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赶紧将庆妃推醒, “姐姐,快起来,外头仿佛走水了!”
不管是不是九州清晏着火, 这事都非同小可,须知圆明园内建筑多为木质,极易点燃,牵一发而动全身,恐怕等不到日后列强逞凶, 都将毁于一旦。
若真是九州清晏当然更了不得,皇帝倘若烧死在里头,谁能负责?
饶是心急火燎, 郁宛倒还不忘整理衣衫, 园中必然已乱作一团,她要是衣衫不整地跑出去,只怕得闹笑话了。
庆妃亦不紧不慢地起身,斜睨着她道:“还说不是心疼万岁爷?看你, 都唬成什么样了。”
郁宛心说她能不着急吗?阿木尔才三岁,这么早没了爹, 那她就真成孤儿寡妇了——何况鬼知道这会子皇帝驾崩归谁登基, 若是十二阿哥倒还好些, 可主少母壮也难服众, 可若是四阿哥, 她们这些太妃就难有好日子了。
何况过了气的庶母跟当红宠妾也不能同日而语,郁宛还不想这么快失去她的风光——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这养尊处优的好日子可都是乾隆给她的。
顾不上跟庆妃争辩, 郁宛忙忙戴上发冠, 想了想,又备了几条手绢用水浸湿,方便掩住口鼻,不一定真要去救火,得至少得做出勇于救火的姿态。
可巧小桂子跟庆妃宫里的太监都齐齐过来叩门,郁宛便问道:“果然是九州清晏?”
小桂子点头,“万岁爷还在里头呢。”
郁宛心下便是一沉,也顾不上她是个无神论者,赶紧把四方神佛都拜了一遍,这厢命新燕留下照看阿木尔,自己且带上春泥小桂子直奔事发地点去。
九州清晏果然已成了一片火海,无数的火舌漫卷向上蚕食,浓烟滚滚。而嫔妃也都在前方的水塘处聚成一团,独不见慎嫔跟忻嫔。
这两人素来最爱献勤讨好,怎么此刻不见踪迹?
郁宛心下狐疑,此时也顾不上理会,见那拉氏叫人送来一套石棉做的衣裳,便要进去看看究竟,连忙劝道:“皇后娘娘,还是等会子再说吧,李公公正在带人找寻,若您也出了事,反而添乱。”
舒妃虽跟郁宛不对付,倒也难能可贵地劝道:“是啊,您可是国母,还是该以凤体为先。”
那拉氏蹙着眉头,“可万岁爷倘若……本宫岂能放心?”
尤其畅春园那头还不知道,若太后闻听噩耗,恐怕禁受不住——不念乾隆跟她的夫妻情分,也得顾着皇太后对她的恩德。
魏佳氏踌躇片刻,还是说道:“娘娘就不怕十二阿哥孤苦无依么?”
那拉氏心头一震,到底缓下脚步。
而魏佳氏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说,只冷眼看着。她是想为富察姐姐报仇,但不想用这种方式,那拉氏若因护驾而葬身火海,死后也会享尽哀荣,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何况未必就出事,倘那拉氏全须全尾护着皇帝出来,她这后位更加稳若泰山了。
一行人望着眼前无计可施。
就在郁宛已等得不耐,待要绕到殿后去看看有无别的出路时,却见漫天红云中,一硬朗挺拔的少年郎背后驮着一人从角门小跑出来,并及时闪开险些砸到身上的梁柱。
郁宛必须承认,她在此时此刻重拾了对童年男神的景仰,这才是她心目中的五阿哥,英勇、诚恳、悍不畏死。
众人忙拥上前去,“皇上怎么样?”
永琪脸上满是黑灰,糊得跟个包青天似的,不过仍是帅气非凡。他顾不得擦脸,只小心翼翼将背上乾隆放下,叫人抬担架来,“皇阿玛无碍,只是吸了些烟气暂时晕过去了,让太医好好看看罢。”
那拉氏松了口气,赶紧叫人先将皇帝扶到东边最近的天地一家春休养,又吩咐陈进忠等快些将火势扑灭。
郁宛敏感地发现永琪右腿有些微跛,“五阿哥,您的脚怎么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块衣裳烧糊了一大片,黑黢黢的。
永琪不自然地道:“谢豫娘娘关怀,儿臣没事,只方才不小心让火星溅到了。”
“那也大意不得。”那拉氏说道,还是指派了几名太医过去。
永琪躬身道谢,眉间虽然攒聚着,看不出半分痛苦之色。
郁宛心道小男神也太要强了,殊不知小病不治会拖成大病,回头还是得让愉妃给他提个醒儿。
和亲王跟果亲王赶来时,火势已经扑灭得差不多了,眼前只剩一座焦黑的废墟,好在并未波及其他建筑,稍加修缮也能住。
和亲王一拍脑袋:“怪我糊涂,还以为皇兄早就出去了呢!”
他住在靠后湖的一片水榭,当时一闻见不对赶紧就划船开溜了,谁知道把皇帝给忘在里头?
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虽然弘昼未必有护驾之心,可那拉氏还是勉强道:“事发突然,这也难怪。”
果亲王弘曕脸上则是嘻嘻哈哈的,“皇兄洪福齐天,一定会没事的,皇嫂您说是不是?”
郁宛心想这位怕是还不知道自个儿将被夺爵呢,本来皇帝尚在犹豫,可听见果亲王这幅没心没肺模样,怕是连最后一丝手足之情都没了。
那拉氏正要让众嫔妃先各自回去歇息,明日再说,却见郁宛留在武陵春色的几个宫婢哭天抹泪跑来,正要诉说自家主子的惨状,忽见郁宛好端端站在旁边,一个个如同见鬼一般,“娘娘您原来还活着?”
郁宛:……难道她应该去死?
经过一番盘问,方知武陵春色原来也走了水,只是火势不大,加之附近多沼泽湖泊,很容易就扑灭了。
郁宛按着胸口,觉得她真是福大命大,亏得她今日凑巧去了庆妃宫里,否则恐怕得跟万岁爷做一对苦命鸳鸯,生同衾死同穴了。
那个叫小竹的丫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完,随即却怔怔道:“娘娘不在,那廊前躺着的女尸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着恐怕是个不重要的仆婢。
郁宛却心念一动,九州清晏人员冗多,的确容易管理不当,可武陵春色就不是个容易着火的地方,加之她是现代穿来的,火灾意识格外浓厚,向来叮嘱要将薪柴放得远离灶房,旁边还得摆桶水以备不时之需,这几年都不曾出事,偏慎嫔搬过来就……难不成是她?
等到地方一瞧,果然,女尸身形高大健硕,与京中闺秀多有不同,看残余的衣裳头饰也不似宫人妆扮,小桂子大着胆子上前翻开,不是慎嫔还能是谁?眼耳口鼻虽烧得几近融化,那紧俏的眉眼,依稀也能看得生前容貌。
“火势是从西边起来的,看来慎嫔娘娘是躲避不及,才罹患横祸。”
郁宛面无表情,尸身是在主殿发现的,打死她也不信慎嫔是为救她而殒命,恐怕这把火本就因慎嫔而起,生怕蔓延不到东边来,才想再添一把油——这人气性倒是大,她还没怎么作践呢,就想出这样报复的主意。
还好没跟她同归于尽,否则郁宛倒是亏大了。
若不是心虚,怎么会不敢唤人?是怕东窗事发被治罪罢,偏这慎嫔的运气也不太好,大约逃跑的时候走岔了路,困在其中想呼救都来不及,后来又被烟气呛昏了过去,活生生地被烧死,难怪如此凄惨。
逝者已矣,郁宛不便再说慎嫔的坏话,只道:“可怜慎嫔客死异乡,年纪轻轻就故去了。”
那拉氏亦看出这位是自作自受,“把慎嫔的尸身好好收殓,明日再送信回达瓦达仕部,至于葬仪规格如何安置,等万岁爷发话罢。”
众人自无异议,舒妃眼尖,瞧见廊柱后藏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以为是那个纵火的蟊贼,正想抓她来立功,哪知揪出来一瞧,却是颤颤巍巍的忻嫔,脸上已然不成样子,乍一看险些没认出来。
舒妃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郁宛灵光乍现,想起前几日忻嫔盯着阿木尔时垂涎的目光,“妹妹莫不是在打那块猫眼石的主意?”
趁她不备就想来偷东西,哪知遇上无妄之灾,这可真是飞来横祸了。
忻嫔两眼一翻,及时晕了过去。
*
次日乾隆醒来,想起昨晚发生的意外,仍难免心有余悸,得知是永琪将他背出来的,立刻便要去探视永琪,那拉氏好说歹说方才劝住,“五阿哥服了药已经躺下,何况有愉妃在,万岁爷无须忧心。”
郁宛也道:“臣妾待会儿就去愉妃姐姐处,万岁爷有什么话让妾转达便是。”
乾隆点头,忙里偷闲还是多关怀了她一句,“听说武陵春色也走了水,爱妃可有不测?”
郁宛道:“臣妾在庆妃娘娘处歇息呢,侥幸逃过一劫。”
很好地避开了她没能及时护驾的问题,毕竟水木明瑟离得远么。
那拉氏道:“可是慎嫔遇难,万岁爷打算如何安置?”
乾隆本就对拜尔葛斯氏兴趣泛泛,死了也没激起他半分同情,只道:“就以嫔位礼下葬罢。”
倒是达瓦达仕部那头该好好安抚,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些。
乾隆细问了昨夜救火的情状,得知几位王公做派,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他的兄弟竟没一个把他放心上的!
亏得永琪懂事,否则他一世英名难道会断送在这里?
陈进忠又来禀报,“四阿哥求见。”
乾隆冷冷道:“不见。”
他素知永珹心眼多,却不曾想会将自己的安危置于水火——偏偏就是这么巧,昨夜永珹去了畅春园里看望太后,他若在场,是会像永琪那般冒死护驾,还是眼睁睁看自己被烧死?
就连起火的事乾隆都有些怀疑,那回秋狝途中遇熊还历历在目,这些人是真觉得他老了,迫不及待要将他从龙椅上扯下来?
可巧那拉氏派去搜检的宫人回来禀报,说是在慎嫔的住处发现许多值钱物事,问要如何处理。
那拉氏诧道:“她哪来许多私蓄?”
一个不得宠的嫔位,娘家又远在千里,如何搜罗这些奇珍?光那块巴掌大的美玉就不下千金。
乾隆目光微动,想起年初郁宛跟他说过的话,四阿哥到处送礼,莫非连慎嫔也在他拉拢之中?那么昨夜的事……
郁宛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疑心病犯了,其实郁宛倒不觉得四阿哥有这份胆量,遗诏都还没立呢,烧死皇帝对他有何好处?至于拉拢慎嫔及其身后的达瓦达仕部,许是本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思,想着将来兴许能派上用场,只不曾想慎嫔这么快就自取灭亡了。
九州清晏跟武陵春色的走水应该是两件事,只不过一件是意外,另一件则是人为。可谁叫碰巧发生在同一天?也难怪乾隆爷会想歪。
但郁宛毕竟不是皇帝肚里的蛔虫,她也不能拍胸脯保证四阿哥肯定没干,只能让乾隆爷自个儿慢慢领悟罢——其实也不重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四阿哥的前程如何,无非取决于他老子的心情罢了。
郁宛惦记着小男神的伤,正要告退,哪知磕着门槛没站稳,弯腰时怀中扑通掉出一本东西来。
李玉早已知趣地呈上去,如今正是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豫妃娘娘保不齐也有可疑呢。
乾隆定定地看她片刻,显然在盘算爱妃是忠是奸,及至翻开看了两眼,才黑着脸叫李玉还她,“出去罢!”
郁宛念了声阿弥陀佛,关键时刻竟是小煌文救了她的命。
她以后再也不说庆妃坏话了。
只可惜叫乾隆爷这位钢铁直男伤了眼睛,真是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