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总勾他, 还是胤禛先放开的。
要不放开,一会儿可就真走不掉了。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锦被被拉上来, 小脸盖住了一半,只剩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对着他眨呀眨的。
胤禛摸摸她的小手腕:“朕走了。”
“嗯。”年姒玉轻轻点了点头, 帐子里光线昏暗,她还是只管盯着胤禛瞧。
胤禛的目光深幽, 那双眼生的好看,年姒玉喜欢和他对视的感觉。
床帐放下来, 胤禛的声音转过屏风后,年姒玉这边就瞧不大清楚了。
她哪儿醒的这么早过呢?做花儿的时候,也是舒舒服服的睡到太阳升起来。
没太阳的阴天或者下雨天,那就是没什么精神的, 只管休息了。
成了年姒玉, 成日里窝在屋里养伤,也是想睡就睡的, 睡到日上三竿是经常的事。
哪怕是赶路来京中,也不曾起的这样早过。
也就是到京这一日,进宫这一日, 稍微起的早些罢了。
本来人就困得不行, 胤禛在,强撑着亲近他,胤禛走了,她心落下, 抱着枕头在帐子里滚了滚, 转头就睡着了。
胤禛在屋里更衣妥当, 带着苏培盛就出了屋子。
他不在这里梳洗, 这会儿时辰还早,他回养心殿去梳洗也是一样的。
里头年嫔还睡着,在这里闹起来,总归有些动静,怕把小姑娘给吵醒了。
她身子不好,是该好好歇着的。
胤禛出来,瞧见姚黄魏紫领着宫女静悄悄的候在外头,他心里暗暗点了点头,翊坤宫的规矩还是不错的。
胤禛就说:“你们年主子还睡着。小心伺候。让她好好歇着。”
姚黄魏紫轻轻应了一声是,一溜儿的奴才都跪下,恭送皇上离宫。
姚黄魏紫面善平静,心里头却也是翻涌了起来。
主子新进宫,还未曾侍寝呢,就得了万岁爷这般看重爱护,这是天大的好事。
她们方才只悄悄瞧了一眼,就晓得里头没动静,万岁爷起身了,主子却未起身服侍,万岁爷由着小太监更衣,都不曾梳洗就走了,这是怕吵醒了主子。
这样的事儿,她们在宫里这些年,便是加上从前在潜邸时,那也是未曾听过的。
这会儿,可跟皇贵妃在的时候不一样了。年主子,是当真得了万岁爷的万分疼惜的。
姚黄魏紫心下明白,这往后,翊坤宫更上一层楼,她们更要小心服侍了。
魏紫跟着姚黄守了大半夜了,想着一会儿主子再醒了,宫里还有些差事要办好的。
她这就要带着风丹去和淡彩焕彩交代些事情,也让她们抓紧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了好伺候主子。
两个大姑姑稳得住,可苏培盛带着人一走,烟绒风丹两个强压下的担忧就忍不住露出来了。
姚黄瞧见了,能候在外头的,都是年主子身边亲近的人,眼下也没有外人在,她也得安一安两个丫头的心,免得一会儿伺候主子出了差错,那便不好了。
姚黄轻声说:“今日不侍寝,还有来日呢。方才皇上待主子关怀爱护,你们又不是没有瞧见?主子刚刚入宫,路上颠簸劳累,皇上疼惜主子,自然是不急在一时的。”
“你们别忧着,在宫里伺候,还是要时时刻刻沉住气才好。”
银红春红,淡彩焕彩,都是宫里出来的,内务府的出身,便都很沉得住气。
烟绒风丹也是关心则乱,姚黄一提醒,两个人顿时醍醐灌顶,一时间目光都沉静下来了。
能被年姒玉带进宫里来的,自然也不是蠢笨之辈。姚黄瞧了,心中暗暗点头,果然是很不错的两个丫头。
魏紫就带着风丹走了,姚黄就带着烟绒守在这儿,打发银红春红先去歇一会儿,回头再换她们去。
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年嫔主子素来安睡,皇上走了,她们守了大半夜了,也可趁着这个时候歇一歇。
如今宫中虽有皇后,但跟先帝爷的时候比起来,请安的规矩,还是没有立起来的。
先帝爷的时候,皇后在时,嫔妃们便要去皇后处请安。皇贵妃贵妃在时,就要去皇贵妃贵妃宫中请安。后来只有四妃了,大家地位一样,倒是没有请安的说法了,便是往各宫里说说话。
如今的皇上,那是从皇子阿哥来的,跟先帝爷从小做皇帝的还是不一样。
乌拉那拉氏一开始跟胤禛大婚,做了皇子福晋,那是先在宫里阿哥所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胤禛分府出宫另居,她才跟着一道出宫的。
那会儿胤禛身边已有格格侍妾伺候,乌拉那拉氏不是一开始陪在身边的。
乌拉那拉氏进府晚些,又总喜欢弄些收买人心的手段,彰显福晋的贤良大度,那会儿李氏正是受宠的时候,这请安的规矩哪怕是分了府也没有立起来。
至多便是每月初一十五的正日子,她们才会去乌拉那拉氏正院请安。
再后来进了宫中,皇后和一众嫔妃都还住在宫里,皇上却带着皇贵妃住到园子里去了。
皇贵妃养病需要安静,皇上不放心,要一同去瞧瞧。皇后要在宫中主持大局,所以和嫔妃们都留下了。这是对外的说法,可谁又不知道,这是皇上宠爱皇贵妃呢?
皇贵妃不在,这请安人不齐,自然也是没有个正经规矩的。
皇贵妃如今去了,宫里这请安的规矩,就只定了每月初一十五,才去钟粹宫请安,旁的日子,就看各人自己的心意了。
皇后纵然想改,一路从潜邸跟着来的嫔妃们,也未必肯依她的,只好就这么着了。
年姒玉不用去给皇后请安,胤禛走后,她睡得昏天暗地的,天大亮了,她才起身。
姚黄带着烟绒悄悄进来伺候,小宫女们个个屏气敛息,托着热水热帕等物,给年姒玉取用。
梳洗过后,烟绒到了妆台前给她梳头发,年姒玉才慢慢缓过神来。
瞧见姚黄烟绒和昨日一样,都是如出一辙的沉静模样。
年姒玉心里暗笑,这才入宫两日,她的两个丫头,烟绒和风丹,倒是让翊坤宫的两位姑姑教的越发沉稳了。
她有心试一试,就说:“昨夜我,未曾侍寝。”
话音才落,姚黄眉头都没动一下。烟绒给她梳头发,手都没顿,动作丝滑连贯,显见是不意外,也不焦心的。
年姒玉又等了片刻,见两个人还这么稳,她就笑了,说:“皇上说瞧着我身子不好,昨夜不肯动。定要歇几日再说。”
姚黄这才轻声说:“皇上去养心殿前,曾嘱咐奴才们,要奴才们小心伺候,不可扰了主子休息。在皇上心里,可见是很疼主子的。关念主子身体,比一切都要紧些。”
年姒玉就望着姚黄笑,姚黄也和烟绒笑了笑,主仆三个,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在这宫里过日子,想要舒心些,一则是皇上的爱重,再则,便是身边的人要可靠。
这都是她身边有来历的人,论忠心,自是绝不可能背叛她的。可遇事稳得住,有见地,不慌乱,冷静淡定,这也是很重要的。
不然她这儿稳得很,奴才们那儿慌成一团,这日子还怎么过呢?
今日这样,可见是都还不错的。姚黄魏紫两位大姑姑见事清楚,心中也有成算,眼明心亮的,这翊坤宫上下,年姒玉就很放心交给她们了。
翊坤宫的膳房还未立起来,年姒玉的膳食暂时还是从御膳房提来的。
如今宫里都知道,皇上很看重翊坤宫的年嫔,加上六阿哥和四格格养在这里,皇上又特意吩咐过,御膳房也不敢慢待,去提膳的淡彩焕彩每次都是领着小宫女带了好几个食盒回来的。
年姒玉爱用些汤汤水水的膳食,早膳要了小点心,也要了粥,还要了些汤面。
御膳房是用了些心思的,年姒玉用着还是不错的。
她这儿用了早膳,就去六阿哥和四格格的屋里瞧瞧孩子们。
正巧两个小娃娃刚吃过了,见了她来,又咧着嘴笑,挥舞着拿着玩具的小胳膊,一个劲的往外探身,似乎是要出去玩。
奶娘在旁边凑趣,说阿哥和格格是还想出去看热闹呢。
年姒玉就笑起来:“早上有些凉,就不出去了。等会晌午温度高些,有了些阳光,再抱出去瞧瞧。”
奶娘们深以为然。
他们这位年嫔娘娘,倒也是脱俗得很。
这是亲姐姐的孩子,偏偏就是没有抱过的。也并没有过太亲近的举动。可同六阿哥和四格格相处起来,又格外的耐心和温柔,那眼睛里头的疼惜,可是骗不了人的。
昨日当着皇上的面说不抱,奶娘们也是瞧见了的,皇上那般心疼年嫔娘娘。年嫔娘娘也确实是纤细了些,六阿哥和四格格如今也是闹腾的时候,若是磕着碰着了,倒是都不好的。
孩子还小,年嫔娘娘疼爱他们就好了,管那样多呢。奶娘们想,左右都是六阿哥和四格格的姨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大家的前程都系在年嫔娘娘身上的,新主子如何,他们自然就如何了。
瞧六阿哥和四格格,还不会说话呢,却这么喜欢这位年轻的姨母,那自然是极好的了。
年姒玉这儿逗逗孩子,魏紫直接寻来了:“主子,慈宁宫的杨嬷嬷来了。”
这可是太后身边贴身侍候的嬷嬷,体面尊贵的很,寻常是很少到宫妃们面前走动的。
年姒玉没直接动,先问:“杨嬷嬷来做什么?”
魏紫说:“杨嬷嬷是来替太后送赏赐的。主子入宫,太后病着未曾要主子去请安,没有见面,但按规矩是该表示表示的。”
年姒玉听着就笑了,她昨日入宫,慈宁宫一点动静都没有,今日就让人送赏赐来了,这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况且,太后依着皇后,还把六阿哥和四格格抱走了,明摆着是不大喜欢年家人的,怎么添了堵又来送赏呢?
可太后赏赐,不能不接。杨嬷嬷是替太后来的,她也不能不见。
太后的赏赐,瞧着还很丰厚,年姒玉让姚黄接了,同杨嬷嬷道谢。
杨嬷嬷说:“本是昨日要来的,但想着娘娘这里刚入宫,要侍奉皇上,又怕忙着收拾宫中,便不曾过来。今日奴才就把太后的赏赐给娘娘送来了。”
“太后如今还在养病,怕过了病气,便不要人请安。待日后太后大好了,太后还要见见娘娘的。”
杨嬷嬷这一趟,便是昨夜太后敲定的。
太后原本不想理会年嫔入宫的事。到底还是对年家的人没有什么好感。
可偏偏十四爷的事,年嫔在里头到底是起了些作用的,太后要承这个人情,又不肯叫年嫔瞧出来,这暗地里的事情不能明言,可赏赐的理由也是现成的。
纵然说出去,也没什么可挑的。况且,太后给新入宫的主子娘娘赏赐,也是理所应当的。
若不给赏赐,那才真真是没脸呢。
也是瞧在十四爷的份儿上,太后还是给年嫔娘娘做了这个脸。
年姒玉瞧人家笑,她也笑道:“嬷嬷客气了。太后既病着,便是要好好静养的。我也不好去打扰太后安养。只等太后大好了,我便去慈宁宫,给太后老人家磕头请安。”
杨嬷嬷真是没想到,年嫔竟是个这般和气的。
她还以为,年家的小女儿,皇贵妃的亲妹妹,又是年家娇养着长大的,就会同皇贵妃的性子是一样的,甚至还要更冷傲些。
却没料到,来了翊坤宫见到了人,竟是同皇贵妃完全不一样的性子。
这姐妹俩都生的是一副顶好的容貌,年嫔虽年纪小,瞧着却容色艳丽得很,可这性子却和顺态度也和缓,待她还这样和颜悦色的。
竟也不生涩,为人行事,还真是太后所言,是个聪明的。
杨嬷嬷来时绷着的一颗心,竟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竟不由的对这位年嫔娘娘生了几分好感。
明明年纪小,行事做派竟有雍容华贵的风范,倒比钟粹宫的那位相处着更舒服些。
难怪皇上昨日在翊坤宫用了午膳和晚膳,入宫第一夜就留宿了。
这样的性子,他们那位皇上,怎会不喜欢呢?
就是身子孱弱些,似乎在宫外那场重伤里,年嫔没把身子养好似的。
杨嬷嬷想着,也不知这样纤细的身子,将来能不能给皇上诞育子嗣呢?
从前的皇贵妃,那也是在皇上身边侍奉了十年,才有了眼下这么一双儿女的。
怎么姐妹俩的身子,都是这样的不好呢?也不知这一位,将来如何呢。
年姒玉不卑不亢,客客气气的说完话,杨嬷嬷告退,她便让姚黄亲自将人送走了。
姚黄回来,瞧见年姒玉望着那些赏赐,就轻声说:“也不知太后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年姒玉淡淡一笑:“不拘什么意思。赏了便收着吧。”
这宫里的人这样多,又多是女子,她便是在女子堆里长起来的。
女人的心思最难猜了,一会儿一个样。宫里的人心思更多,德妃在这宫里都住了一辈子了,如今又成了太后,有了先前的事,这突然厚赏,肯定是有缘故的。
但年姒玉懒得琢磨人心,将来时日长了,人心总会露出来的。这会儿就不必费神去猜了。
但这笔赏赐,她在心里记下了。
年希尧兼着内务府总管的差事。内务府的人遇上翊坤宫年嫔娘娘的差事,那自然是万分小心的。
又是苏培盛亲自去吩咐过的差事,内务府的管事们,那就更上心了。
先甄选了一批是湖北籍贯的膳食上人,登记造册,写明履历家庭关系,而后将册子送到翊坤宫,供年嫔娘娘选人。
在翊坤宫设小膳房,这是大事。将来年姒玉和六阿哥还有四格格的一应膳食,都是从这儿出的。
若是膳食不经心,侍奉的人有问题,那翊坤宫里的主子们怕是要出大问题了。
因此这册子送来年姒玉手上,她很上心,很重视。也不去逗小孩儿了,成日里就忙这些事。
胤禛这几日忙,说不来。离颁金节正好还有些时日,年姒玉就利用这些天,要把人选出来。
不然总是去御膳房提膳,还是有些不大方便的。御膳房也确实是尽心了,但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找准她的口味。
能进翊坤宫伺候膳食的,首先底子就要干净,家庭关系要简单,旗下人也不能选到年家的对家去了。主要还是更中意胤禛从前所领的旗下人,那样更好些。
年姒玉小心谨慎,让姚黄魏紫将人家的上三代都查清楚了,才选了些人出来,轮流试用。
试了好几日,最后总算是试到了最符合年姒玉口味的膳食。
一个个放进膳房伺候的人,年姒玉都亲自过目了,膳房总管,是个叫桂陵的。
桂陵有个哥哥,就在圆明园里伺候着。从前皇贵妃住在园子里的时候,那园子里的膳房总管,就是桂陵的哥哥。如今桂陵的哥哥,还在园子里伺候的。
桂陵家里另有个大嫂子,曾做过福宜阿哥的奶娘,后来福宜阿哥没了,就给放出去了。
那个奶娘就是湖北人。虽说桂陵是湖北籍贯,没在湖北长大,但他母亲和嫂子都是湖北长大的,最喜欢湖北的饭食,他哥哥和他的湖北菜都做的极好极地道。
他们一家子都干净得很,况且,桂陵的哥哥做园子里膳食总管,那也是胤禛点过头的。他哥哥手艺也不错,不过皇贵妃不爱用湖北菜,也幸而他哥哥有别的手艺,这才叫伺候了皇上和皇贵妃的。
把桂陵放到翊坤宫就没什么问题了。
且年姒玉想着,伺候老娘和嫂子都这么细心的人,想是没错的。这个桂陵瞧着也是个沉稳懂事的,年姒玉就点了头。
这日午膳,年姒玉点了莲藕煨汤。煨的是排骨汤。
她想吃这个想了好些时日了。桂陵晨起就开了火,伺候早膳的时候就煨上了,正好晌午的时候火候到了,便可以吃上了。
宫里这时节,也是有新鲜的莲藕奉上的。就是不太多,但也是有的。
湖北的莲藕送不上来,但京畿周边会有庄子上的莲藕送进来。
有些是湖北带去的种子,生了根种出来,味道不及,但已是比北方的好太多了。
桂陵会拾掇,先用锅子将莲藕都焖一遍,待软和些后再放进汤里,这样便和湖北那地界的粉藕是差不多的口感了。
宫里的主子娘娘们都不爱用莲藕。偶尔点缀,也多是蒸或者炖,放两片就罢了。
偶尔翻炒,那也是给奴才们用的。都不爱吃这太有嚼头又有些味道的东西。
如今年嫔娘娘爱吃,那送上来的新鲜莲藕,自然是可着翊坤宫先挑了。
桂陵亲自去挑的,拿回来的都是新鲜水嫩的,就供着年嫔娘娘吃喝的。
汤端上来,烟绒好好的照着年姒玉的习惯盛了,待汤凉了些,年姒玉吃了一小块藕,又喝了一小碗汤,当即就笑了。
“就是这个味道。极好。”清淡又养人。桂陵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里头烟绒伺候着年姒玉用了膳,然后便去了膳房,按照主子的吩咐,挨个赏了。
桂陵和底下的人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也不敢进去扰了主子,在外头磕了个头才罢了。
烟绒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呢。
年姒玉瞧见她就问:“桂陵很高兴?”
烟绒笑道:“主子是没瞧见,他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主子说了不用谢恩,他还要带着人在外头磕了个头才罢了。说是要尽他的心。奴婢拦不住他们,索性没拦着。”
主仆这里正说着,魏紫从外头打帘进来,说:“周成送了钱太医过来。说是皇上吩咐,让钱太医过来给主子请平安脉的。要好好瞧瞧主子的身子。”
年姒玉刚刚用了膳,还没有到午睡的这会儿,昨夜落了一场雨,外头地有些湿,年姒玉也不爱出去溜达了,就在屋里和烟绒她们说话解解闷。
魏紫问,是不是现在就将钱太医请进来。
年姒玉却说不忙,问魏紫:“这位钱太医,很得皇上的信任么?”
她更熟悉胤禛和府上进宫前的生活。后来的登基进宫,她去做年姒玉去了,就不知道这边的事了。
她只晓得,皇贵妃在入宫前,照料她身体的是在亲王府当差的府医。
魏紫道:“钱太医医术精湛,于女科甚有建树。皇贵妃入宫后,就时常给皇贵妃请脉的。”
“太后,还有宫中众位太妃的身子,都是他照料的。嫔妃们若是有事,都是另寻的别的太医。”
也就是说,这是先帝爷时就有的太医了。照料太后及太妃们的身体,那也就是说,跟嫔妃们是不沾边的。
但也未必就能绝对的信任。年姒玉留了个心眼,皇贵妃都是由他照料的,想必问也问不出什么来。魏紫这样说,就证明这个钱太医很得胤禛的信任了。
否则,是不会特特叫了他来的。
因着关氏进宫前同她说的那件事,年姒玉这心里头对宫中人总存了三分疑虑。
那些事儿自然是不要她费神去查的,但她也不能全然就把信任交付出去。尤其是这等有关健康的大事。
眼下还不大了解宫中的情形,进宫时日尚短,且走走看看吧。
周成领着钱太医进来。钱太医倒是很规矩,年纪瞧着四十五的样子,眉眼温厚,向医之人,面相还是很不错的。
是个浸医书有些能耐的样子。
年姒玉瞧着周成笑:“怎么叫你来了?”
周成恭恭敬敬的道:“回年主子话,原本是叫奴才的师傅来的。但师傅要伺候万岁爷,这差事就叫奴才抢着了。万岁爷吩咐,请年主子好好瞧一瞧。万岁爷立等着钱太医的回话呢。”
他们万岁爷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每日在养心殿都睡不上一个时辰,天天就是批折子见大臣。在军机处议事到深夜。
可便是这样,忙完了还记着问一句,年嫔今日怎么样啊。
幸而他师傅知道轻重,晓得万岁爷心里挂记年嫔娘娘,就让他们留心着翊坤宫的动静。
万岁爷过不来,但天天都能听到年嫔娘娘的事。
翊坤宫的小膳房要立起来了。
翊坤宫的小膳房立起来了。
年嫔娘娘觉着很好,每天都管御膳房要了很多新鲜莲藕。
其实都是些不大的小事。但都是和年嫔娘娘有关的。哪怕是听见年嫔娘娘今日在庭院里看了一会儿花,万岁爷听了都会笑。
周成这跟着师傅苏培盛在万岁爷跟前伺候,也有十来年了,这十来年里,他是瞧见过万岁爷宠着皇贵妃的。
可如今这样,听见些动静就总是笑的,他还是头一回见。总觉着万岁爷这回待年嫔娘娘和皇贵妃那会儿不一样了,都是盛宠。
但就是不一样。
周成自己琢磨不出来,但听他师傅的话准没错。年嫔娘娘这儿的差事,那就是要好好的办,打起精神的小心伺候着,这就对了。
这正好今日,万岁爷琢磨着年主子这儿忙完了忙顺了,就传话叫领着钱太医过来给年主子把脉。
当时万岁爷还嘱咐呢,叫他就在旁边站着,太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叫回来禀报。
年姒玉笑道:“那就瞧吧。”
不瞧一回,胤禛那儿怕也是不能放心的。
钱太医上前来诊脉。周成就没出去,在旁边伺候着,在旁边陪着的,便是姚黄烟绒,还有银红。都是惯常在年姒玉跟前伺候的。
寻常的宫女太监,是进不到这儿来的。
钱太医把脉,屋中安静得很。
过了一会儿,把完了,钱太医才说:“微臣观娘娘气色有些弱。娘娘体质是好的,只是大约受过重伤,调养的好了大半。但还需要继续调养些,方能大好。”
气色弱些,容色却极盛。这也是钱太医心中称奇的地方。
这后宫女子,哪一个不是身子弱了容貌上便有缺憾了。便是先前的皇贵妃也不例外。偏年嫔娘娘一点不受影响。
年姒玉就笑了:“在湖北时,本宫瞧过的郎中也是这样说的。还开了方子叫本宫吃着。但本宫嫌药苦,不爱吃那个,就改成药膳食疗了。”
“烟绒,将药膳单子拿来,给钱太医瞧瞧。”
年姒玉既知道有人要害她,在没找到罪魁祸首之前,肯定不能再随便吃这些药了。
她不吃药,倒是先前宫外一直在总督府里当差的郎中还靠谱些。这药膳食疗她是可以一直坚持的。这谁能不爱吃呢?
钱太医要真给她开药,她便要用这个搪塞。
钱太医倒是没说开药方子的事,瞧了药膳单子,而后才道:“娘娘这药膳单子,是极好极对症的。娘娘既嫌药苦,继续吃着这个也可。只是不吃药,药膳食疗就慢些,但总不会伤身,反而补气益血,很适合娘娘的身体。”
“慢些就慢些。本宫但求稳妥。”
年姒玉笑道,“在湖北的时候,本宫在那场事故中伤了身子。腰腹伤的重些。郎中瞧了,说是要好好将养的。但子息上就艰难些。如今太医再瞧着,大约也还是一样的说法吧?”
她这话一说,屋中除了烟绒和钱太医,一时另外几人脸色都变了。
年家小女儿在湖北被马车撞了重伤的事,因皇上处置过,这事儿是人人都知道的。
但年家小女儿因为伤了身子,子嗣艰难的事情,这是隐秘,那就没有几个人能知道了。
年嫔娘娘这样大喇喇的说出来,都把人说惊着了。
钱太医本来没打算提这个的。他在后宫侍奉久了,知道后宫女子的倚仗,无非就是子嗣荣宠四字罢了。
若真有人子嗣艰难些,巴不得要藏着掖着,甚至不许身边人知道的。
怎么到了年嫔娘娘这儿,却直接就说出来了呢?他原本还想着,年嫔娘娘不提,他就要遮掩过去的。毕竟这个事,不好说的。
钱太医也不想惹麻烦。
可年嫔娘娘这性子,竟与后宫娘娘们大不相同,他不说,她倒是自己说了。
钱太医在后宫侍奉久了,神色不动,面上也是一派平静:“娘娘还年轻,伤总有好的一日。子嗣艰难些,也不是养不好的。问医从没有绝对的说法。这几年不行,往后几年未必不行。娘娘放宽心,只管好好将养就是了。”
年姒玉轻轻一笑:“是啊,本宫还年轻。将来总有机会的。”
她这可不是随意附和钱太医的,她说的是真心话。
可身边伺候的几人却都是一副气压低的模样,竟都有些凝滞,仿若钱太医的话只是安慰人。
若是换了真的年姒玉,钱太医的这些话也确实是在安慰人。
那马车失控,撞年姒玉是不顾一切的。那一下,就把年姒玉给弄死了。要不是姒玉来了,这年姒玉就直接没了的。
年姒玉受不住这伤的,哪怕是好了,别说生孩子,都铁定是残废了。
姒玉却不一样。她能活下来,她能好起来,都因为她是蹙金珠,是罕有的蹙金珠。
她的身体,会因为蹙金珠的发芽开花而真正的好起来。
她的种子发芽了,开花了,她就大好了。她的身子大好了,自然就能生孩子的。
如今的将养药膳食疗,是在好好的温养和保护这个身体,让这个身体逐渐和她适应融合。
她本来也可以不说的,但这宫里,有人在暗处盯着她。她适当的放点消息出去,对她大哥大嫂那边调查肯定是有好处的。
那个人要是知道了她没死,但是不能生了,说不定会有动作,又或者不会有动作。
不管是哪一种,对她这里都没有什么坏处的。
引蛇出洞,她大哥大嫂也好抓蛇啊。
再者,这样的事情,也瞒不住什么。正好钱太医来了,她大张旗鼓的说了,会有她想要的效果的。
屋内片刻的沉默安静,被年姒玉含着笑意的清亮嗓音给打破了。
她说:“本宫想问钱太医一句准话。本宫还未侍寝,皇上担心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觉得是无事的。入京时,府里的郎中也没说过不能行此事。太医若要去皇上跟前回话,烦请同皇上说一说,本宫确实无事罢?”
谁都没想到,年嫔娘娘再开口,竟说的是这个。
连钱太医都是一愣。
心中却想,他与年嫔娘娘只见了一面,但却觉得,年嫔娘娘真是个狠人哪。说起子嗣艰难的话,都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明明这般年轻,半点没有自怜自艾的情绪,明媚向上,难怪皇上这般看重了。
转念想想,却也没错。都这个时候了,既是入宫了,又这般得宠,当然是要想法子固宠了。
况且,钱太医也很清楚,确实是无事的。
要不怎么说,年嫔娘娘只是气色弱呢,那身子骨,并没有那么的弱。
只是今日听了太多的秘辛,钱太医心绪微有翻涌,他心里知道,对皇上,依着年嫔娘娘的意思,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但对外,皇上便是不吩咐,他这里也是一个字不能对外说的。
可这样的事,怕也是瞒不住。
不过,这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医需要操心的事儿了。
魏紫同周成一道送了钱太医出去。
周成刻意走慢一步,颇有些愁眉苦脸的望着魏紫,小声道:“姑姑慈心,奴才这儿想问姑姑一声,今儿这事儿,难道就真的一字一句照着原样儿回禀给万岁爷么?要不,姑姑请年主子示下,奴才这心里头,实在是没底了。”
今儿这事太大。谁能知道跟着钱太医走一趟,竟是个烫手的差事。这年嫔娘娘的身子骨这般的惊天大事,他哪敢原话照着回呢?
他就想年嫔娘娘怜惜他,这样的事,但凡后宫哪位主子,那都是自己个儿藏着掖着不说的,便是知道了,也是自己温柔小意的同万岁爷说,哪有这么大张旗鼓的叫奴才们这么大喇喇的去说呢?
年主子这心,也太大了。
魏紫瞧他一眼,道:“你跟着你师傅办差,也有十来年了,怎么还这般没长进?我们主子的话,你也听见了,说了让你与钱太医一五一十的回话。有我们主子在呢,你心里没底什么?只管好好的去说,将来有你的好儿。”
“若是不好好的说,回头传到我们主子耳朵里头,这心里头可就给你记上了。你仔细你的的差事将来还要不要了。”
翊坤宫的人,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外头有年家,宫里曾有皇贵妃,如今又有了年嫔,年家的荣耀高高悬在那儿,正是耀眼的时候。
周成也想,是呀,他一个养心殿的奴才,替主子们操这些闲心做什么呢?只管把万岁爷交代的差事办好办妥就是了。
周成低声谢了魏紫,紧走几步,赶上钱太医,一同往养心殿复命去了。
周成和钱太医都走了,院子里的奴才们各自忙着自己手上的差事,魏紫站在廊下瞧,人人都以为她是督看外头的小宫女小太监们。
其实那平静的面容下,却有着一颗担忧的心。
她不是担忧皇上知道了这事会对年嫔主子疏远。她是想到,当年皇贵妃也是这样,进了贝勒府,年纪轻轻的,就不能生了。
皇贵妃也是身子弱些。子息上艰难些,皇上一直宠爱皇贵妃,那独宠的架势,任谁也是及不上的。皇上从未介意过皇贵妃子嗣上艰难些,皇贵妃身子弱,皇上便替皇贵妃好好调养身子。
好些年了,皇贵妃才有了福宜阿哥的。只可惜福宜阿哥生下来到了两岁,没养住就没了。
后来才有了六阿哥和四格格。结果六阿哥和四格格好好的,皇贵妃却没了。
据魏紫所知,皇贵妃入府前,那也是好好的人,怎么偏进了府,就身子越来越弱了呢?
年嫔主子出事前,那是多活泼的丫头啊。皇贵妃总是提起,魏紫也是见过的,那是个跟假小子似的健康活泼的小丫头。
偏偏进宫前出了事,叫马车给撞了。然后,年嫔主子就体弱,如今伤了身子,这子嗣又艰难上了。
姐妹俩,竟都是这样的。这难道仅仅就是巧合么?这怎么能不让人多想呢?
可便是皇上插手了,叫人好好的审了那个案子,也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就是一场意外。
可,真的是意外吗?
魏紫瞧着围着翊坤宫的那朱红宫墙,她是在皇贵妃跟前发过誓的。在这宫中,她一定会好好的护着年嫔主子的。护着皇贵妃唯一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