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 万岁爷带着儿子们访遍旷野密林,想看看还有何没被发现的珍禽异兽。四阿哥五阿哥也不肯让小弟弟给比下去,无不争先恐后, 誓要掘地三尺。
郁宛对这种热闹敬谢不敏, 她还记得前年遇险的教训,可不想从哪儿再钻出头大黑熊来, 哪怕自己不曾受伤, 可站在乾隆身边就不能不有所表示,否则难免被说贪生怕死——她确实很贪生怕死呀, 如果独木桥上只能容一个, 她铁定把乾隆给推下去。
所以还是别面临这种选择最好。
法蒂玛则对那头香獐上了心, 因永璂的箭术不是很好, 只射中了后蹄,法蒂玛就想着能不能救活,带回承乾宫饲养。
要是能在不伤性命的前提下取出香腺就更好了。
郁宛纠结再三, 还是暗示了她麝香的副作用, 倒不一定有电视剧那么夸张,但对女子总是种损害。
法蒂玛面露喜色,“那更好了,反正我也不想要孩子。”
虽然皇帝目前对她还是发乎情止乎礼, 可她也生怕哪日万岁爷会把持不定, 到时候, 她还是遵从心意追随霍集占, 还是为了族人忍辱偷生?
如果遗下孽种,更是后患无穷, 还不如干干净净,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郁宛劝道:“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你可得考虑清楚。”
不想生孩子跟不能生孩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前者她绝对支持,可是后者——万一法蒂玛哪日改了主意,反悔都来不及了。
法蒂玛眸光湛湛,“我想得很清楚。”
如此,更能表明她对霍集占的深情,即便她迫于压力不得不委身于人,可除了他的骨血,谁的她都不要。
这便是她的决心。
郁宛唯有唏嘘,看过了法蒂玛这样的,就觉得乾隆爷对孝贤皇后与慧贤皇贵妃也不过如此,就算他是万乘之尊不得不为天家开枝散叶,可这种深情相比之下也太廉价了些。
许是多了阿木尔这个牵绊,郁宛觉着自己不似先前洒脱,秋狝还能分出心思思考人生,好在还有烤肉催人奋进:法蒂玛身为回民饮食禁忌颇多,她自个儿的食量又小,送过去的餐点大半都原封不动地送来郁宛帐里,郁宛自个儿也解决不了许多,于是新燕春泥小桂子等人也都跟着享福,一个个吃得红光满面,饱嗝都快从唇边逸出来了。
这晚服侍郁宛躺下后,春泥因多喝了羊奶酒,肚子里翻江倒海起来,央求新燕道:“好姐姐,你陪我去那边山包吧。”
新燕道:“就在近处解决得了,何苦穷折腾。”
春泥拨浪鼓似地摇头,那恭桶里的气味轻易可掩盖不了,附近又没炉灰,还是走远些省事——她直觉这回怕是得闹个大的,万一香飘万里,不但自个儿丢人,娘娘脸上也蒙羞。
新燕拗不过她,只得嘱咐小桂子好好看守,自己且跟着春泥来到湖边沙棘树丛,春泥还叫她望风,“你盯着些,别被人发现。”
新燕好笑,“行了,快些办事罢。”
既知道肠胃不好,适才怎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往肚中灌?真是贪多图罪受。
估摸着还得要些时候,新燕沿湖边缓缓踱着步子,这时候差不多都已熄了灯,只一点浅淡的月光照在附近蒙古包上。
她倏然睁大眼。
春泥匆匆拿草纸揩拭完出来,脸上已然羞愤欲死,方才一只渡鸦从草窠间飞起,她还以为有人来了,慌得裤子都忘记提上!
眼看新燕还在发呆,她轻轻埋怨道:“你怎么都不说句话呀?我问你你也不答。”
新燕如梦初醒,拉起她的胳膊,“咱们快些走吧。”
春泥:……她还没来得及洗手呢。
等回到营地,郁宛却已双眸炯炯,她素来睡眠虽好,外头毕竟不比宫里,连床板都硌得人腰疼,适才侍女们刚一发出响动,她就惊醒了,“你俩去哪儿了?”
新燕踌躇片刻,还是说道:“奴婢方才经过郭贵人帐外,仿佛看见两个交叠的身影。”
郁宛一时没听懂,做瑜伽呢?
新燕只得化暗示为明示,“其中有个看着格外高大。”
郁宛蓦然想起先前所见,是那个叫莫日根的侍卫?他跟郭贵人当真有一腿?
忽然间觉得有些不舒服,倒不是她看不起红杏出墙,勇于反抗还是值得赞扬的,不过那莫日根眼神看着就非善茬,再怎么难以自持,片刻都忍不得?
春泥迷迷糊糊,“说什么呢,我怎么没瞧见?”
郁宛此刻已然平静下来,“行了,你俩也不用管了,好好睡吧,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要咱们操什么心?”
反正她是不会去告发的,一来证据不充分,难道搞实名制举报那套?二来乾隆爷头上的帽子颜色跟她也没多大关系,即便真个绿光普照,她也没必要义愤填膺——只许他左拥右抱,别人就不能找第二春?
省省吧。
虽然如此开解自己,可今晚毕竟是睡不着了,郁宛悄悄摸向枕边锦盒,那里藏着第一次秋狝时皇帝送她的匕首,据说削铁如泥,可还没在人身上试验过。
她总觉得待会儿还会发生点什么,指不定能派上用场。
郁宛半眯着眼到了深夜,被外头喧哗声惊醒,赶紧披衣起身,带上新燕春泥出门一看,只见火光掩映,尖叫声此起彼伏。
李玉跟王进保不知所踪,倒是陈进忠扯着嗓子大喊,“来人,抓刺客!”
事实上在这样的阵仗下,刺客早已无从遁形,那黑巾蒙面、穿着夜行衣的身影,郁宛瞧着分外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周遭明火执仗,匆匆赶来的侍卫们早已形成包围圈,只是碍着地势缘故,不敢随意放箭,只能举着武器威吓。
嫔妃们此刻也是衣衫不整睡意全无,却还不忘看热闹,场面一时间分外滑稽。
郁宛还以为多大点事,哪知却是单枪匹马,看样子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待要转身回帐篷,身后忽有一阵疾风袭来。
郁宛耳聪目明,抓着匕首就往来人方向刺去,似乎听到皮肉划破之声,那人腕上刺痛,连忙缩手。
就猜着是想借人质要挟,就不知他怎么挑中自己的,知道她最受宠?还有,这人究竟是不是她猜想的那位?
她身旁不远处的郭贵人却是呆呆看着,眼中仿佛难以置信,那人经过她面前时,脚步微有停滞。
郭贵人却不知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向前栽倒,刺客趁势将她拉入怀里,刀尖一旋,便已抵在纤细秀美的脖颈上。
众人皆屏气凝神。
没多时,皇帝由李玉搀扶着从帐内出来,冷笑道:“莫日根,朕佩服你的胆量,敢为了准噶尔部来行刺朕,可你效忠的汗国已经覆灭,即便扳倒了朕,以为还能东山再起?”
郁宛心头不由一震,原来莫日根是准噶尔部的余党?亦或死士?
皇帝既已知其身份,莫不是已经见过面了,那这刺客得手了不曾?
郁宛下意识朝对面望去。
乾隆投给她一个安心的眼色。
郭贵人则在听见名字的刹那便已呆若木鸡,试图朝身后看去,那刺客却不敢看她,反而紧了紧刀锋。
乾隆神情自若,“你以为挟持区区一个贵人,就能要挟于朕么?你大可以试试。”
这话或许是实话,虽然郭贵人是霍硕特部台吉乌巴什的女儿,可对皇帝来说,终究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妾室而已。
那拉氏眼中则划过一丝不忍,“莫日根,你若识趣就放下武器束手就缚,莫伤无辜,万岁爷或可从宽发落。”
这当然是权宜之计,犯下行刺这种重罪,再怎么也是一死,区别只在是否死得痛快。
郁宛嘴唇动了动,可到底没说话,这种时候她的急智也不管用,至于电视剧里头那种煽情也只好看看而已——生死关头人家才懒得听她废话呢。
沉默至今的郭贵人此时却轻轻开口,“莫日根,你真的是莫日根?”
那人架着她后退两步,手执弓箭的侍卫们也随之收紧一圈,那人更显紧张,刀锋划破皮肉,流出一道鲜红血迹来。
郭贵人却好像不觉得疼,只幽然道:“原是我错信了你,引狼入室,如今想来,你从开始对我便只有利用吧?”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皆是震惊,乾隆亦皱起眉头。
郁宛再想不到郭贵人竟会自爆,这姑娘莫不是陷进去了?
伊贵人脸上倒是露出抹快意。
趁其不备,郭贵人蓦地扯向那张蒙面的黑巾,看着眼前棱角分明脸孔,她喃喃苦笑,“果然是你。”
旋即重重朝那人手背上咬去。
莫日根本来还在迷惘,旋见手上鲜血直流,下意识将她推倒在地。
下一刻,万箭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