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颇识得水性, 可她不能下去救——她身上穿的这身旗装累累赘赘,走路都不方便, 更别说洑水了, 又怕忻嫔着急起来,死命拽着她,两个人都脱不开身。
水里的情况可是什么都说不好的。
她又不能脱了衣裳, 赤条条的游过去。
乾隆则认为忻嫔的情况半点都不凶险,瞧她努力抱着船桨,像是故意吊在那儿似的,明明再一使劲就能爬上去。
怕是等着他亲自去救。
乾隆自然不上当,只命王进保等人速速救援。
忻嫔彻底死了心, 看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太监, 感觉胸口拔凉拔凉的,手上忽然没了力气, 竟真个两眼一翻栽了过去。
“可惜了, 本想叫戴佳氏上龙舟来烤烤火的。”乾隆叹息。
郁宛一双眼睛如琉璃珠子望着他,真会装佯,她看皇帝可没有半点拉人上来的意思, 这不转脸就叫送回忻嫔自己宫里去了?
虽说忻嫔不自量力才惹出这场麻烦, 可郁宛秉着兔死狐悲的心情,觉得自己该适当表示些关切, “万岁爷, 咱们是不是要回去看看?”
乾隆悠然拨了拨火炉,“不着急, 等醒了再去慰问不迟,太医诊脉总得用些时候。”
合着那不是你的小老婆。郁宛见皇帝如此说,也就撂开手不管了, 她还想把盅里的牛肉羹吃完,可惜汤太咸,喝多了嗓子眼便有些齁齁的。
乾隆顺势将手里的云雾茶递过去,“用这个。”
郁宛道了谢,也顾不上是他喝没喝过的,反正两人都没少尝过对方口水,这时候再计较未免矫情。
乾隆看她跟只松鼠似的吨吨吨喝水,忍不住笑道:“其实朕倒想瞧瞧你载歌载舞的模样。”
必能耳目一新。
郁宛:……
这不是存心刁难么?忻嫔虽说是后天习得,可毕竟家世底蕴在那里,舞姿哪怕生硬些,一颦一笑也楚楚动人。
她这种羊圈里长大的糙女子穿起舞衣,只怕会贻笑大方。
郁宛讪讪道:“臣妾只会扭秧歌呢,赶明儿打扮成渔婆给您唱一支采莲曲罢。”
当然是玩笑话,乾隆爷再怎么审美清奇,可毕竟长在宫廷,欣赏的只会是雅乐。
那些民间低俗小调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而且郁宛也没信心表演,这可是圆明园呢,只怕到时不但皇宫,全京城都得认识她这位名人。
怎料乾隆却欣然道:“如此甚好,那朕便等着爱妃你技惊四座。”
郁宛:……
忽然好想从船上跳下去。
她觉得自己很可以死一死了。
*
当然郁宛并没有死,她很惜命,不就是扭秧歌嘛,只要她自个儿把自个儿当成笑话,别人就没法来嘲笑她。
秉着这般破罐子破摔的精神,郁宛让小桂子去为她置一身渔婆的装扮,从斗笠到草鞋应有尽有,虽说秧歌多是即兴发挥,也不能太没章法,她还得想几个动作,当然在安全范畴内——有忻嫔这个前车之鉴呢。
忻嫔落水那是美人鱼,她要是掉进水就成狗脂鲤了。
郁宛跟皇帝约定十天为期,也只敢在晚上偷偷练习,白天生怕被瞧见。
庆嫔见她忽然变成了苦行僧的做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感奇怪,“妹妹最近忙什么呢?总不见你人影。”
郁宛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推称身子不爽。
庆嫔抿唇笑道:“别是有了吧?”
郁宛愣了一刹才反应过来,臊红了脸,“别胡说,有没有我自己会不知道?”
春泥帮她把月事日子牢牢记着呢。
庆嫔半信半疑,“真有了也没什么,连我你都提防?”
郁宛只能赌咒发誓,她的肚子绝对是清白的——除了那碗多出来的牛肉羹。
又问庆嫔可去看过忻嫔,如今可大好了?
庆嫔摆摆手,“她都不许人进寝殿,哪能见着?”
要说忻嫔这回可谓丢脸丢大发了,献舞不成倒没什么,可她当着万岁爷的面淋成落汤鸡,这就实在有损形象。关键那天圆明园当值的人不少,栽树的,拔草的,清淤泥的,只怕个个都瞧在眼里,私下已传遍了。
郁宛听着悚然一惊,告诉自己记得提醒皇帝清场,务必要将丢人现眼的程度降到最低。
庆嫔道:“我才从长春仙馆过来,都在陪太后娘娘打牌呢,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郁宛想起自己从进了园子还没跟皇太后说过话——确切地说从年后就没说过话,谁叫皇太后当时无缘无故降她位份来着,郁宛这小心眼也挺记仇的。
但想起皇帝忠告,郁宛觉得自己面子上还是该敷衍敷衍,乾隆爷以尽孝为名将太后接进园子,她们这些小辈怎么也得表示点诚意。
加之也有许久未见兰贵人了,不知小钮祜禄氏的脸恢复得怎么样,郁宛便辞别了庆嫔,另换了身衣裳往长春仙馆来。
里头果然已人头攒动,差不多叫得上名号的主子们都来了。
皇太后、纯贵妃、愉妃、和敬公主四个人团团坐了一桌,其余人则在旁凑趣观战。
见她过来,愉妃心急火燎地起身,“你来得正好,帮我凑个角儿。”
晌午喝了一肚子的汤汤水水,这会子早就憋得狠了,见到郁宛如见救星。
郁宛尽管亦有些手痒,但这种牌局却对她无甚意思——不过是奉承老太太的把戏,遂还是婉拒,“怎么不请皇后娘娘?”
在座的要么是高位嫔妃,要么是至亲血脉,她一个贵人填进去也不像话。
和敬公主淡淡道:“皇后在里屋看账本呢,哪里有空出来。”
以前也不见这样忙碌,偏会在皇祖母跟前装贤良,难怪皇祖母夸的跟朵花似的。
愉妃又掰着指头数数,余下的如颖嫔要么不会打叶子牌,要么身份不够,要么就是囊中羞涩——还真就只郁宛一个合适的人选。
郁宛道:“娘娘,我的钱包也不宽裕呢。”
愉妃笑着掐了掐她的腰,“行了,知道你小气,要么你先垫上,回头我给你补全就是,瞧你这斤斤计较的劲!”
郁宛这才勉为其难地坐下。
她听庆嫔说过这种牌局的规矩,输赢还在其次,关键要哄老太太高兴,还不能做得太明显——可以先小小地赢一把,随即再大败亏输,如此老人家就万分舒畅了。
简直是对社交能力的大考验。
纯贵妃与和敬公主对了个眼色,二人皆不满新进宫的多贵人,这趟可得让她好好出一回血。
尽管愉妃表示输赢都算她账上,但郁宛当然不能让自个儿输太惨,那倒成给愉妃添堵了。
好在坐太后身边帮看牌的正是小钮祜禄氏,郁宛悄悄看向她,小钮祜禄氏从桌底比了个手势,表示一切放心,有她在呢。
不枉自己交了这个朋友。郁宛很满意自己识人的眼光。
第一局非常顺利,郁宛小小地自摸了一把,赚来三两银子——已经抵得上她给额尔克红包的一半了。
和敬公主面露愠色,这蒙古姑娘的手气怎么好到惊人?
好在郁宛不敢多赢,第二盘便照着小钮祜禄氏给的暗号,让皇太后赢了牌,不过放冲的是纯贵妃,故而只要她一人出钱就可。
第三局依旧太后赢钱,放冲的是和敬公主。
郁宛松口气,看来小钮祜禄氏还是很照顾自己,怎料到了第四局,她刚打出一张索子,对面便立刻应道:“胡了!”
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今天手气真不错!”
郁宛向小钮祜禄氏瞪去,怎么连朋友都坑,太不道义!
小钮祜禄氏羞惭地垂头,也不能做得太明显了,要是博尔济吉特姐姐只赢钱不输钱,那别人很快就会发现她俩串通好的。
郁宛没奈何,只能解下腰间荷包,按照筹码数,她得付一两六钱银子,只一时寻不到整块的,拿铜板凑凑也使得吧?
虽然有点尴尬就是了。
纯贵妃小声在那嘀咕,“这个多贵人连付钱都磨磨蹭蹭,真真悭吝都极点。”
皇太后才不管,本来她也不差那点银子,赚的就是一个彩头,别人越心不甘情不愿,她瞧着越高兴——倒不如说多贵人的做派正合她心意,太爽快的银子落手里反而没什么趣儿,一看就是故意输的。
郁宛正翻找时,廊下随侍和敬公主的小太监匆匆跑来,“公主不好了,小主子适才踢球时受了伤,膝盖上血流不止,您快请太医看看罢。”
和敬立刻从牌桌起身,差点被裙子绊一跤,“怎么回事?”
皇太后也竖眉道:“定是伺候额尔克的下人偷懒不当心,好好一个孩子,别落下什么毛病来。”
虽说她也觉得和敬教子不善,可额驸家里独这么一个男丁,自然不能叫他出事。
小太监低下头,嗫喏道:“听说是被十二阿哥给推倒的。”
那拉氏刚从内殿出来便听见这句,脸上不由得一怔。
郁宛先是庆幸大伙儿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她不用付账了,可随即反应过来,这好像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和敬公主的目光几能噬人,狠狠落在那拉氏脸上,恨不得凿出两个血洞来。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