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翊坤宫的时候, 还和年嫔逗一逗,笑一笑。
出了翊坤宫,胤禛脸上的笑容立时压了下去。
神情板正, 面沉似水,那模样瞧的苏培盛心里就是一咯噔, 这是谁又招惹万岁爷了?
苏培盛小心伺候着,跟着万岁爷回了养心殿,就听见万岁爷要立刻宣怡亲王进宫。
老十四的这个事,胤禛想过了,还是得让老十三去查。
这是康熙年间的旧事,还是四十七年的事, 已有十来年了。关键还得从老十四身上着手, 先让十三去景陵问一问, 然后再让老十三去查实。
老十三那身子骨跑一趟景陵是吃亏了些,但除了允祥,胤禛也想不到再有什么人能让他放心了。
允祥知道事关重大, 听见事的当日下午办完了手头的差事就悄悄去景陵了。
他心里一直很惋惜,他四哥和老十四不能和睦共处的事。四哥叫他往景陵跑一趟,去景陵老十四住的地方那里走了一回, 他心里还是很同情老十四的。
当年他给废太子背锅, 背着莫须有的罪名被禁十年,那住的地方远远不如老十四现下住的地方。
至少四哥没让老十四吃不饱穿不暖,也没让奴才们落井下石欺负他。
更没有像先帝爷似的, 将他忘在脑后十年。
如今既能寻到当初挑拨四哥和老十四之间兄弟关系的苗头线索,允祥自然是要去查清楚的。
原本想着, 他四哥登基后, 八哥尚有些才干, 若肯低头,还是能用一用的。
可允禩允禟私底下却小动作不断,不断的给四哥添乱添堵,如今又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允祥就知道,允禩允禟是用不成了。
朝中大臣们尚且得用些,可他一个人独木难支,四哥这儿还需要支撑,年羹尧田文镜李卫都在地方上,京中,只有他一个。
他也只有一双手一对眼睛,哪能对付得了这么多的人呢?
若老十四肯帮四哥,那就再好不过了。眼下,这就是个机会,允祥岂有不尽心的道理?
两三日的功夫,允祥从景陵一个来回,回来后又去户部待了半日,这才来养心殿见胤禛。
这日下着雨,胤禛担心湿气重允祥腿脚不舒服,早早给他备下了姜汤,允祥一来就叫他更衣,而后喝了一大碗姜汤下去,又让他拿着绒毯盖着脚,握着允祥的手觉得热乎了,才叫他开口。
允祥将事情都打听清楚了,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说道:“臣弟去景陵问老十四,老十四开始还推说时间太久了不记得了,不肯跟臣弟说。是后来臣弟告诉他赵全的事,还有那侍妾的供词,以及赵全的供词,还有那侍妾身后家里跟八福晋家里的关系,老十四这才默然良久,同臣弟说了。”
允祥四十七年那会儿还在禁中,不知晓胤禛和允禵之间的事,若他当时在场,必不会叫他们兄弟就此闹翻了,肯定是要从中斡旋的。
不过,现在也不晚了。还好他从中调停,能有一个契机叫他们兄弟关系缓和。
允祥说:“当初老十四往皇兄府上,确实是有事相求。他是被人坑了,有个棘手的事他自己解决不了。想求皇兄帮忙,结果皇兄将他赶出去了,正巧遇上老八老九他们,一起叫他去喝酒,从他嘴里问出来这事,就给他办了。”
老十四那会儿身上没有什么趁手的差事,但偶尔也能办点小事,不知怎么的就结实了一个人。叫赵桥,是个地方上的小吏。
人倒是有些能干的,自己努力升官了,到京中户部来述职,正好和老十四遇上了。这赵桥对了老十四的脾气,就一块儿去喝酒,往山里骑马,一来二去的熟悉了。
老十四被哄的高兴了,哥们义气,就给赵桥说要给他写举荐信,要保他,将来到了地方上再升官,那就是他老十四慧眼识珠。
“结果这赵桥回去就出事了。他办错了差事,犯了大错。那会儿地方上不是出了一桩大事么?这赵桥就牵涉在里头了,先帝爷那会儿是要严惩的,偏偏赵桥手里有老十四酒后写的举荐信,老十四慌了神,就寻到皇兄府上去了。结果话没说话,您恼了,把他赶走了,他自知理亏又不敢再上门。”
“后来就遇上老八老九他们,瞧着他一脸愁容,把事儿给他问出来了。老八就说都是兄弟,要把事儿给他办了。”
这事儿后来还真让老八给办妥当了。赵桥的事没有牵连老十四。
“但是,他写给赵桥的那封举荐信到了老八手里,老八也没给老十四。皇兄,您想啊,老八手里握住这举荐信,不就等于是握着老十四的把柄么?这事儿闹得大,又被老八拿住了把柄,老十四又怕牵连出来,也不敢再来找皇兄你,就只能被他们牵制了。”
“只是这老十四心里头也堵着一口气,他赌气,心想老八比他亲哥哥都仗义,那举荐信在老八手里总比在赵桥手里爆出来的强。就心甘情愿跟着老八老九,被他们驱使,为他们谋利。”
允祥想起自己上回说的话,心里就是一阵叹息。他还真是说对了,老十四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完全不清楚老八老九是什么样的人。
也是他这回把赵全的事去说了,叫老十四看到了确凿的证据,老十四才惊觉,原来自己这么多年都是被老八老九给利用了。
想起老十四在看过卷宗后很是痛哭了一场,他的侧福晋闻声出来陪着他,也陪着他哭了一场。
允祥瞧着心酸,也实在明白这种被人背刺的感觉。
那会儿他待太子真心实意的,结果还是给太子做了替罪羊,要不是四哥替他转圜周全,只怕他都撑不到现在了。
“老十四说,他府上的事,皇兄交给他福晋处置,挺好的。他一切都听皇兄的。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如今很是汗颜羞愧,他在景陵守着,后续的事情他帮不上忙,还要请皇兄将那封举荐信拿回来,他才能安心。”
允祥说,“臣弟瞧着老十四是真心认错,他说,会给皇兄一个交代的。如今差事的事也不敢再提了,既然这件事说破了,是他不懂事在先,这些年又跟着老九老八做了许多的错事,数次针对皇兄,他应当反思己过。不敢再闹什么脾气了。”
胤禛却是越听越心酸,越听越心痛。
到底老十四是他的亲弟弟。
他从前看顾老十三,是因着与老十三同在太子的手底下办过差,也有些小时候的情分在。
他说是养在孝懿皇后膝下,但孝懿皇后到底不是他的生母,看顾他自然不如亲额娘。
太后那会儿也顾不上他,他自己住在阿哥所里,阿哥们都各有自己的额娘,也都有自己的兄弟,就老十三爱跟着他黏着他些。
人人都说四阿哥是冰块脸,不爱和他亲近,就唯独老十三说他不是,说他是个好哥哥。
他心里头,也是将老十三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的。
虽说老十四这些年跟老八老九走得近,但是他心里头对亲弟弟自然关注。
可每每瞧见老十四维护老八老九,胤禛这儿也是堵心得很。
如今知晓了内情真相,他心里难受极了。
是他没照顾好老十四。若那天,他能将老十四留下,也就不会有后头的事了。
胤禛心中心痛自责,这心里头对老十四的不满早就烟消云散了。
再痛恨的,就是老八的不择手段。
他沉吟着说:“那日大雪,寻常人都是不出门的,怎么就这么巧,偏偏让老十四和老八老九撞上了呢?”
老八有一段时日是很风光的。得朝中重臣支持,得先帝爷看重,他得了先帝爷赏赐,是更大更好的宅院。
老八搬了家,府邸离他的地方远得很,绝不可能顺路就能过来。除非老八老九是特意过来的。
允祥说:“老十四伤心,没想到这些。臣弟倒是和皇兄想到一块儿去了。去户部半日,就查这个赵桥。赵桥的背后,隐约有老八的影子。臣弟翻了许多卷宗,又去查当年的案子,痕迹被人抹的很干净,轻易看不出老十四的身影,但老八在这里头手笔不小。若要认真查,还是能查出来的。”
“臣弟猜想,这个赵桥许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说不定就是老八放出来钓老十四的饵。”
也就是说,整件事都是八贝勒和九贝子特意做的局,为的就是将胤禛和十四阿哥分化,不能拉哥哥下水,就把弟弟控制在手里为他们所用。
这手段太狠了,也太毒了。前后都是坑。坑的最惨的人就是老十四。
把人控制在手上还不放心,还要把侍妾送入老十四府上,让人严密监视着他。
这赵桥的事要是再让老十四知道了,只怕他更悲愤了。
“去查,把事情都查清楚。”胤禛冷着脸说。
康熙四十七年,允禩就下了一盘大棋,那这往后的十来年里,他几经沉浮,荣耀过,也落魄过,还有没有像这样没有被发现的棋子和布局呢?
胤禛觉着有。这往后,还要更小心谨慎些,还要继续查。
允祥复命完了,他身上还有差事,还得继续往后调查这事,也不能在养心殿久坐,等雨停了他便走了。
胤禛在暖阁里默坐半晌,叫了苏培盛进来,传旨,传口谕。
叫人狠狠去八贝勒府上申斥了允禩一通。
允禟早就被禁足在府上了,他和允禩的待遇一样,也是派人狠狠申斥。
赵全的事证据确凿,胤禛直接公布了出来,称八阿哥九阿哥别有用心,心思诡谲,褫夺了两个人的爵位,八贝勒成了八贝子,九贝子则又成了阿哥。
倒是老十那儿没动,还是个郡王。
听说老十想要出府闯宫给他的两个哥哥讨回公道,但被他福晋给拦住了,才没能出来,可在府里却嘀嘀咕咕的,说了些对皇帝很是不满的话。
上回田文镜入京,胤禛是与他商议在河南办新政的事。
新政在河南遭到了抵制和阻碍,田文镜折子里说,他坚定推行,任何困难都不怕,只要万岁爷支持他,一定将新政推行到底。
胤禛就指望着看新政的效果。他是没有三头六臂,否则自己去推行新政,哪还需要旁人呢?
眼下,也就只能指望田文镜了。好在田文镜是个能干的,交给他,胤禛也放心。
朝廷内外,就没个消停的。
胤禛想着这些事,也没心思往后宫去。在养心殿用了午膳,在案前奋笔疾书到了深夜,再一瞧时辰,这都要转钟了。
胤禛心里有些不耐烦,还是想着老十四的事。
他不想一个人在养心殿独寝。他想去抱抱年嫔。心里有点想见年嫔的笑。
上回去抱了抱她,他很高兴,也很舒心。这也有两三日未见了。
只是这会儿夜深了,年嫔怕是歇着了,他要是过去,恐怕会扰了她。
可这长夜漫漫,胤禛竟觉得有些难熬了。只犹疑片刻,胤禛就起了身。
苏培盛忙上前来侍候:“万岁爷是要安置了么?”
胤禛取了外衣披风,说:“去翊坤宫。”
苏培盛一听都是一惊,这可真是稀罕了。简直震惊。
万岁爷这样严于律己的人,没想到竟也有夜半去后宫找嫔妃的事。
这年嫔娘娘进宫,这眼瞧着又破例了。
他们到了翊坤宫一瞧,果然安安静静的,宫灯都只点了一半。
万岁爷又不让提前送消息来,翊坤宫门口就只有守门的宫女太监,瞧见万岁爷漏夜前来都吓了一跳,忙跪下请安。
苏培盛叫人噤声,没人敢扰了万岁爷。他自己也是小心伺候着,知道今儿个万岁爷心情不好心绪不佳,到了年嫔娘娘这儿来,怕也是想散散心的。
他们做奴才的不敢打扰。
可苏培盛自己也想不通了。
万岁爷不是来瞧年嫔娘娘的么?怎么也不进去,也不叫人来伺候着,就只管站在廊下出神呢?
这会儿年嫔娘娘早就睡下了,屋里头只有一盏小宫灯。
年嫔娘娘倒是睡得安稳了,他们万岁爷这会儿心里头可煎熬着呢。
年姒玉睡着了,却总是做梦。
梦见自己进了那个小花盆里头,在土里头待着,温暖舒适极了,但是那种子安逸得很,怎么也不发芽。
后来又梦见从前的事。她养在胤禛的案头,瞧着胤禛写字帖。
眉眼英俊,风度翩翩的俊逸少年郎。
少年郎似乎是瞧见她了,抬眸,冲着她一笑。
年姒玉就醒了。
胤禛现如今就不那样笑了。他现今威严甚重,那样盛的气势,瞧着实在是成熟得很。
醒了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她就起来坐坐。口渴了想喝水,也没叫烟绒起来,自己起来倒。
瞧着垂下来的门帘,总觉得外头似乎有点动静。
年姒玉似有所感,就披了外衣,拿了灯烛,挑开门帘往外头瞧。
这一瞧,跟月夜底下站着的胤禛就对上了目光。
年姒玉一愣,随即就笑起来,端着灯烛就胤禛那儿迎去:“皇上?”
结结实实抱住了他的腰,年姒玉真心实意的笑起来,是他真来了,不是在做梦。
“你怎么起来了?”胤禛瞧见她光着脚,吓了一跳,忙将人抱起来,往屋里送。
他只是想站一站,还没有想立刻进去的。到底是怕扰了她,可又舍不得落下她去隔壁屋子安置。
年姒玉高高兴兴的圈住胤禛的脖子:“嫔妾做了个梦,梦见皇上了。然后就醒了,口渴起来喝水,就想着撩开帘子看一眼,结果就看见皇上在外头了。”
胤禛用帕子擦她的脚,她笑眯眯的在胤禛脸上亲了一下,“皇上真好。知道嫔妾做梦梦见皇上了,皇上就来看嫔妾了。”
也不知怎的,抓着她娇嫩的小脚,听着她娇娇的在身边说话,又置身在这温暖的床帐里,胤禛心里头堵着的一口气,慢慢的就吁出来了。
胤禛也不纠正她,随便她高兴怎么说。
深夜在外头站着,她在里头睡着的时候,胤禛心里,有那么一阵的空廖寂寞。
可她出来,对上了她明亮的眼眸,胤禛知道,自己那一刻有多高兴。
她醒了,她高兴自己过来。胤禛瞧见小姑娘娇嫩的小脸蛋上挂着红晕,眸子里流动的欢悦,他心头一热,就将人压在床榻上了。
空了两三日,不算什么。可碰了人,才知这两三日有多想。
小姑娘也热情得很,胤禛没个节制,有心放纵。
为着老十四愧疚自责一整日,没处倾诉没处纾解,都落在小姑娘身上了。
将她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胤禛才神清气爽起来。
年姒玉不怕被折腾,但这回有点狠,稍稍一动,腰就又酸又软的。
胤禛很少这样不管不顾的,她也听见些话,知道怡亲王下午进宫了,兄弟俩谈了一两个时辰才散。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是知道的。这必然是十四阿哥的事情有了眉目了。
胤禛心里不痛快,又没处宣泄,就把力气都用在她身上了。
可他又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爱跟人说,年姒玉也不主动问,嫩白的手指就在他的胸膛上画圈圈,等着吧,他自个儿憋不住了,迟早要说出来的。
要不,怎么大半夜的跑来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