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看着眼前不言不语落下眼泪的黑发少年, 原本准备好的威胁话语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对少年身上散发的感伤情绪莫名在意。
不是跟加茂家主一群人会面了吗?
他明明看到那些人离开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容, 每个都喝了酒, 像是庆祝过什么好事一样。
按理说伊东摩耶也该和他们一样,为接下来的一帆风顺、步步高升感到得意才对。
为什么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闷闷不乐?
五条悟转念一想, 那必然是会面的结果对伊东不利,或者没让他感到满足, 所以才会这样。
之前面对少年反常状态的惊异被一股幸灾乐祸的愉悦替代,五条悟又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俯身,面上勾起一边嘴角。
“哟, 有烦心事了啊?不妨说来听听,让我开心开心。”
不知是五条悟的声音,还是酒精的作用,神宫寺奏的额角抽痛起来,恶心、反胃、晕眩一股脑地涌上来。
身体在发出警报,但他接受良好,只觉得轻飘飘的,唯一不受控制的是一旦开启就停不下来的眼泪。
他在十岁左右, 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换不来一个带温度的眼神就再没有哭过了。
哭泣是懦弱者最没用的能力, 也是被爱之人才配拥有的权利。
然而在心完全冷却下来后, 反而会在醉得厉害的时候以流泪的方式,散尽体内最后的余温。
所以他从不会在别人面前喝醉,即便醉了变成现在这样, 也冷着一张脸等泪水流尽。
眼角又滑落一滴带着热意的泪珠, 神宫寺奏转回头不再看五条悟, 用被酒精刺激得微哑的嗓音说道:“可能要让五条家主失望了,很不巧,是值得高兴的事。”
高兴的事?
那为什么板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还蠢兮兮地掉眼泪?
五条悟显然不相信,他觉得伊东一定是在隐藏什么,想要走到少年面前看个清楚,却因为浓烈的酒味停住脚步,最终坐在了少年对面。
“是和这次的竞选有关吧?”五条悟挑起眉毛,一脸新奇地看着神宫寺奏面无表情地落下的泪滴,汇聚在下巴处又不堪重负地滴落,砸在深色制服外套上。
“你不说,我自己也会把人找出来……”
神宫寺奏眨了眨被泪水濡湿的睫毛,手撑在沙发上,葱白的五指用力到颤抖,才慢慢站了起来。
他低下头,凌乱的碎发挡在不满泪痕的面颊,嘴唇是不自然的殷红,当嘴角向上勾起时,一滴清澈的泪珠却从脸上滑落。
“不用这么麻烦,五条家主。”黑发少年说着抬起下巴,一手将挡住眼睛的额发向后梳理,嘴角的弧度也无法冲淡面上的泪痕,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感。
他放下手,语气漫不经心道:“我会参加这次竞选,很期待和您同台竞争。”
“……”五条悟看着他这副样子,一时没能把这些话和人联系起来,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对方就是被加茂选定的人,一双苍蓝眼眸倏地睁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原来是你……”他现在只觉得对方是在向他挑衅,对其不停流眼泪的原因彻底失去兴趣,“看来你很得意啊,是觉得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吗?”
神宫寺奏没有回话,抬脚走到门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取下自己的风衣,对五条悟微微颔首。
“我接受您的挑战。”
说完便要离开。
这句话顿时挑起了五条悟躁动的神经,捏紧拳头快步追了上去,在走廊上一把揪住少年的后衣领,将人甩在墙壁上,又攥住对方的衣领,把这具单薄的身体拉至面前。
浓烈的酒气混着香水味弥漫在鼻腔,让他面色更为难看。
“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不能参加竞选,让你哭得更凄惨……”
神宫寺奏被他这一连串粗暴的举动弄得头更昏沉了,反胃感更重,眼角甚至泛出了更多的泪珠像只提线木偶似的攥在五条悟手里,下巴缀着的泪滴砸在对方手上,虽然没有表情,却莫名惹人心生怜爱。
他抬手揪住了五条悟的袖子,轻喘一声后开口:“五条悟,出手袭击干部是要接受处罚的,我参加不了,你也没有资格。”
“……”五条悟听他突然喊了自己的全名,不知为何心头一颤,明明是不同的声音,不同的人,却好像是那个少年在叫他。
说起来他一直就很在意伊东和奏的相似之处,但每次都会被对方激怒,以至于没有办法深入探究这层关系。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脸上褪去怒意,眼底漫上冰冷的审视。
“好啊,伊东,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神宫寺奏被他放开来,脚步踉跄着靠在墙壁上,身体隐隐有向下坠的趋势。
他一手撑在墙面上才勉强站稳,第一件事就是低头整理衣服,垂眸对还没离开的五条悟说道:“你如果当选长老会成员后会怎么做?为那个罪子报仇吗?”
又从对方口中听到了这个称呼,五条悟脸色骤冷,“你再这么叫他试试……不光是你,还有加茂,我都不会轻易放过。”
其他有关的人基本都被伊东摩耶送进深室,可以留到之后处理。
“真是让人感动,若是他泉下有知,一定会感激你的吧?”神宫寺奏虽是这么说,脸上却冷冰冰的,毫无感动可言。
“……你想说什么?”五条悟每次都被这人精准地踩到雷区,额角青筋又开始跳动起来。
神宫寺奏理好衣服,把风衣套上,姿态懒散地走向出口,“没什么,就是感慨一下。”
五条悟按捺住再次把人抓起来的冲动,看着少年身形微晃的背影,迟疑地抬脚跟在后面。
忽然,前面的少年脚步一转,并没有径直走出去,而是拐进了洗手间。
五条悟并没有跟进去,低头看着仍留有湿意的手,听到少年压抑的干呕声后拇指颤了颤。
他竟然会有不想和伊东站在对立面的念头……
伊东的能力不容置疑,就算没有加茂一派的提拔,他也会站在很高的位置。
若真的和对方竞争,五条悟还真没有多少胜算。
但伊东偏偏是加茂的人……
对方的资料上也写得很清楚,在成为孤儿后就被加茂一派的人培养,从一众培养者中崭露头角,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可以说为加茂效力就是伊东活着的意义。
五条悟是看不起这种人的,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伊东身上,他觉得这一定是对方具有的和奏类似的气质,要不然根本说不通。
气质相似还能理解,但那个气味又怎么解释呢?
那是对方原本的气息吗?
为什么要用奇怪的香水盖住?
五条悟在卫生间外面拧眉思索,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伊东分明是与奏不一样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相似的地方?
总不能是他的六眼判断失误了吧?
这……可能吗?
当黑发少年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五条悟还在时随即露出之前的公式化表情,仿佛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冲突。
“啊,五条家主还没走啊,是在等我吗?”
少年脸上的泪痕已经被擦去,眼眶依然湿红,面容如往常般气定神闲,一点也不受影响似的。
五条悟在冷静下来后,看着少年的眼神颇为复杂,还有一丝别扭,“喂伊东,你为什么这么效忠加茂?为了报答培养的恩情吗?”
神宫寺奏回想了一下,其实原来的伊东只是一个麻木听话的人偶,所有自主意愿都在过去的培养过程中被扼杀,在之前的假死事件后,对前任部长诱导并处刑的行为心知肚明,正因为看得太清楚,最终不堪重负选择了自行了断。
就是个还保留了一丝良知的普通人。
若要说对加茂的感情,恐怕只有麻木了吧?
“有些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也没有第二个选项。”神宫寺奏如实回答,不过对于真正的伊东来说,仅存的第二个选项意味着消亡。
五条悟难得从少年嘴里听到还算真实的回复,见他否认了恩情,而是没有其他选择,就觉得自己刚冒出来的念头可能有戏。
“我可以给你另一个选择,”他向少年面前走了两步,微仰起下巴,“那就是为我效力。”
他觉得这简直就是天衣无缝的解决方法,只要让伊东摩耶听命于自己,还担心整不过长老会吗?
神宫寺奏只能看到白发少年模糊的轮廓,虽然看不清对方此时的表情,但听声音就知道一定很自信,那种舍我其谁的盲目自信。
他实在不想打击对方的自信心,抬手擦了擦又沾上了湿意的眼眶,微笑道:“五条家主,伊东谢过您的好意,请恕我不能如您所愿。”
“我可是最强,你不用怕加茂找你算账。”五条悟觉得少年拒绝自己简直没有远见,不要看他现在还在高专上学就以为他没有能力好吧!
神宫寺奏回道:“如果您想通过拉拢我对付长老会,那还是算了吧。”
说完,他就向电梯口走去,已经在会所里待了太久,被盯梢的人注意到异常可不好。
五条悟再次遭到拒绝,显然心情不太美妙,给黑发少年打上了不识好歹的标签,撇撇嘴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二人走进电梯,神宫寺奏按下一楼的按钮,五条悟将双手拇指揣进裤子口袋,和对方各自站在电梯空间的两边。
“你可想清楚了,我可以给你加茂不能给的东西。”五条悟仍在试探。
神宫寺奏淡声问道:“您是指什么?”
“按自己的意愿自由地活着……”五条悟摸着沉吟道,然后勾起嘴角对自己的答案表示肯定,“也不会再有人敢在背后说你坏话。”
没错,他可以让自己手下的人不受条规拘束,也不会对人呼来喝去,和死板的加茂简直有着天壤之别的优势。
这么想着,他瞥向黑发少年,试图在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动摇。
但是神宫寺奏只是“哦”了一声,在电梯门打开后走了出去,路过其他人时稍稍低下头,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再次泛滥的泪水。
五条悟没想到少年面对这么诱人的条件竟然置若罔闻,难道对方就一点也不想脱离现在的状态吗?
从包间里的情况和高层们离去的状态来看,他们会面时气氛一定很热烈,甚至让伊东摩耶一起喝了那么多酒。
然而少年却在结束后独自留在包间里,以一种极度矛盾的状态流泪,因此他认为对方内心一定是排斥与高层接触的。
结果对方还是拒绝了他。
是觉得没有说服力吗?
毕竟伊东摩耶即将稳稳地升入长老会,而他在咒术局还没有确切地位。
势利眼!
五条悟又贴了个标签在少年身上,心道他果然没法真正接纳对方。
一想起伊东对奏的冷漠评价,他就彻底打消了头脑一热冒出的念头。
五条悟走出会所,正想朝另一边走去,六眼就注意到夏油杰也在附近。
说起来夏油在跟他聊天的时候,对伊东的描述都像是带着滤镜一样,除了帮对方挡下一击,连描述工作时都在说对方多么尽职尽责。
夏油杰这个时候还候在外面等伊东,在五条悟眼里就算是和上司打好关系也不用这么拼,况且他只是实习,伊东也有副手接送。
他严重怀疑伊东摩耶给夏油杰洗脑了……
怀着这份揣测,五条悟将自己的身影隐匿在暗处,悄然跟着黑发少年来到停车场。
神宫寺奏视线虽然模糊,但通过周边的傀儡观测到仍未离开的五条悟。
他花费积分兑换了可以藏匿术式气息的功能,所以五条悟对这些傀儡毫无感知。
即便知道五条悟跟了过来,他也没放心上,对方再怎么搞小动作也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刺激兴奋的药效褪去,大脑便完全被酒精侵袭,带来一种困顿感。
神宫寺奏脸上还挂着被寒风吹散热意的湿痕,走到车边。
夏油杰在看到他走来的身影时就已经从车里出来等着,待人走近却见到少年脸上的泪水,未散的酒气也扑面而来,面容不由怔住。
“伊东部长,你喝酒了……现在很难受吗?”夏油杰低头看着少年,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抬起手想要擦去对方眼角溢出的泪水。
温热的手指触及一片冰凉,无论是泪水还是面颊,都已经被冬夜的冷风带走温度,将夏油杰炙热的心都冻得一颤。
他想要对少年说别哭,又对那些给对方喝酒的高层心生不满。
奏才17岁,就要独自面对这些污浊不堪的事,让本就羸弱的身体被反复摧残……
而他现在除了陪在少年身旁,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光是想到这一点,他的心脏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神宫寺奏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夏油杰解释,他流泪不是因为难受,只是醉酒的一种状态而已。
他偏过头躲开对方的手,走向车后门。
夏油杰见状立刻回身帮他拉开车门,扶着对方的胳膊坐了进去。
刚关上车门就要走到对面车门,转头却看到五条悟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
悟怎么在这里?
他知道奏与高层的会面吗?
五条悟走到他面前,睁大眼睛,食指用力戳在他胸口,“杰,你怎么回事?不会因为伊东帮过你就对他鞍前马后了吧?”
夏油杰面对白发少年的质问,狭长的眼眸平静对视,“抱歉,悟,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听到这句话,五条悟不悦地收回手,想从夏油杰这张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对方格外擅长隐藏情绪,什么都看不出来。
“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他瞥了车窗里的少年一眼,冷哼一声,“还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并没有,你别因为伊东部长的身份而揣测他,安心准备自己手边的事吧。”夏油杰真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非要盯着奏不放,对另外一些高层干部也不见他这么紧追不舍吧?
总不能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与奏之间的吸引力吗?
五条悟觉得夏油杰会说出这种话就是还没看清伊东这个人,语气愤懑道:“杰,你知道伊东怎么说奏的吗?”
“他说奏该死!和那些烂橘子一样,称奏为罪子!你怎么可以为这种人说话!?”
夏油杰闻言陷入沉默,不知是在反思还是什么,紫眸沉淀着晦暗的情绪。
五条悟说完还有些激动,平复了呼吸后看了夏油杰一眼,“你是不是因为伊东有些地方像奏,才对他改变态度的?”
“像奏的地方……你是指?”夏油杰心头跳了跳,悟果然察觉到了么?
他现在都察觉到哪些方面了?
不过看样子完全没有把两个人联系起来,不然不会还是这个态度……
“就偶尔会出现奏的感觉……”五条悟没有把气味的事说出来,他觉得自己偷偷闻手上残留的味道这件事很奇怪。
夏油杰没有否认:“之前我也有这种感觉,但现在不会了。”
因为是真的,不用怀疑。
五条悟看着他,再次警告道:“如果你还是为伊东说话,不仅我不会原谅你,奏更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夏油杰沉声道,“我不会做背叛奏的事。”
五条悟这才缓和了神色,拍了他的后背一把,“行了,你快进去吧,别在他面前露馅。”
“嗯。”
夏油杰走到对面车门,拉开门坐了进去,看了眼转身离开的五条悟,才把目光移向神宫寺奏。
在光线昏暗的轿车内,少年面颊滑落的泪痕缀着晶亮的光,静默地流动,坠落。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道:“伊东部长,您喝醉了?”
轿车启动,神宫寺奏身体后仰,不自觉吸了吸鼻子,“我很清醒。”
但是会控制不住流泪。
“伊东部长下次还是少喝点比较好……”夏油杰这么说出来,又觉得不太实际。
那些高层硬是要给人灌酒的话,身为干部的少年若是拒绝怕是会引起人们的不满。
真是让人无奈的局面……
神宫寺奏却像是感受到夏油杰的情绪一般,出声道:“这次我会参加竞选,成为长老会成员后就不会有这种情况了。”
夏油杰弯起了唇角,不动声色地伸手握住少年垂在身侧的手,“好……”
黑发少年喝了太多酒,像是要把体内的酒精通过眼泪排出来似的,一滴接着一滴掉金豆子,在把夏油杰送回公寓后都没有停下来。
副手在开回神宫寺奏的住宅前,去店里买了醒酒药交给少年。
神宫寺奏看着手里的袋子,淡淡回了句:“有劳了。”
副手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只道伊东部长注意身体,便继续开车。
回到住宅后,时间临近晚上十点,神宫寺奏以为惠已经睡觉了,没想到一下车就看到男孩打开了门。
“惠,你在等我?”神宫寺奏走进去,弯腰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惠仰头用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他带着湿意的眼眶时愣住,眉毛皱起,“小爸爸,你怎么哭了?”
而且身上还有爸爸过去经常喝酒才有的味道……
神宫寺奏俯下身换鞋,感受到男孩柔软的小手正摸着自己的脸颊,扭过头对他弯起唇角,“我没事,只是喝了点酒。”
禅院甚尔原本在客厅坐着,听到玄关的对话后站起身走过去,正好对上换好拖鞋直起身走进来的少年。
目光第一时间便停顿在那两道明显的泪痕上。
“殿下,你……”一走进就闻到很浓的酒味,禅院甚尔话没说下去,就伸手接住少年递来的醒酒药。
他低头看了眼,扭头看向径直走向沙发坐下的少年,“你喝醉了?”
每个人喝醉后的反应各异,会控制不住眼泪也不算少见。
神宫寺奏一点点撕下易容伪装,随后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有点……”
“你等会儿。”禅院甚尔拿着醒酒药去厨房,按照说明煮好端了出来。
神宫寺奏在这期间已经把惠哄回房间睡觉了,独自扶着额头靠在沙发边缘,在一碗带着淡淡药味的醒酒药端到面前时才抬起头。
禅院甚尔坐在他身旁,拿着勺子在滚烫的药水中搅动,见少年闻着气味露出迟疑表情,便道:“我放了蜂蜜,味道还可以。”
“……”神宫寺奏从他手里接过氤氲着热气的碗,舀起一勺就要往嘴里送,就被禅院甚尔轻轻按住右手。
“刚煮好呢,你也不怕烫到舌头。”禅院甚尔见他这么莽撞,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神宫寺奏眼睫低垂,慢一拍才开口,“忘了。”
禅院甚尔伸手抹去对方眼角快要滴下的泪珠,问道:“殿下,你是忘了吹凉一点再喝,还是忘了药刚煮好啊?”
神宫寺奏反应依旧迟钝,只盯着这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再次舀起一勺,对着勺子吹了口气。
看着黑发少年安静地一口口喝下去,眼眶含着湿意,无声地传达出淡淡低气压,酸涩感莫名漫上禅院甚尔心头。
“这次会面还顺利吗?”说着,他抬手抚向少年的发顶。
碗里的汤药喝到一半,已经不怎么烫了,神宫寺奏干脆一口喝完,咽下去后回道:“我被选定为下一任长老会成员。”
禅院甚尔了然,身为这一好消息的主角,自然是要被高层抓着倒酒庆祝的。
为了这次破会面,神宫寺奏还注射了伤身体的药剂。
真有够遭罪的……
禅院甚尔拿过少年手中的空碗,走进厨房清洗,回来后见对方还坐在沙发上,便伸手摸向少年的额头。
有点烫,不过流泪的现象是没有了。
“殿下,我带你回房间休息。”禅院甚尔说完,俯身将少年横抱起来,步伐快而稳地走上二楼。
少年睡觉前必定是要清洗身体的,禅院甚尔见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心道貌似只有他来帮忙了。
神宫寺奏意识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被放在了椅子上,耳边是放水的声音,身上衣服被一件件剥下,当衬衫领口彻底敞开时,一丝凉意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
眼前是半蹲着的禅院甚尔,正低着头解开他的衬衫纽扣,半垂的薄绿眼眸一眨不眨,像是在描绘着什么。
神宫寺奏很快就意识到对方是准备帮自己清洗,移开视线并没有说什么。
这段时间总是被别人照顾,他也开始有些习惯了。
现在只觉得很困,身下的椅子像棉花一样软,转一下头就要晕眩好一会儿。
他索性闭上眼,只要在清洗过程中维持一个稳定的姿势就够了。
禅院甚尔很难心无旁骛,但看到少年这么疲惫,也就加快了动作。
把换上浴袍的少年放进被子里,他手指轻抚着对方透着淡粉的面颊,俯身在少年的额头轻轻印下一下吻。
“辛苦了,奏……”
他不确定少年现在是否清醒,但还是低声唤了对方的名字。
抚在少年面庞的手掌正要抽离,忽然被微凉的手指捉住。
禅院甚尔回头看去,就见黑发红眸的少年眼睫微微眯起,声音从鼻腔发出来。
“甚尔,我冷。”
说话间,少年的手就握着他的大手放到颈侧,似乎想要以此保持温暖。
禅院甚尔心绪一动,果断排除了给少年开空调的选项,眸光微闪地出声问道:“殿下想要我怎么做?”
神宫寺奏闻言微微拧眉,像是没见过甚尔这么木讷的人,看着对方说道:“你帮我取暖。”
“是要我用身体帮殿下取暖吗?”禅院甚尔仍是发问,仿佛对方不明说自己就不知道怎么做。
“……”神宫寺奏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思索片刻,还是将身体挪动到床的另半边,那里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冷战,随后对甚尔拍了拍自己躺过的地方。
“好吧。”禅院甚尔眼里染上笑意,扬起嘴角便掀起被子躺了进去。
少年体温偏低,那处并没有留下多少温度,不过禅院甚尔的身体却如火炉一般温暖,很快就能把那块地方捂热。
神宫寺奏在他躺到身边后感受到了明显的热度,默默向对方靠近了些,想要离自己这片低温远一些。
禅院甚尔看着和自己隔着些距离的少年,伸手揽过对方的后腰,让人直接贴着自己。
“这样才能更好的取暖嘛……”他说着,又顺着少年的侧腰摸向腿部,浴袍并不长,掌心触及一片温凉的细腻皮肤,握住后往自己身上一拉,便让少年将腿搭在他的一条腿上。
少年的脚很凉,禅院甚尔就用自己的脚将其夹住,一点点用体温捂暖。
神宫寺奏对他这些行为都不排斥,只觉得甚尔用心了,随着被子里的温度越来越舒适,他的眼皮也越发沉重,含混地应了一声后,很快就沉沉睡去。
【禅院甚尔好感度+2】
【当前好感度:80】
系统的提示音也好似隔着层厚厚的玻璃,听不太真切。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禅院甚尔已经起来了。
神宫寺奏洗漱完并做好易容,坐到餐桌前就听到禅院甚尔说出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殿下昨晚可真是折煞我了,早上起来花了好久才把火气泻掉。”
想起自己昨晚让甚尔暖床的事,神宫寺奏以为对方因此没有睡好,貌似都有些上火了?
“以后不会了。”神宫寺奏看了他一眼,觉得还是不要让对方为难比较好。
哪知禅院甚尔闻言还不乐意了,笑着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点还是可以克服的,只要殿下睡得好就行。”
说起来神宫寺奏这个年纪不会有那种情况出现吗?这个时候不该十分旺盛才对吗?
为什么表现得像是会放任不管的样子?
果然办大事的人都没这方面的欲望么?
禅院甚尔悟了。
神宫寺奏有点搞不懂甚尔的思路了,干脆不想这个问题,和惠吃好早饭便坐上副手的车去上班了。
禅院甚尔把惠送到老师家,打好招呼才赶往督察部。
到了办公室,神宫寺奏把竞选的资料都填完,让副手送去,接着处理其他工作,只等两周后的竞选开幕。
这两周都没有什么正式的活动需要出席,他也能比较安稳地调养身体,中毒的症状减轻了很多,只是每日都会有戒断反应发作。
连续两日注射成瘾性药物,他的身体貌似记住了这种滋味,隔天一断开就出现较为强烈的不适应感。
他靠专注于手中文件以分离注意力,捏着水笔的手不自觉地敲击笔杆,像是在克制着身体的躁动。
这种没来由的烦躁感持续了两周,夏油杰试图给他吃糖分散这种感觉,但神宫寺奏对甜腻的糖没多少兴趣,含了一颗后就不愿再多吃。
一直到竞选当天,这种反应还在发作。
神宫寺奏觉得要将一种隐压下去,就要用同样会上瘾的东西。
在会场外的空地上,神宫寺奏靠在栏杆边,点燃了自己问副手要来的香烟。
他仰头将烟雾呼出,他感觉那股躁动确实被尼古丁压制下来,内心渐渐趋于平静。
站在不远处的禅院甚尔和夏油杰二人看着少年的背影,眼里闪过晦涩情绪。
这段时间神宫寺奏瘦了很多,脸上在易容后看不出什么,身上的肉也确实掉了一些,四肢和腰上的肉都有较为明显的减少,看上去更为纤细。
并不病态,却惹人心疼。
但至少对方这次听他们的话,没有去医务室再注射那个药剂,不然他们真的难以想象少年会被这些症状折磨成什么样。
距离竞选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少年为了压制成瘾反应在会场外独自吸烟,寒风拂过,将少年的黑色碎发吹起一个旋,藏在碎发间的耳朵也微微泛红。
那只捏着香烟的手,指节也透着莹润的淡粉,着实与这个动作不大符合。
这样的手,怎么能用来拿香烟呢?
这时,远远地走来一个高挑的身影,正是在众人面前短暂地消失了两周的五条悟。
对方为了准备这次竞选所必须的决策实绩,跑去找了一个高层给自己安排工作,这两周几乎没有时间找督察部长的茬。
五条悟走近后,看到黑发少年在栏杆边吸烟,神色一顿。
“伊东,竞选就要开始了,你在这里吸烟,是在缓解紧张吗?”五条悟忽略掉少年吸烟带给自己的怪异感,抬起下巴自信道,“我知道,有我这样强力的对手确实很有压力。”
神宫寺奏闻言笑了一声,白色的烟雾缭绕着从口中缓缓呼出,模糊了这张冷玉似的面孔。
他扭过头看向五条悟,眉眼稍弯,嗓音微哑,“确实,毕竟五条家主可是最强呢。”
“……”五条悟从对方口中听到这句话,怔愣中回想起奏抬眼含笑对自己说类似的话的情景。
朦胧的白烟为黑发少年的面容遮上一层薄纱,看不太真切,恍惚间仿佛是奏透过那层烟雾看着自己。
为什么每次看到伊东的时候都会看到奏的身影?
神宫寺奏将燃尽的香烟捻灭,扔进了边上的垃圾桶里,对五条悟道:“接下来的竞选,我是不会退让的。”
五条悟闻言回过神来,眉心稍拧:“啊,我也是……”
在黑发少年转身离去之前,他突然叫住了对方。
神宫寺奏回头看去,“五条家主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伊东,这次竞选,谁落败,谁就要答应胜者一个要求,你敢不敢跟我赌?”五条悟扬声道。
“好啊,”神宫寺奏干脆地答应下来,随即对其挥了挥手,“会场见。”
旁观的禅院甚尔和夏油杰看了眼突然要赌的五条悟,也没多说什么。
明知道神宫寺奏被选定,自己也没有多少胜算,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参与这次竞选活动的全员都到场后,竞选准时开幕。
由咒术局总监说完开场词,便是参选者逐次上台演讲汇报的流程。
五条悟的出现让众人眼前一亮,五条家百年才出一个的六眼神子,如今站在竞选台上,以高傲的姿态简明阐述自己近期的作为。
最后,以一句“给老子投票”作为收尾,莫名获得了热烈捧场。
神宫寺奏在下面看着白发少年毫不怯场,收放自如的演讲,也在最后弯起唇角为其鼓掌。
这样子倒有点最强的模样了。
在他上台以后,会场里霎时间鸦雀无声,可以看到下面坐着的人多数都面部僵硬,对他参与竞选一事不太欢迎。
他是高层得力的鹰犬,上任不到一年,手握实绩让人望尘莫及,如今也走上了上一任督察部长高濑尚的道路。
自从高濑尚入选长老会成员,其他部门苦不堪言。
如今这个伊东摩耶怕是也会如此……
神宫寺奏在台上感受了人们的排斥情绪,他也知道会是这样,面不改色地做完演讲,从台上回到座位。
坐下后察觉到另一边投来的视线,扭头看去,发现是五条悟,他回以淡淡笑意,随后就移开了视线。
这次的竞选,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神宫寺奏坐在位子上,一手托着下巴,心中评估着究竟谁当选更有发展性。
他并不在乎这么个长老会成员的位置,没有这个特权也不妨碍计划进行。
既然要把机会留给更有未来发展性的人,他就不应该当选。
想到这里,神宫寺奏抬起手理了理右侧的头发。
这一举动引起会场部分人的注意,但只看了一眼便移开来。
在所有竞选者讲完话以后,便到了众人投票时间,一人只有一个名额,选出心目中最适合这个位子的成员。
在一段时间的等待以后,由总监发表最终的结果。
“被选为新任长老会成员的是——”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台上,或祈祷或期待,祈祷不是伊东摩耶当选,期待自己看中的人能选上。
神宫寺奏平静地看向五条悟的方向。
总监顿了片刻后,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下念道:
“五条悟。”
“恭喜你,年轻的家主。”
会场内霎时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对五条悟的当选纷纷露出惊喜的神色。
这什么天选之子!?
第一次竞选就成功了!
原本运筹帷幄的加茂家主面色冷凝,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五条悟自己也有些意外,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又染上自信的笑意,看向落选的黑发少年,目光不由顿住。
他发现黑发少年正看着自己,神色依旧平静,黑眸如同一汪幽深的潭水,随着嘴角的弧度而泛起轻微的涟漪。
为什么要这么看他?
难道这一切都在对方的计划之内吗?
五条悟移开视线,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竞选结束后,被围住的五条悟草草应付了众人的祝贺,快步追上那抹远去的身影。
“喂,你输了。”他出声叫住对方,看着那张转过来的白皙脸庞,目光微闪,“你要满足我的一个要求,伊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