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溅红缨, 众人皆唬了一跳。
乾隆爷却是面色冷然,“查查宫中可还有准噶尔部余党,如有, 格杀勿论。”
这事自然是侍卫处办得不妥帖, 怎能让这种人混进来——说不得准噶尔安插这枚棋子准备了多久,还是仅此一枚?
自然, 一个区区蓝翎侍卫通常也到不得御前, 如不是那贱婢,本来他也用不着冒险。
乾隆看着地上乌发掩面的身影, 眼中满是嫌恶。
李玉大着胆子上前拨开, 只见郭贵人面上惨白, 鼻尖早已没了呼吸, “想是咬舌自尽。”
“那就收殓罢,以嫔位礼下葬。”乾隆漠然道。即便留她一条性命,以这蠢妇混沌无知情状, 想来也问不出多少, 反而白白受罪,算她还知趣,“丧仪的事,就交由皇后打点。”
那拉氏勉强应承, 心里知道这桩差事棘手, 皇帝重脸面, 这回郭贵人虽然犯下大错, 人前还是得竭力遮掩;可皇帝却也记仇,霍硕特部的贡女与外敌私通, 无论如何都不能忍耐, 怎样保持嫔礼的仪制而又给霍硕特部以警示, 实在是个难题。
看着侍卫们将两具尸身抬下,众妃不敢触雷霆之怒,亦知趣告退,郁宛也打算随波逐流,哪知皇帝却将她叫住,“豫嫔,你留下。”
……
郁宛只能认栽,当宠妃就是这点倒霉,好事坏事都逃不过去。
不过旁人就不这么想了,还以为皇帝担心豫嫔受到惊吓,特意叫过去安抚呢。
和敬公主轻嗤道:“都是蒙古来的,皇阿玛倒不怕她走郭贵人老路。”
身边跟着的嬷嬷看了看四周,忙劝道:“公主,这话可不好随便说得。”
和敬轻哂,“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照她看那侍卫也是有眼无珠,怎么偏偏挑中貌不惊人的郭贵人,豫嫔可比那位风流妩媚多了。
嬷嬷笑道:“您有所不知,越是那没见世面才容易上当,豫嫔这种见多识广的,人家哪迷得住她?”
进宫之前光未婚夫都谈了三个,不至于被个草头侍卫给诓骗了去。
“您瞧豫嫔娘娘多警醒,适才那莫日根本来想以她为质,偏豫嫔眼疾手快划破那人手背,那人这才退而求其次。”
和敬撇撇嘴,“是他自己蠢,挟持个贵人有何用?皇阿玛才不放在心上,有胆量找皇后跟十二阿哥去呀!”
那还算条英雄好汉——偏这母子俩福大命大,回回都能躲过。
嬷嬷便垂首不语。
和敬知道这话又有些犯忌了,含笑道:“嬷嬷,您也忒较真,我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也怪那拉氏无用,身为六宫之首,连嫔妃私情都发现不了,若皇娘还在时,哪会有这种荒唐可耻的恶行?和敬越看越觉得真是样样不如。
*
郁宛跟着皇帝步入帐内,只见乾隆挥手屏退李玉,坐在榻上命她上前,“过来,帮朕解开衣裳。”
郁宛心说万岁爷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都什么关口还有心情做那种事?正常人吓都该吓软了罢。
大抵她脸上神色过于直白,乾隆没好气道:“别胡思乱想,朕有事让你帮忙。”
当然,泄欲也是个体力活嘛。
郁宛信马由缰上前,小心翼翼为他除下衣衫,等见到肌肤的刹那,才终于收敛绮思,失声道:“您受伤了?”
乾隆捂着她嘴,脸上有些烦躁,“别乱叫,仔细被人听见。”
他可不想消息传到外头,一则此番是在木兰围场,离回京还有老大段路,保不齐中间生出变故;二则,也不知准噶尔孽党是否还有残余存世,他身边所带精锐不多,万不可使得人心浮动。
郁宛赶紧收声,尽量动作轻柔地用银簪将贴在皮肉上的布料挑开,还好伤口颜色鲜红,可见兵刃并未淬毒——这莫日根竟能单枪匹马闯进敌帐,还敢跟皇帝近身肉搏,看来武艺着实不错。
乾隆瞥她一眼,再想不到她能夸起那人来,忍不住给她一个爆栗。
怎知抬臂时牵动胳膊上的伤处,疼得他倒抽口凉气。
郁宛道:“真是的,在我面前您还逞什么能?”
这会子她看乾隆倒是非常宽容了——很小的时候她就幻想着能去战地当个白衣天使,没想到现在圆了美梦。
仔仔细细将伤口清理干净,再敷上止血的金疮药,缠上搓软的细棉布做绷带,便大功告成了。郁宛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她头一回做这档事,居然超常发挥,也没有裹成粽子,可见她或许有医药工作者的天分。
且皇帝只叫她帮忙而不叫李玉,亦可见得对她信任。
乾隆微哂,“你没有旁的话对朕说吗?”
郁宛从善如流背出一大串医嘱,左不过伤口要避免沾水呀,手臂无事要尽量避免晃动啊之类——还好伤的是左关节,若是右臂就惨了,折子总不能不批吧。
乾隆木然看着她,“还有呢?”
这人怎么回事,还嫌她说得不够详尽?
郁宛仿佛从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里读懂些什么,忽然俯下身去,对着胳膊轻轻吹了两口气,“乖乖,别怕哦,痛痛飞走啦~”
没看出皇帝内心这么脆弱,屁大点小伤还得跟哄孩子似的。
乾隆:……
*
因着郭贵人这出插曲,秋狝自是进行不下去了。休息几日后,皇帝便吩咐拔寨返程。
众人亦是意兴阑珊,怎么这几回行围总得出些岔子,前年是猛兽,今年又是刺客,莫非竟是流年不利?
那拉氏也跟令贵妃商量着,等回宫之后要做些法事来消灾解祸,对于人小心大的十二阿哥,那拉氏生怕他遇上不测,只能牢牢将儿子拘在身边,落在乾隆眼里,则难免以为她小题大做——就因那拉氏过分溺爱,永璂才不能成材。
心里更多了一丝不喜。
要说获益最大的,则当属伊贵人,据闻是她最早发现郭贵人跟刺客的瓜葛,并提醒皇上,皇帝这才得以早做准备。
如今风波消散,伊贵人也理所应当成了有功之臣,甚至隐隐有盖过和贵人之势,这几日叫来御前陪伴的多是伊贵人,沽饮、用膳、下棋等等,法蒂玛反而被忘了个干净——当然她也不在意,跟那头香獐子玩得十分愉快。
颖妃难免有些如鲠在喉,先前伊贵人失势她没少冷嘲热讽,加之住在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难道要她反过来去向伊贵人讨好?
“依妹妹之见,万岁爷这是怎么回事?”
仅仅因为举报有功,似乎还不至于如此。
郁宛笑道:“姐姐还不明白么?皇上这是在给霍硕特部脸色看呢。”
同是被招安的蒙古部族,霍硕特部跟达瓦达仕部本就明里暗里多方较劲,如今郭贵人惹出祸事,哪怕并非她本意,皇帝还是会迁怒到霍硕特部头上,可他又不能一纸檄文发过去说你女儿通奸让朕蒙羞,干脆加倍宠爱伊贵人,以此来表明态度。
不得不说,伊贵人选的时机恰到好处,马上就是太后七十大寿,只怕皇帝还会升一升她的位份用来添喜呢。
颖妃皱起眉头,真是风水轮流转,本来都要放弃她了,哪晓得这蹄子还能翻身?倘她封了嫔位,第一个会对付的是谁?
郁宛道:“娘娘无须太过忧虑,您毕竟是妃位,她不能拿您怎么样的。”
至于伊贵人有没有这个心却很难说……郁宛很怀疑郭贵人被莫日根引诱也是伊贵人手笔,郭贵人虽脑子笨些,可进宫头两年还是挺老实的,直到前年冰上一舞摔伤了腿,被忻嫔迁去偏殿养病,之后众人都快忘了这么个人,偏偏伊贵人却能与之交好——没有利益的事为何要做?
颖妃震惊地睁大眼,“你说她为了争宠故意拉郭贵人下水?”
这在颖妃看来实在难以置信,同为异族本该互相扶持,怎么还能彼此残害?
郁宛长吁了口气,“但愿是我多心,我也不愿将人想得太坏。”
若真如此,那她可得好好提防,伊贵人能摧毁霍硕特部来为自己谋福祉,焉知她下一步不会将矛头对准勒扎特部?
颖妃心神不宁,显然郁宛所说有点超出她三观,在她看来争宠尚属寻常,可是牵扯到各自部族的利益,这就难免伤筋动骨——皇帝素来多疑,莫非以为霍硕特部与准噶尔串通意图对大清不利?唇亡齿寒,这对如今归顺的蒙古可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正谈话时,伊贵人身姿袅娜地过来,“二位姐姐当真悠闲,亏我还受累找了半天呢。”
颖妃不想理她,“本宫身子不舒服,伊贵人你自便罢。”
要她阿谀奉承是办不到,可她也不能如从前那般对这位颐指气使,那就只能王不见王了。
伊贵人浅浅屈了屈膝,态度敷衍可见一斑,颖妃却也不便发火,只好冷着脸离开。
这厢伊贵人望着郁宛笑语盈盈道:“姐姐怎么不多陪陪陛下?我瞧陛下思念得很呢。”
郁宛干笑两声,“有妹妹这般殷勤备至,哪里用得着本宫劳神费力?”
而且乾隆爷最近看她的眼神怪得很,仿佛想要问她点什么却又始终不开口,叫郁宛疑心皇帝莫不是癸水来了——男人也有大姨夫?
伊贵人态度体贴,“我倒帮姐姐在万岁爷跟前说了不少好话呢,只是万岁爷仿佛对姐姐有所误会,以为姐姐明知郭贵人行事不检,却还代为隐瞒……唉,我听着都寒心得很。”
她一双眸子里闪烁着恶意的嘲弄,郁宛于是恍然,原来是这个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