离开了,然后再也没有去过那片墓地。
她原本以为这就是结局了,川口酒死亡,他死去了,可他留下的“诅咒”还在,这个组织也还在。
唯一让她暗中高兴的,是川口酒的死亡对乌丸莲耶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不是因为两人之间存在多深的感情,而是因为川口酒的死亡带走了乌丸莲耶最珍视的东西——
永生和重返青春的希望。
现在这个老人将永远被困在最衰老虚弱的状态,偏偏没有勇气了结这一切,而是寄希望于药物的进一步开发来实现奇迹。
因为这个噩耗,乌丸莲耶曾经有一个月的时间陷入了最差的情况下,连接着呼吸机和各种仪器,生死不知地躺在病床上。
贝尔摩德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哪怕笑出声来。
乌丸莲耶和组织控制着她的一生,从小到大,她恨这一切,但没有力量也没有资格反抗。
她并非向往光明,毕竟血管里就流淌着那个老人冷酷伪善、贪生怕死的肮脏血液,如果给她自由的人生,恐怕贝尔摩德最终也不会成为一个善良的好人。
但恐怕从她的胚胎时期开始,贝尔摩德的人生就已经被定义为永生路上的工具。
她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川口酒和她的情况差不多,那个男人被虚无缥缈的亲情和乌丸莲耶的伪善牢牢绑在组织中,直到过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可以用完就扔的工具。
他选择了用自己的死亡报复乌丸莲耶,或许还有贝尔摩德,因为他带走了贝尔摩德恢复正常的希望。
永葆青春对贝尔摩德并非毫无诱惑,只不过让乌丸莲耶痛苦这个想法能给贝尔摩德更大的愉悦感。
每一次去见那个老人,那双浑浊苍老的眼睛看向贝尔摩德时,流露出的渴望、贪婪和野心令她作呕。
boss对她很好,组织里一直这么说。但没有人知道,她之所以被另眼相待,只不过是因为在川口酒死后,贝尔摩德变成了乌丸莲耶对重返青春的寄托。
另一个原因也和“亲情”毫无关系,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血脉链接,让贝尔摩德成为了为乌丸莲耶试药的最好实验体。
这是谁也不知道的秘密,除了诡谲难测的组织成员波本,在窥见乌丸莲耶的剪影侧脸时推理出了两人的关系。
恢复正常的希望被贝尔摩德抛弃了许多年,直到七年前,贝尔摩德出了一个英国的任务。她鬼迷心窍一般让自己的任务搭档先行离开,自己又前往了那片墓地。
棺椁坟墓没有变化,贝尔摩德毫无丝毫收获,反而因为延误离开的时间造成了行踪的暴露。她难得狼狈地被一群英国特工追赶,然后遇见了那个女孩。
眼中的空洞和川口酒如初一辙。
贝尔摩德将她带回日本,为的什么不言而喻。乌丸莲耶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自然也盯上了这个和川口酒过于相似的女孩。
但逐渐,他们都发现,沙罗和川口酒不是一个人。
DNA不同是让乌丸莲耶放弃的决定性证据,不肯杀人的坚持是对贝尔摩德而言的决定性证据。
但她还是把沙罗留在身边,像是一个纪念。
纪念世界上曾经存在过的,唯一一个把她当做亲人的怪物。
贝尔摩德第三次踏足川口酒的墓地,是在沙罗死后的某一年。墓前竖着一束花,花瓣边缘已经发黄。
她鬼使神差地重新打开了川口酒的棺木。
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顺着花束,贝尔摩德一路追踪到了坂本静的身上,发现她就是见到了川口酒最后一面的人。
原本贝尔摩德没有在意,直到几天前,坂本静在关于科技展的采访中表示,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从爆炸现场中救下她的男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他一定很爱那个人,这让我意识到人类之间的连接有多么紧密,但他却愿意放弃见她的机会救了我的命,这让我完全改变了之前关于人性的想法。
“这些年来,我始终在找那个人,想把这句话告诉她。”
在此之前,坂本静从没有在任何场合提到过川口酒又对她说什么,更别提这句话的人称代词是用的女性形式,贝尔摩德几乎在听到的一瞬间,就能确认——
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难道那句话中的女性,指的是你?”
被贝尔摩德用枪指着的坂本静这时也反映过来,惊讶地问道。
贝尔摩德摇头:“指的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告诉我他说了什么。”
有意无意地,她抬了抬手中的枪,提醒坂本静两人现在的对话并非平等关系。
坂本静看着她,紧紧皱眉,像是在思考。
“如果我说出来,你会放了我吗?”她问道。
贝尔摩德收起枪口,微微一笑:“当然。”
坂本静指出:“这是个没什么保证的承诺。”
贝尔摩德平静地回答:“但你没有选择。”
“好吧,”坂本静叹了一口气,“我会告诉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贝尔摩德藏在身后的指尖略带焦躁地点着节奏。
“他说……”
“如果你选择和我们合作,也许有恢复的可能。”
坂本静摸了一下喉咙,声音迅速地改变了,从一个略有低沉的女性声音,变成清亮的少年音。
贝尔摩德意识到自己也许掉进了陷阱,她飞速地将枪口抵在“坂本静”的额头上,因为熟悉的触感而心中一沉。
不像真实皮肤一样柔软,延展力差,不会下陷,被外力触碰会发生轻微的分离。
这一切都表明,面前的人脸上是一张做工精湛的□□。
但这个人的声音中存在某些特质,阻止着贝尔摩德扣动扳机的动作。
她僵硬地把枪口挪开,看着面前的人摘下了他的□□。
露出来的,是一个后脑头发有些凌乱的清俊面孔,向贝尔摩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贝尔摩德僵硬片刻,放下自己手中的武器。
她没办法向这个男孩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