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没把郁宛这番心声当回事, 宫里闹些假凤虚凰故事不稀奇,难道她们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来?不过是寂寞时的慰藉罢了。
谁叫他见天待在宛儿这里?旁人宫里都少去,难免心生不平。
乾隆爷对自身魅力还是自信的。
叫乳母把阿木尔抱进来逗弄一回, 他老人家方才施施然离去。
郁宛则又躺着了,虽然她睡了一整天, 可这会子天都黑了,不得把作息调整回来?
浑忘了适才还说要减肥。
又是黑甜一觉,次日那拉氏带着永璂来探望时,郁宛已完全恢复活力,除了身子还有些重赘,看她模样恨不得立刻从床上跳起来似的。
那拉氏唬得忙叫侍女把她按住, “你可消停些罢,坐月子就安生坐着,这女人生产就如在鬼门关上走一趟, 哪有不损元气的, 你看看孝贤皇后。”
郁宛顺从地在床头坐定,一面却也有些好奇,这还是那拉氏第一次主动跟她提起富察氏, “先皇后是生孩子生得不好么?”
“否则还能因为什么?”那拉氏叹道,本来端慧太子过世后富察皇后就心气大亏, 偏万岁爷总想要个嫡子, 富察皇后为了家族荣耀也不敢不尽力,遂在三十四那年拼死生下七阿哥,怀胎的时候便十分不妥当, 动不动见红, 不得已找了太医来熏艾保胎, 饶是如此, 七阿哥生下来仍病歪歪的,两岁不到就夭折了,富察皇后自此缠绵病榻,没多久也跟着两位皇儿离去。
“别看你还年轻,女人的岁数可做不得准,一眨眼的功夫就老了。”那拉氏这两年都觉着精神愈发不济,也或许是永璂太过磨人的缘故,
郁宛笑道:“臣妾也不年轻了。”
三十岁的人哪还好意思装嫩?
那拉氏道:“总归仔细些没错。”说着又帮她理了理被褥,还让春泥拿个披肩搭着,省得上半身受凉。
郁宛无奈,只能乖乖享受皇后娘娘的关怀,一面却又诧道:“娘娘最近很清闲么?”
虽说皇贵妃的丧仪已经过去,剩下那些琐事还真不少,三阿哥又病了,听说皇帝让搬到畅春园养病,也好陪皇太后说说话——郁宛有种不详的预感,这都像临终遗言的意思了,原来肺结核在古代这么凶险?
她忽然庆幸自己没去看皇贵妃,别怪她冷情,这种病染上可不好治。
那拉氏道:“有令贵妃料理六宫琐事,本宫也好分出些精神。”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常,不过郁宛还是听出一丝微妙的不理解,本来有孕之人好好养胎就是了,令贵妃倒跟个千手观音似的,哪处都不落下,那拉氏待要劝她,只怕人家反倒误会,以为那拉氏想大权独揽——既然令贵妃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身子,那她也懒得理会了。
郁宛同样不明白,魏佳氏已经是贵妃了,还有什么不满足?莫非十四阿哥的夭亡让她迫切需要稳固地位?其实她只要老老实实把肚里这个生下来就够了,那可是未来嘉庆帝。
可魏佳氏毕竟不能预知,大抵人心总是不知足吧。
郁宛也懒得理会,反正她只要守着自己这方小小天地,任凭外界风吹雨打,对她影响都不大。
永璂从方才一直被容嬷嬷拘在怀里,这会儿实在耐不住了,扯着嗓子向那拉氏道:“额娘,我要看小妹妹。”
这孩子!那拉氏横眉相对,永璂同样毫不示弱,他又不是来唠家常的,大人的谈话他也插不进嘴么。
郁宛笑道:“娘娘就让他看看吧。”
一面叫新燕将摇车推进来,为了方便出行,连门槛都是锯平了的,郁宛实在佩服小桂子的巧思。
永璂摩拳擦掌就要过去,那拉氏一把打开他的魔掌,“先去洗手,瞧你那双爪子多脏!”
永璂撇撇嘴,到底还是哒哒跑到水盆边上,还细心抹了把香胰子,把十个指头弄得香彭彭的。
那拉氏一边跟郁宛说话,一边不忘盯着儿子动作,生怕他把手指头戳到阿木尔嘴里。
永璂不服气道:“可她自己在啃哩。”
郁宛笑道:“想必是饿了,新燕,把公主抱去给乳娘罢。”
这会子忽然有些发愁,她本来跟皇帝商量得好好的要自己喂奶,可一天一宿都过去了,胸前似乎毫无反应?难道白长了一对大胸脯?
要是她一直没奶水喂给阿木尔,只怕阿木尔也不会跟她亲近的。
那拉氏道:“这也不算什么稀奇,本宫当年生永璂也是三天之后才来奶水的,你若实在着急,本宫让御膳房送些鲫鱼来,和猪脚一起炖,喝下去百试百灵。”
郁宛连忙道谢,这个时令的鲜鲫鱼可不好弄,那拉氏此举可谓帮了她大忙,不管是否真的见效那么快,总归盛意拳拳。
那拉氏笑道:“都是宫中姊妹,就无需这些虚礼客套了,你承宠许久,早该有个子嗣傍身,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本宫也为你高兴。”
她本来盼着郁宛生个阿哥好给永璂作伴,但公主倒也不错,何况阿木尔生得玉雪可爱,那拉氏看了十分喜欢——她自己的五公主早早夭亡,难免有些移情之念。
等送走那拉氏,郁宛本想继续睡觉,哪晓得兰贵人和贵人几个又来叨扰。
不消说,法蒂玛听小钮祜禄氏在那一口一个干娘便急眼了,虽说先来后到,可她是萨日娜亲口认下的女儿,怎么也得算她一个。
郁宛新学了几句维吾尔语,也便用法蒂玛加家乡回部的语言对她说,她可是纯纯正正的姨母,比劳什子干娘强多了。
法蒂玛这才心满意足,不再与小钮祜禄氏争竞。
二人皆以为自己才是最特殊的那个。
因是十分相熟的,郁宛也不拘泥,当面就拆开礼物查看,小钮祜禄氏送的亲手缝制虎头鞋虎头帽,法蒂玛不擅针线,便带了各种家乡特产,有大枣、葡萄、哈密瓜等等。
郁宛这几日喝汤喝得作呕,正馋点新鲜瓜果呢,便让春泥去洗几串葡萄,又剖了个大瓜,方便分食。
不愧是瓜果之乡,香气格外浓郁,只因还不到正式上市季节,甜味稍显不足。不过郁宛尝着却正正好,又听说蜜瓜可以熬汤,让春泥留两个小的,待会儿和银耳乌鸡一起炖,据闻可解身上燥热。
不能洗澡真是个大麻烦,好歹松快点儿。
法蒂玛望着她腰间软肉,呆呆道:“原来生孩子果然会变胖。”
这不是废话?郁宛睨她一眼,像她这种美人自然体会不到身材走样的苦楚。
庆妃倒是送了些纤润膏来,说是魏佳氏常用这个恢复身段,不过郁宛不敢轻易尝试,见效太快的东西往往副作用也大,她宁愿照杜子腾的法子,配合针灸加泡脚慢慢来——皇帝要嫌弃就嫌弃吧,大不了守着女儿过日子,反正她如今也不怕失宠了。
不过她倒是想打听法蒂玛是怎么保持香味持久的,这才挺尸了两天,郁宛已然觉得身上有股子汗馊味,再加上生孩子难免沾些血腥,两股味道混在一起就更奇怪了。
寻常熏香太过呛鼻她也懒得用,倒是法蒂玛周身气味悠远,跟花香似的,十分沁人心脾——她刚来那阵赌气不肯洗漱,侍女们还说更香了呢。
小钮祜禄氏哭笑不得,“人家那是天生,姐姐你比什么?”
然则法蒂玛却轻轻摇头,“不是啊。”
她是被父亲用药材泡出来的,打小起居饮食便与旁人不同,颇多禁忌,阿里和卓规定她只能吃哪些食物,又要用哪些草药沐浴浸身,这般琐碎功夫做到十来岁,她周身气息方才固定住了。
不过那方子乃是家族不传之秘,她并不晓得,想来唯有阿里和卓方才知晓。
郁宛听着有些悚然,难道阿里和卓从女儿出生就在下一盘大旗,把她培养成一个能招蜂引蝶的绝代佳人?那看来许给霍集占也是计划中的一步了,之后霍集占战败,他立刻将女儿送进宫中,还真是两边都不落下。
摊上这种父亲,法蒂玛也倒霉得很。郁宛同情地看着她。
法蒂玛倒是心如止水,本来她对皇帝多有抵触,可既然乾隆许她留着亡夫牌位,那还有什么可求呢?反正她的心已跟随霍集占去往天国了。
几人说着话,外头又有客至,却是许久不见的婉嫔。
她给郁宛道贺送的礼物就十分充实了,是一整套婴儿必备用品,有手脚套、帽子、包头巾、尿垫、口水布、婴儿枕、指甲剪、小毛巾等等,她甚至还备了顶蚊帐,想着天渐渐热了,宫中花木又多,保不齐蚊虫滋生,小公主皮肤娇嫩,被咬了哪受得住,用蚊帐遮着就无妨了。
样样还都是崭新的。
郁宛面露喜色,忙请婉嫔入座,又叫人奉茶来。这些东西她自己虽也能买,可未必能考虑得如此周全,婉嫔虽无从生养,可常年照拂阿哥所,自然比那些生养过的还细心些。
小钮祜禄氏问她:“娘娘怎么才过来?”
她本来邀婉嫔一同出门,哪知对方有事,小钮祜禄氏只得去找了和贵人。
婉嫔道:“方才去了一趟南三所。”
小钮祜禄氏皱眉:“舒妃娘娘又送东西过去了?”
婉嫔叹息点头,她实在不知舒妃是个什么意思,以前也没见她多注意几个没娘的小阿哥,如今倒是善心大发,动不动小恩小惠地周全着,连南三所的下人都认熟了。
郁宛诧道:“这又干舒妃什么事?”
过继风波之后,永璇永瑆的日子恢复如常,那时也没看舒妃有何反应——再说,以她的身份地位,她要想收养早就收养了。
婉嫔迟疑片刻,还是坦白告诉郁宛,她怀疑舒妃盯上了十一阿哥。
本来舒妃所生的十阿哥夭亡之后,膝下便十分冷清,她早些不提,如今忽然一盆火似的上赶着,分明是想借机在皇帝跟前讨好卖乖——只瞧万岁爷对小公主这样疼爱,可知心里还是重视子嗣的。
六阿哥已经出继,若三阿哥再病殁,宫里的孩子便更少了,舒妃不在这时候伸手,又趁几时?
郁宛想了想,“她是单想要十一阿哥?”
婉嫔点头,舒妃送去南三所的东西都是给永瑆的,所打赏的也唯有永瑆身边的乳母嬷嬷,想来她是顾虑着永璇那条残腿,不肯破费。
原本皇帝也问了婉嫔是否愿为养母,只这么一折腾,舒妃要到永瑆的机会会大大增加,本来婉嫔论家世也争不过她,皇帝又讲究制衡之道,到时候一人分一个正好。
郁宛忖道:“十一阿哥大抵是不愿到舒妃宫里去罢?”
婉嫔颔首,“这是自然。”
两兄弟在一起惯了,谁离了谁都拆不开,何况小孩子又是最能辨别是非好歹的。舒妃从前对南三所不闻不问,忽然要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非但永瑆不乐意,当哥哥的永璇也不放心。
小钮祜禄氏忽然道:“怪道今早上舒妃去向姑母请安,原是因这个缘故。”
到时候太后从旁说上一嘴,这孩子不给也得给。
婉嫔面露忧色,尽管同在一个宫里,但以舒妃秉性,收养永瑆之后定不许他常跟永璇见面,岂非白白叫两兄弟离心?
为着这事,婉嫔嘴角都急出燎泡来了。
郁宛侧着头想了想,忽然笑道:“这事倒也不难办,但我得问姐姐一句实话,你是真心想收养八阿哥跟十一阿哥么?”
婉嫔正色,“这是自然。”
要她即刻立誓也使得,她若有半点坏心,叫她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郁宛道:“那姐姐请先回去,到时候静候佳音便是。”
却没说具体什么办法。
婉嫔一肚子困惑,但知晓郁宛是个鬼主意多的,遂还是选择相信她,带着兰贵人和贵人等转身辞去。
送走客人,郁宛便开始托腮凝思,半晌,叫春泥取来纸笔,她要写字。
春泥也为郁宛的计划抓耳挠腮呢,实在心痒,“娘娘,您就告诉奴婢吧,奴婢保准不透露出去。”
郁宛笑道:“春泥,你可听说过关于叶赫部的传说?”
春泥咦道:“娘娘是说那个诅咒?”
据闻努尔哈赤在剿灭叶赫那拉一族时,叶赫部的首领曾对上天许下誓愿,即使叶赫那拉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灭亡建州女真。
如今的爱新觉罗可都是建州女真后裔。
故事的真假已不可靠,虽然多半是谣传,努尔哈赤自己也没少纳叶赫部的女人,太宗皇太极身上亦流着叶赫那拉氏的血液——只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皇帝和太后听见这种话,当真会毫无反应吗?
何况多年之后满清还真叫一个姓叶赫的女人给灭了,大名鼎鼎的慈禧皇太后,或许冥冥之中竟是天定。
春泥恍然,“娘娘是想将流言传开?”
郁宛摇头,她才不干这种事,造谣传谣可是违法犯罪,但若是太后皇帝自己偶然听见,又会怎样?
郁宛想的是把这句台词悄无声息融入戏文里,正好她要做四十天月子,足够琢磨出一出新戏来了。
故事的主角也已有了雏形,正是后金时期那位著名鼎鼎的叶赫老女东哥,郁宛不谈政治,着重东哥与努尔哈赤父子几人的爱恨情仇,如此,便不惧影射之嫌。
只是宫里人会否有感而发,便不得而知了,谁叫只舒妃一个姓叶赫那拉氏的,她若这时还敢提出收养十一阿哥,只怕帝后也不得不掂量掂量她的心思。
至于郁宛,她选择帮婉嫔还在其次,更主要还能用上自己追狗血剧的爱好。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