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想起来了,小姑娘身上,是牡丹花的香气。
他少年时,曾养在案头一株名贵的牡丹,那牡丹开花的时候,便是这样的清甜幽香。
他也是极喜那株牡丹花的,从不假手他人,都是自己精心的养着。
只是封贝勒的那年,到了宫里,他额娘跟前,老十四还是个光头阿哥,却跟着凑趣,说他封了贝勒,就该送些礼物给额娘,毕竟额娘生了他一场。
他也不知送些什么,老十四就说替他做了主,将他那养了多年的名贵牡丹送了他额娘。
话都说出去了,雍正再不想送,哪能不应下呢?
原本他与额娘,就因为从前他养在孝懿皇后跟前的事不大亲近,他额娘当时还对那牡丹挺有兴趣的,他也是没法子,只得忍痛割爱,将那牡丹送出去了。
早几年还能在永和宫里瞧见那株牡丹,后来他大婚,有了福晋,再去永和宫,那牡丹就没了。
据说是被老十四带回府里赏玩,没养好,牡丹送回来,没几天就败了,冬天就枯死了。
他额娘甚至都没跟他说一声,这些事,也都是他自己私底下打听到的。
大约也就只有他,才在心里可惜那矜贵的牡丹。
这想起了旧事,雍正难免想起太后和他那个不叫人省心的亲弟弟。
只是闻见少年时喜爱的幽香,雍正心中倒也平静,不似先前那样积郁焦躁。
先帝爷总是叫他戒急用忍,他自然也是这么着劝自己的。
就是没想到居然在年家的小姑娘身上闻到了他曾魂牵梦萦遍寻不见的幽香。
也不知她是怎么制出来的,雍正前几年倒是想了些法子,但总是差些意思。
这倒是与皇贵妃是亲姐妹了,姐妹两个都这么喜欢牡丹。
“朕记得,牡丹里有一品蹙金珠,这品牡丹极其少见。朕寻了许多年,也未曾寻到。这翊坤宫中,几乎是全品的稀有牡丹全都种下了,就独独差了一品蹙金珠。”
“瞧你也这样喜欢,若朕能寻得,定替你找来,让你种下。”雍正含笑道。
他也没跟年姒玉提起年少时的事情。倒是从前知道皇贵妃喜欢牡丹,就寻了许多稀有品种放在她的院子里,入宫后,又想法子移到了翊坤宫来。
年氏还巴巴的从湖北把花儿的种子带到宫里来,可见也是爱花的人,雍正也想成全她,也想再寻了娇贵的蹙金珠来,叫她高兴高兴。
年姒玉正吩咐烟绒好好的端着小花盆,送到寝殿里去,就养在寝殿里的条案上。
听了雍正这话,又垂眸笑了。
再抬眸时,一眼水灵灵的笑:“皇上,嫔妾带来的,正是蹙金珠。”
他倒是还记得。他倒心里还惦记。年姒玉很高兴。
蹙金珠在这世上已经绝迹了。
她就是最后的蹙金珠。
要不,怎么能得了天地的大造化,能够修了福气,穿成了人呢。
她还是花儿的时候,懵懂开智,就是养在雍正身边的。
他得了蹙金珠,很用心养着的。那会儿他还是少年,未曾成婚,身边也还没有人伺候,她就在那时陪着他了。
后来蹙金珠被送到了宫中,去了德妃身边。
可她那会儿,已经可以出来了。就总跑回来看他。
看他娶妻生子。后来蹙金珠没了,她就重新到了别的牡丹身上,这些牡丹被养在四贝勒府上。
福晋养过,李氏养过,那些格格们都养过。
要不她怎么说这些都是熟人呢。她做花的时候,那可都是深深打过交道的。
勋贵人家,福气自然更多些。牡丹矜贵,寻常人家也难养。
而皇子龙孙的府邸里福气更多更足些,蹙金珠和另些品种的牡丹,自然在四贝勒这儿才是最合适的。
蹙金珠得天地灵气,知道四贝勒将来有大造化,未来的皇帝,福泽深厚,她当然是愿意在他身边待着的。
后来她穿成了人,代替年姒玉活下去。本想放开手脚在外头好好享受人生的。
偏皇贵妃没了,她就跟着进了宫,做了年嫔,要成为他的女人。
雍正目光亮了亮:“你竟寻得了蹙金珠。”
年姒玉笑道:“是。嫔妾还从古书上瞧见了,这蹙金珠该如何护养。那古书嫔妾还带来了,就放在箱笼里,嫔妾去找出来给皇上瞧瞧。”
“不忙这一时。”雍正把小姑娘的手牵住了,叫她好好坐着,“你的箱笼还没收拾出来,上哪去找呢?回头收拾出来了,你再给朕瞧。”
年姒玉笑了笑,说好。
她也没说假话,确实是在书上瞧见过蹙金珠的护养。只不过她这里仅剩的,这世上最后的蹙金珠的种子。
也不能单单只用这一种护养的法子。
她是在他身边得到这些福气的。原本在外头,若是好好的享受人生,这重伤后的身体,只怕也难有痊愈的法子,可能还要另寻些机缘。
可她又回到他的身边了。这种子种下去,只要长出来,再好好的开花,她的身体就能痊愈。
只是想要长起来再开花,那要的就不再是雍正的福气了,要的是他的爱,他的心。
这种子如今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说明雍正如今还不爱她,待她好,全因着她是年家的小姑娘,皇贵妃的亲妹妹。
但这样其实也挺好的,感情不都是慢慢培养的么。
她的种子没枯死,就证明这男人没对任何人动过心。
哪怕他曾经盛宠李氏,盛宠皇贵妃,那也只是宠,没有爱恋。
他若对自己动心,对她倾注爱意,浇灌滋润,这蹙金珠,才能真正活过来,长起来。
自然她的身体,就会变好了。
雍正可不晓得这些,他甚至都没跟年姒玉提起年少时他养过蹙金珠的事,倒也不是不愿意说,是怕小姑娘问起蹙金珠后来的去向。
这花儿养得好,哪怕一二十年,也该还是在他身边的。
偏偏叫老十四弄没了。
他才被老十四气了一场,太后又和他闹着别扭。
小姑娘第一日进宫,雍正还不想同她说这些事。
今日本就是应当高兴的,是她的好日子。
雍正只是想着她身上的香,又想着她护若珍宝的蹙金珠,只道她和牡丹当真有缘。
年姒玉也笑:“是呢。嫔妾也觉得自个儿和牡丹有缘。”
雍正又在瞧她。
年氏是真爱笑,小姑娘花儿一般的年纪。说话口音倒是没有特别地方,就是带着南边的软糯。轻软得很,有时候鼻音重,听起来就特别嗲。
就像是喝了一口糯米酒似的。心里头不自禁的就觉得舒坦。
翊坤宫的奴才们手脚麻利,很快就把翊坤宫重新收拾好了。
年姒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瞧雍正,雍正唇角含了笑,就牵着她的手,将翊坤宫里里外外都瞧了一遍。
两个人都挺满意的。
这会儿还未到晌午,离用膳的时辰还早着些,桌案上奉的茶和点心。
年姒玉就瞧见雍正只用了些酽茶,倒是她,觉得饿了,动了两三块小点心。
雍正与她歇在寝殿旁边的小暖阁里,问她:“累不累?”
“不累。”年姒玉轻轻摇了摇头,抿着唇笑。
雍正看她,先前脸蛋还有些白,如今走动了会儿,倒是红扑扑的了。
小姑娘年纪还小呢,走动走动,倒也没什么。
雍正便说:“去钟粹宫的时候,没瞧见六阿哥和四格格吧?”
年姒玉眨眨眼:“嫔妾没瞧见。皇后娘娘说,六阿哥和四格格,正睡着呢。不好扰了他们。”
跟着去的常嬷嬷回御前复命,应该把这话说过的。
雍正似笑非笑的:“奶娘每日到朕跟前回话,都说六阿哥和四格格总在下午犯困。午膳前,总要玩一会的。”
皇后这样说,就是不肯让年氏见六阿哥和四格格。
年姒玉装傻:“那也许,今日六阿哥和四格格,确实睡着呢。”
雍正闻言就盯着她瞧,一眼的探究,眸中深邃似要望进她的心里似的。
“你姐姐总说你聪慧,朕瞧你也不是个傻的。”雍正说,“朕就不信,你当真不明白朕的用心。”
好吧,她其实很明白的。她就是故意装傻。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笑得灵动狡黠:“嫔妾才第一天入宫,皇上就想让嫔妾出头了?”
调皮。雍正瞧她,本想嫌弃,眉梢眼角,却偏偏勾勒出点点笑意来。
他牵着她的手,要带她去钟粹宫:“不叫你出头。就叫你跟朕走一趟。”
他等了几个月,可不就等着她这个本主进宫么。
京中十月,还是有些冷的。
年姒玉出去前顿下脚步,烟绒就麻利送上披风来。
等她系好了披风带子,一直轻轻拧眉等她的雍正,伸手将披风上的兜帽给她端端正正的戴上了。
小姑娘身子不好,娇弱得很,他都知道。拧着眉的雍正想,还得叫太医院好生照顾着,年氏年纪小,调养个几年,定能痊愈的。
雍正牵着年姒玉上了龙辇。
跟着的苏培盛心里一直哎哟,万岁爷可真爱护年嫔娘娘。
当初便是皇贵妃在跟前,那也是皇贵妃伺候万岁爷的。哪儿就让万岁爷动手,还侍候着嫔妃戴兜帽的呢。
难怪是惦记了几个月的人,这一去钟粹宫,莫不就是为了要回六阿哥和四格格,去砸皇后的场子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