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泽焦躁地咬着手指。
他本来没有这个坏习惯。
之前他习惯使用手套, 以免在皮肤上游动的蛇暴露于世人眼中,彻底将自己异类的身份与普通人割裂。那时候手套宛如他的第二层皮肤,克制地将所有的欲望遮掩。
可那条可恶的蛇和记忆一起出走了。
琴酒将他留在了日本。他并不是随时都有空的, 在海港和伊泽撕咬的时候, 直升机随时待命,准备捎走组织最为致命的子弹。琴酒走得也毫不犹豫,他扔下伯/莱塔,低声警告伊泽别跟上来, 转头离去。风衣像一块擦不掉的阴翳。在琴酒的身影消失之际,伊泽负气扔下夹在手里的同款外套,湿润的衣服和地面亲密接触, 发出柔软的一声“啪”。
他该去哪里呢。
他像是迷茫的野狗,不断焦躁地在海港转圈。偷走的那辆机车在阳光下折射温暖炫目的光, 他的手指停留在它冰冷的外壳,最后狠狠转动钥匙,按照信息上的地址来到了米花。
朗姆早就知道了琴酒塞了个麻烦过来。
在他看来这类长相好看, 看起来又冷漠无比的家伙都是一副德行。他对琴酒的做法表示困惑, 像伊泽这样早该弄死的东西居然还要被塞到他这里。朗姆擦了擦手,命令伊泽在大堂内坐下,独眼伪装出亲切温和的笑, 为他端来一份寿司。
食物并没有引起伊泽的兴趣,反而叫人作呕。朗姆并不欢迎他,但还是隐晦地提醒, 有比他更好的收容人选。
青年静默地面对着上好的刺身寿司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起身离去。
这里也不欢迎他。
他早该明白的。捡走他的人是琴酒, 也只有琴酒会愿意让他留下, 可是琴酒走了。
刻薄到愤世嫉俗的情绪不断蔓延, 他无法停止近乎偏执的仇恨像是毒汁那样喷薄而出。
兜兜转转,他又和那辆被从他强行从主人身边带走的机车待在了公园。
机车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有种乖巧的嚣张,被宠爱的车和被抛弃的人形成对比,显得可笑无比。
还不如一件器物管用。他想。
再次伸出口中的手指夹住了舌根底部的芯片,从边缘连着细胞表皮一起抠出缝隙,自虐般将指甲卡进还未长好的软痂中间。
伊泽的睫羽在眼睑处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视网膜上似乎还残留着近在咫尺的碧色眼睛,凶厉得像狼。他咬住自己的指尖,犬齿抵住的关节泛白,终于,利齿撕开皮囊嵌进□□,腥甜盈满口腔,烟草的苦味和海港咸涩的风灌入其中,包裹舌尖的软肉,狠狠掠夺齿关之中的每一寸空气。
“你在流血。”
一双看起来很温暖的双手把叠的整整齐齐的手帕送到他面前。
伊泽没有理会,反而挑起眼眸,坏脾气地抱怨:“关你什么事,快点走开。”
指尖带着血丝的粘稠唾液宛如蜘蛛的网。
过来搭话的青年沉默了一瞬。
“但是你看上去很需要帮助的样子。”他这样说,将手帕又往前送了送。
“你是在可怜我吗。”伊泽靠在机车上,懒洋洋又疲惫地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从他手中拽过那方手帕,一根一根将手指拭擦干净。
手指上全是深深的齿印和伤口,要是没有亲眼见证那一幕,他没准会以为这是被大型犬只撕咬后留下的伤口。
诸伏景光将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手帕收回怀里。
“你的车真帅气。”
伊泽:“谢谢,这不是我的车。我刚刚偷来的,确实很帅气。”
诸伏景光被噎了一下,完全没有预料到伊泽的回答。不过这也确实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情。不过偷车这件事说起来不光彩,尤其在这辆机车看起来尤为昂贵的基础上,他也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伊泽从衬衣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指腹在烟嘴上留下了不深不浅的血印,又被含入腥甜的唇间。
他问诸伏景光:“有火吗?”
确实是有的。
诸伏景光看着跳动的火光映在伊泽笔挺的鼻梁上,近乎阴郁的英俊衬得他像是刚刚从长眠中苏醒的吸血鬼,轻车熟路吐出烟雾之时,他又觉得他像是寄宿在黑夜之中的鬼怪。妖艳的火光不及他万分之一蛊惑。
还是熟悉的眉眼,薄薄的衬衣贴在腰腹上,下摆不老实地扯出了一部分,一半盖住大腿,一半顺着腹部的肌肉平整藏好,泅湿的衣领紧紧贴住锁骨,伊泽咬着烟嘴,长发从肩头滑下,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举起了双手。
“好心的先生——”他拖长声音喊道。
伊泽双手握拳,将伤痕累累的手指藏起来,背过掌心,将自己的手背朝外。
“总感觉你身上应该随身带着手铐之类的东西,干脆把我铐住和这这辆车一起送到警察局吧。”
“反正我也偷了东西,现在也没有家,警察也许愿意收留我一夜。”
琴酒肯定会很生气吧?
伊泽带着恶意想。
既然愿意给他伯/莱塔外加一个吻,他应该是有点位置的。琴酒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要是知道身为杀手的他去警视厅里做客,不知道会不会气得马上从萨尔瓦多飞回来。
那就太棒了!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琴酒发火的样子!
咔一声轻响。
他诧异地抬起眼。
手里的烟燃了一半,烟灰掉在手背上,那一块的肌肤迅速泛红发烫,顺着肌肤的纹理滑到手腕冰凉的手铐上。
诸伏景光不紧不慢地收回手。
伊泽:“……”
他确实有这个意思,但是没有想到面前的男人真的带了这种东西。一般人真的会带这种东西出门散步吗?
伊泽这时候才好好地打量面前的人。
青年有一双上挑的凤眼,看起来却很温和,黑色的短发很柔顺,脸上的青色的胡须也带着一股温柔的味道。他认真地盯着伊泽手背上那块碍眼的红痕,将自己粗糙的指腹按在上面,轻轻地按,似乎怕弄疼了他。
可真的温和无害的人不会随随便便掏出手铐,更不会只是因为一句玩笑一样的气话,宛如制服囚犯那样将他锁住。手铐是冰冷的铁质,可烟头的温度似乎能将铁烧红,寒光一转,映出伊泽错愕的脸庞。
他注意到了伊泽的打量,笑了笑,勾住手铐的链条:“初次见面,我是苏格兰。”
“朗姆让我把你带走。”
“带去哪里?”伊泽将烟头抛下,皮鞋的鞋跟在残秽上狠狠碾过,他微微仰起头,吐出最后一口烟。
提到朗姆,他迅速明白过来。朗姆和琴酒一样像是踢皮球将他踢走,也许他的精神真的出了问题,竟然沦落到需要人掌控的地步。
可这个人不是琴酒。伊泽的心情越发恶劣。一种迫切感从腹腔中涌出,化为舌尖如针扎般的疼痛,他咬住自己的舌头,重新将血肉模糊的伤口撕开,鞋尖一顿,将烟头踢到了苏格兰的脚下。
他并不关心自己会得到怎样的对待。
再怎么残忍的折磨也抵不过精神上近乎崩裂的戒断反应。
苏格兰弯腰去捡地上的烟头,将它包裹在刚才弄脏的那方手帕之中。他好脾气地没有追究伊泽刚才的冒犯,伸手勾住手铐的链条。
“我家。”
他慢慢收紧链条,将伊泽往前面拽了几步。
“这是阻止你继续伤害自己的保护,暂且忍一忍吧。”
伊泽笑了一下:“那我要忍到什么时候。”
苏格兰的掌心一顿,他垂着眼淡淡地说:“等到你学会将烟头自己扔进垃圾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