惇嫔汪氏从登场到谢幕居然如此迅速, 实在惊掉了宫中一众嫔妃的下巴——满打满算也才两年出头,这么快就把自己作死了?
郁宛也不曾想到,她虽然知晓历史上那个汪氏几经辗转过得跌宕起伏, 可也没料到乾隆这回给予她的责罚不是降位, 而是打入冷宫。
降位还有复位的可能, 可这句话出来,便等于她彻底失了君心。
看来是汪氏的举动太过分, 尤其她还犯了最大的忌讳——她在尚未顺利成为先皇后的替身之前,就先破坏了皇帝对替身的美好想象。
孝贤皇后最值得称道的便是她御下仁慈体恤, 多少宫人受她福泽得她庇护,汪氏却偏偏要反着来, 怎能不令皇帝生恼?
当然, 照郁宛意见, 汪氏能膨胀这么快也少不了皇帝刻意纵容,等于是皇帝间接毁了她, 可又能怎么办?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皇帝需要她时自是百依百顺,不需要时便会一脚踢开, 汪氏也只好听天由命罢了。
幸好那个叫顿珠的小宫女只是短暂休克, 过后仍旧捡回一条命,否则,恐怕皇帝还未必能善罢甘休——跟孝贤如此相似的一张脸,居然闯下人命官司,简直把他过去的美好都贬得一文不值了。
新燕悄悄对郁宛道, 原先伺候惇嫔的淑兰与含樱想调到她宫中来。
郁宛皱眉, 想起二人模样, “你告诉她们, 若想另谋高就,本宫可为她们换个去处,永和宫人手充足就不必了。”
她对惇嫔的贴身侍女并无好感,汪氏是什么德行,淑兰与含樱不会不晓得,何以不早早来禀告,非得闹出命案来?怕是唯恐上头轻拿轻放,她俩仍旧不能脱身,遂选择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便是惇嫔这般胡闹没准也有她俩手笔,否则怎的快年下还不见收敛?这不就被皇帝逮了个正着。
郁宛并不讨厌精致利己主义者,懂得自保是好事,可要是什么便宜都想占尽,那就太贪得无厌了,至少永和宫容不下这种人。
遂让新燕交代下去,看她们是要出宫或是另换个差事,二人尚有些不平衡,甚至怀疑新燕没帮她们转达,可也只得罢了,宫里水太深,不如早早回乡嫁人便利。好在贵妃给的遣散费不少,足够她俩乐上一阵了。
魏佳氏得知这场风波,并未多说什么,看郁宛反而放心起来。果然贵妃是个爱含酸拈醋的,片刻不能容人,这不就主动出手了。
郁宛很想说她真是赶巧,谁知道汪氏大过年的还敢作死,皇帝不处置她都对不起这份勇气。
因汪氏人缘忒差,阖宫不见帮她说话的,倒是和敬公主进宫时求了两句情,可见皇阿玛没有心软之意,只得罢了——反正那拉氏已经成了阴沟里的老鼠,汪氏也已物尽其用,不需要这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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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将至,郁宛因着晚上要参加大宴,特意梳了个崭新的发髻,又换了身新装,之后便去慈宁宫领出永璂来,打算带到翊坤宫中。
她好不容易说服皇帝,同意十二阿哥跟他额娘见上一面——费了大半宿的气力,嗓子都喊哑了。
永璂小脸上红扑扑的,像是冻出来的红,又像是不好意思被她牵着。
他都已经是大孩子了,皇玛嬷还说要为他说亲,实在不好还跟女性长辈这么亲密。
不过他很期待跟那拉氏见面,“额娘如今过得还好么,那屋里冷不冷?内务府有没有送炭火过去?”
郁宛帮他紧了紧水貂皮的围脖,温声道:“都好,你不用担心。”
自从上回她带着皇帝口谕去内务府传了话后,那拉氏的日子已好过多了,跟以往自是不能比,但至少温饱无忧。
她如今在宫里是个尴尬所在,皇帝只当没这个人,众妃亦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若非还有永璂,甚至连她都快渐渐忘却那拉氏的存在。
如果爱的背面是恨,皇帝此举,才是彻底的无情无义罢?
恍惚间已抵达那扇黄铜制的大门,两个小太监瞧见她忙站起身来点头哈腰,贵妃娘娘回回过来都会给他们赏钱打酒喝,早就亲得不能再亲了。
郁宛照例赏了两锭银子下去,让他们帮忙望风,这才带着长成青葱少年的永璂进门。
永璂脸上有些迟疑,他这一年抽条似地愈发长高了,额娘见了他会否认不出他来?
他更怕自己认不出额娘,人常说哀莫大于心死,伍子胥更有一夜白头的,额娘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呢?
许是察觉到永璂的紧张,郁宛鼓励似地捏捏他手背,示意他放松些。
永璂的惴惴不安在见到那袭深紫色身影的顷刻化为乌有,他几乎是哭着扑上前去,“额娘!”
那拉氏将他揽在怀里,定定打量着,“额娘的巴图鲁长高了,也变得更俊了。”
永璂有点害羞,虽然几乎人人都这么说,但从母后口中听到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又迫切地要跟那拉氏分享这一年的成就,他的功课进步好多了,连师傅都常常夸他呢,便是最难作的八股他如今也能搜肠刮肚敷衍出几篇来。
他还带了“证据”,白纸黑字上有师傅用朱批做的标记,可见他没扯谎。
那拉氏只含笑听着,间或摸摸他淡青色的头皮,再见永璂实在是令她十分宽慰,可也只能聊聊永璂的事了。
她在这里的时间整个是静止的,光阴如同冻结的冰棱,看不到过去,也看不见前路。唯有永璂还能给她带来一丝鲜活的欢笑,她于愿足矣。
郁宛跟容嬷嬷悄悄退出来,把空间留给母子俩独处。
看着殿内纤尘不染的地板与窗台,郁宛叹道:“还是嬷嬷用心,身在陋室也不忘洒扫。”
容嬷嬷苦笑,“老奴只是没事找事罢了,主子闲坐还能看看书,老奴能干什么?”
郁宛迟疑了一下,“娘娘身子还好罢?”
那拉氏看着比她上回仿佛气色更要好些,可郁宛敏感地察觉到那拉氏脸上多施了些脂粉——自从幽居之后她已不事妆饰,今日怎么一反常态?
见对面支支吾吾,郁宛拉下脸道:“跟本宫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连我都信不过?”
容嬷嬷叹道:“并非老奴信不过娘娘,是主子不许奴婢告诉旁人。”
说完便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来,打开瞧时,上头却有丝丝缕缕的暗红色血迹,业已干涸。
郁宛悚然,“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三月了。”容嬷嬷垂头。
“怎么不早来禀报?”郁宛气结,转念才想起自己当时并不在宫中,可过后也没听见半点风声。
“是主子不叫奴婢说的,娘娘您也知晓,主子如今形同被废,全仗一口气吊着,再加上挂念十二阿哥。可十二阿哥已经不需人操心,太后要为他安顿亲事,再加上娘娘您从旁照拂,主子自然无牵无挂。”容嬷嬷声音里有些哽咽,抬手拭了拭眼角,“奴婢瞧着,主子有点像纯惠皇贵妃那时候的症状,肺痨却是无药可医的。”
郁宛默然,再看昏暗光影里的那对母子,只觉得心情沉重,那拉氏不知道还能活多久,难道今日之见,便是永诀了么?
容嬷嬷道:“奴婢还不敢跟主子说呢,您也知道主子多要强,也请您装作不知罢,如常待她,这般,或许主子心里还宽慰些。”
郁宛唯有点头。
她抬脚朝微光中走去,那拉氏已经叙完寒温,“本宫这里不宜久留,你还是快些带永璂回去罢,仔细席上找寻起来。”
郁宛怕声音里有些异样,不敢多言,只勉强道:“娘娘还是得保重自身,十二阿哥等着您参加婚宴呢。”
那拉氏微微一笑,“自当如此。”
尽管她知道多半是等不到了,但她还是尽全力给永璂送去祝福。她是个不太尽责的额娘,但能生下永璂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事。
感谢上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