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殿选, 胤禛是肯定要去一趟的,但他顾不上这个,这会儿各地清查亏空的事已经开始了。
各省各州县都在清查和自查, 各地情况不一, 但同样的, 清查工作都很缓慢,都遇到了一定的阻碍。
这是大事, 胤禛便是想快些也没办法,就他的估算, 全国各省各州县都清查一遍,再将亏空补上, 至少三年。
但他给的期限是一年。
如此,这事就很急,至少对于下头的官员来说, 是很紧急的。
河南有田文镜,乱摊子他自己说他能收拾。还有李卫,李卫能干得很, 他的地方也不必担心。就是山西德音那里有事。
清查亏空, 竟死了一个知府一个县丞, 是被人偷偷给灭口了。这是大事,胤禛叫诺敏去了, 这些日子,就一直关注着山西的情形。但凡有诺敏的折子到了, 都是第一时间翻看批阅的。
近日事忙, 又是好些日子没去宝嫔那里。
他有时候问苏培盛, 听苏培盛说宝嫔一切都好, 胤禛也能安心些。
知道他们见不着面, 但宝嫔有在好好的带着六阿哥和四格格过日子,胤禛心里就觉得高兴。
那蹙金珠的小种子也不知怎么的,发了小绿芽后,又没什么动静了。小绿芽每天轻轻的摇曳,晒太阳就是很蓬勃的样子,胤禛知道这是灵物,晓得它这样是没问题,也就不担心了。
就是不知道这小种子是靠什么滋养的。他费了心思养着,却和从前养着的那株蹙金珠一点都不一样。
胤禛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宝嫔是打哪儿寻来的小种子。小绿芽身上的香气和她身上的牡丹香一模一样的。
这么特殊的小种子,也不知要怎么样才能长大。瞧着宝嫔那宝贝的小模样,胤禛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她好好养着的。
允禵跟着允祥办差办的挺好的。但他这会儿的差事不比在西北的时候,西北那是带兵,大将军王说了算,军中一体听令。
可这会儿跟着允祥办差,在六部里头来回转悠,什么差事难办办什么差事,天天琐碎麻烦的事一大堆,一天下来见一大群人,说话说的嗓子冒烟,头都要晕了。
各省各州县事又多,跟着允祥忙了好几日没回府,允禵就跑到胤禛这儿来诉苦。
他又不敢这个样子去后宫见太后,否则太后又要唠叨着说他瘦了,又要他吃一大堆的东西,给他府上也送一大堆的东西,要他好好补补。
以前最喜欢去太后跟前请安的,这会儿不把自己收拾好,都不敢进慈宁宫的门。
不能去太后跟前诉苦,免得太后又去说四哥的不是,允禵就只好来找他四哥了。
虽说手上的差事忙的人头晕,但允禵还觉得挺充实的,不想叫太后说他四哥,就是小性子犯了,想要他四哥关心关心他。
“那会儿皇阿玛要四哥去清理户部亏空的时候,八贝子跟臣弟说这差事不好做,臣弟还有些不以为然,如今想来,是臣弟肤浅了。”
允禵现在可注意跟允禩保持距离了,八哥都不叫了,“四哥你带着十三,连那会儿废太子的亏空都敢索要,真是不容易。也亏得四哥你坚持下来了,否则现如今臣弟同十三再清理亏空,那就更不容易了。”
允禵本来跟着允祥一起叫皇兄。叫胤禛说了一回,允祥就是不肯改口,倒是允禵,麻溜的改了四哥,一直顺口叫着,越叫还越亲切了。
允禵一行说着,一行吃着桌案上的小点心。
胤禛瞧了好几回,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叫允禵不吃。
这是宝嫔给他送来的小点心,是宝嫔叫桂陵新做出来的龙须酥,只给了半分的糖,正好合他的口味。
今日就送了两盒过来,胤禛才尝了一个,眼瞅着允禵这一会儿就给他吃完一盒了。
他心疼得很,这明明是小姑娘送他的。
苏培盛在旁边瞧着,万岁爷舍不得的模样可太招眼了,十四爷就跟看不着似的,苏培盛心里叹口气,晓得他们万岁爷是不忍心叫停的。
这个时候,不就该他们奴才上场了么。万岁爷看重的东西,他得给护着呀。
苏培盛适时的给允禵递上一杯热茶,允禵正吃着口渴呢,接过来一饮而尽,倒是觉得吃饱了,这才放下了。
胤禛心里松了一口气,才与允禵说:“那回清查亏空,落下的名声可不好。废太子的事咱们就不说了。但朕和老十三,在那会儿就有个不近人情的评语。为了要完旨,倒是得罪了不少人。先帝爷那会儿也是护着了不少人。”
清查户部亏空,是先帝爷要做的。
户部的银子往哪儿去了呢?是因着早年先帝爷看着户部银子充裕,就叫大臣们来借钱的。
先帝爷可大方得很,一时间京中竟找不出没有在户部借过银子的人家。
可总会有缺银子的时候。缺银钱了,先帝爷要清查户部亏空,要把借出去的银子都收回来,这是个大数目,也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先帝爷一转头就给了胤禛了。
这差事干得好,那就是有成绩,可干出来了,那也是得罪人的活计。
曹家、李家、皇子阿哥们,勋贵老臣们,就没有不在户部借钱过的。就连当时的废太子,也欠着户部的银钱。
胤禛和允祥那会儿,兄弟两个都愁死了,那会儿胤禛面上不显,嘴角都上火上的起过好几个燎泡。
亏空是查平了,可那些勋贵老臣,还有曹家的银子是哪儿来的呢?是先帝爷私库的银子给垫上的。那些人家的家底,有些还真不是拿不出这些银子来。
仗着先帝爷重情,恩宠非常,这银子他们没出。先帝爷给出了。
先帝爷几次南巡,用的银钱亏空,也是这么给补上的。胤禛面上得了个会办差有能力的名头,可暗地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了。
那些人在他做亲王的时候就使绊子,这会儿他都登基了,还记着呢。
允禵和允祥这办差难,多半也是那时候的因果。
毕竟他不是先帝爷,他是不讲情面的铁面四阿哥。清查亏空,他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他们补上,哪怕是把家底都抄了,也得把银子按期还上。
这不,外头如今又说他是什么抄家皇帝了。
别以为他不晓得这传言是怎么有的。有些人真是怎么都不安分的。
允禵瞧着胤禛神色,知道提起这事只有让他四哥生气的份儿。
抱怨几句也就罢了,吃了一盒子龙须酥,心情倒是放松了些,筋骨也跟着舒坦了许多。
允禵就不说这个了,又提起另一件事:“四哥,有个事儿,别人都不敢说,十三又不在这儿。就还是臣弟说了吧。臣弟想着,弘昀阿哥和弘时阿哥,也到了办差的年纪了,两个人现如今老老实实的在宫里读书,表现挺好的,要不,四哥就让他们先出来历练历练?”
允禵说这个,胤禛也不生气,就问允禵:“那俩小子,找你说情了?”
打了弘时后,弘时确实是老实了些。如今天天跟着二阿哥读书。开春后,二阿哥的身子骨也好些了,带着弟弟去书房跟着师傅读书,确实是不错的。
“也没有。”允禵说,“先头被四哥一顿教训,他们哪敢再找人说情呢?是臣弟瞧着,实在是挨不下去了。外头说闲话的人太多。”
“弘昱和弘晳如今差事都办得好,弘晳还是郡王。弘昱将来怕是四哥也要抬举的。臣弟家里的弘明都出来办差了,四哥瞧的上的,一个都没落下。偏偏两个大点的皇子身上却没差事。外头的猜测太多了,臣弟担心四哥要应付的太多了。怕有些人会利用这一点,又憋着坏要挑拨。”
允禵说的直白,但也隐晦。他与胤禛到底是亲兄弟,如今隔阂尽除了之后关系变好,有时候连允祥要斟酌才敢说的话,他就直接这么说了。
侄子们如今都有好前程,偏生两个年纪大的皇子还在宫里读书,这样必定是不妥当的。
允禵也知道,弘昀和弘时是犯了错,也是他四哥不放心两个人,才把人拘在宫里的。
可两个阿哥眼看着越来越大了,迟早是要出宫的,难道还能一辈子拘在宫里么?
他四哥这儿的皇子也不多,这秘密立储的小匣子也放到正大光明匾额后头去了。这明面上也闹不起来,或许不会出现先帝爷那会儿的情形了。
就怕拘着人久了,二阿哥三阿哥心里有怨气,那样反而不好了。要是有心人再一挑拨,怕是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跟他四哥之间弄出什么父子失和的事来,不就节外生枝了么?
胤禛也知道,再留也留不住多久的。
见允禵提了,就顺势道:“那便叫内务府选了宅院,给他两个分府居住。先跟着你奉差,差事做的好了,再分封爵位。”
允禵一愣:“跟着臣弟?”
“嗯。”胤禛点头,“这倒是朕深思熟虑的。这事朕一直思量着。老十三还病着,身子骨不好,应付的人应付的事都多。二阿哥性子和软些,三阿哥是个混不吝,只有你合适。”
“叫他两个都跟着你,有你看着,朕能放心些。”
这可不是个容易的差事。搞不好里头就有未来的皇上。
偏允禵听着高兴了,忙就应了:“这是四哥看得起臣弟。四哥如是说,臣弟就接下了。臣弟那儿诸事繁杂,正好二阿哥三阿哥都要历练,放到臣弟那儿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他四哥亲自提点了。二阿哥性子太软,三阿哥太混,这就都是要掰正的。他在西北带兵,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呢。这样的性子,放到他手底下,几个月就能纠正过来。
带皇子阿哥历练是不同于带兵,但道理是一样的,无非就是下手轻重的区别罢了。
这要换了别人,便是十三来了,那也确实是不好下手的。毕竟是皇子阿哥。可他允禵不怕,他是皇上的亲弟弟,如今皇上待他爱护有加,他奉旨带着两位阿哥历练,那要是真到了下手的时候,那是绝不会含糊的。
就盼着两位阿哥能聪明些,晓得跟着他是真学东西的,能让他四哥安心些就是了。
允禵也没想到弘昀弘时的事一提了就能定下来。
这倒是叫他又忍不住提起了另外一件悬而未决的事。
“四哥,八贝子那儿,就那样放着不动么?他如今赋闲在家,无事可干,成天挑唆着旁人替他出头,要不就是弄些小动作恶心人,外头的传言乱七八糟的,可见都是他的手笔了。”
允禵现如今可是全向着胤禛了,吃了允禩的亏,现在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他品行不端,诡计多端,偏偏又确实是有才干。不叫他出来办差,叫他闲着,臣弟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舒坦呢?”
他们兄弟几个忙的团团转,老八却闲着。还闲在那里添乱,允禵就不乐意了。
八爷有才干的,这谁不知道呢?允禵就想着,不叫他四哥狠狠用一用,他都咽不下这口气。
瞧见允禵这样,胤禛就想起那会儿,叫老十三去景陵跟允禵谈话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咬牙切齿的想着。
这一晃,都大半年了。如今这一切,可和当初大不一样了。
允禩确实有才干。胤禛也想用他,但允禩和允禵不一样。
允禵是他的亲弟弟,兄弟俩之间的误会解释清楚后,允禵可是一心为了他,一心为了大清着想的。
允禵不会给他添乱。
允禩可就不一样了。这位八爷,那可是从打头起就跟他作对的。
这斗了这么多年了,他起用允禩容易,允禩再添乱了,他岂不是还要格外应付些事情么?
再者,允禩的差事,也不大好办。
允禩之才,不论是放在朝廷还是放在地方上,都是大有可为的。
可这个人毛病重的很,不论走到那儿,都改不了收买人心那一套。这要是送到地方上去,指不定是要蛊惑人心的。
留在京城里,那些个大臣可都是有一多半从前在先帝爷跟前举荐过他的,胤禛可不想他们和允禩这位旧相识再有什么更多的牵扯。
用允禩,那肯定是要用的。
但怎么用,这是个问题。
对着自己的亲弟弟,胤禛坦言:“朕尚未想好。”
允禵也知道这事轻忽不得,他也就是提一提,听胤禛的口气,也是思量着呢,那他就放心了。
允禵说:“那四哥慢慢想,这事儿倒也不着急。听说九哥在年羹尧那儿干得不错。每天忙的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跟八贝子的联系都少多了。年羹尧花样多得很,九哥招架不住,还是低了头,等再过个一两年,怕是九哥也要干出些成绩来的。”
允禟跟允禩联系少了,也不似从前那么亲密了。
允禵只晓得允禟走之前跟他五哥见了一面,是他五哥去送的人。
然后就知道允禟和八贝子府上来往少了。也是允禟主动减少了联系,如今又在年羹尧那儿干的似模似样的,允禵才肯喊他一声九哥的。
看这样子,他九哥应该是想明白了。
他四哥把他九哥送到年羹尧那儿去,那就是送对了。所以,八贝子的事,得好好琢磨琢磨,放对了地方,何愁孤家寡人的八贝子不低头乖乖办差呢?
胤禛就笑起来了,他知道这里头的关窍。
这里头牵连着宜太妃,老九怎么敢不好好干呢?他不好好干,就没法好好孝顺宜太妃。
胤禛压着老五,就是要用老九的。不然,兄弟俩总有一个要出头的。否则的话,宜太妃的将来,那就真的是要在宫里老死一辈子了。
老五是个孝顺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风光了一辈子的额娘落得那样下场。
他必然是要敦促老九听话服软的。
老九这个人倒也很有意思,去了西北还跟年羹尧较劲,结果斗不过年羹尧,被收拾的老老实实的,还叫年羹尧摸了着了他的底。
也是看了年羹尧的密折,胤禛才晓得,原来他这个九弟,家底这么厚实。
这么能赚钱的人,不把他放到西北去筹措粮草管理后方,那简直是大大的屈才了。
允禵说了一会儿话痛快了,就心满意足的走了。十三哥还等着他回去办差呢。
胤禛瞧着那不剩几个的龙须酥,转头就叫苏培盛:“去翊坤宫跟你宝嫔主子说,朕还想再要一盒龙须酥。”
允禵刚才抱怨不甜,这弟弟也不好好想一想,那是给他预备的么?兄弟几个里头,他就喜欢这半分糖的小点心。
苏培盛答应一声,也不叫旁人去,他自己颠儿颠儿的就去了。万岁爷跟前,就叫周成服侍着好了。
秀女殿选,历来是太后、皇上、皇后亲看的。
若有得宠的皇贵妃与贵妃,还可以略略陪坐。
年姒玉只是个嫔,这场合,她就不能参与了。纵然她得宠,也没想在这个场合坏了规矩。
若叫胤禛破例,那只怕对胤禛不好。她不想因为她,叫胤禛被外头的人又多议论几分。
何况年姒玉原本也没想来殿选现场瞧热闹。
刘氏要真是个有本事的,那就先留下来得封位分再说吧。
年姒玉在胤禛跟前,更是提都没提过刘氏半个字。她都不提,旁人更没机会见着胤禛了,自然更无从提起了。
皇后倒是有心想要提一提,但胤禛压根不去她的钟粹宫。她想提也没处提去。
后宫里除了年姒玉,谁也见不着胤禛。御前的人只管自己的差事,更不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说给胤禛听。
苏培盛倒是关注着,可他们万岁爷一直忙着山西的事,满脑子的朝政大事,他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起啊。
何况,苏培盛跟着他们万岁爷这么多年了,忖度着万岁爷的心思,怕是也不喜欢听见什么刘氏尹氏的话。
如今万岁爷心里就只有一个宝嫔娘娘,凭她什么天仙儿似的美人,还能比得过宝嫔娘娘么?
何况从前那个尹氏,别人不晓得,他还不晓得么。这刘氏就算跟尹氏似的,他们万岁爷也未必就真的愿意去。能不能进宫,能不能得宠,这还两说呢。
因此苏培盛也是装聋作哑,一直不理会这些事,只专心一意的伺候胤禛。
后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刘氏秀女,就连太后都听说了,但胤禛这儿,连个影子都不知道。
就到了殿选这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