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 郁宛重新踏上往翊坤宫请安的征程。
尽管她这一个多月位份降而复升,大起大落,众人却也没有过多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因为令妃又有身孕了。
冬天-衣裳肥厚, 人人都是轻裘缓带, 哪怕令妃脸上格外圆润富态,众人也都未往别处想, 怎料年初太医来请平安脉时, 却爆出一个惊天消息,原来令妃已有个月的身孕了。
纯贵妃依旧称病, 如今坐在上首的令妃气度从容不迫,脸上只覆着一层薄薄的淡妆, 却粉光脂艳, 容光慑人, 叫人莫敢逼视——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忻嫔下意识握紧手中丝帕,几乎咬牙切齿地道:“恭喜令妃姐姐。”
她好容易才从生了八公主的失望中缓过劲来,怎料死对头又怀上了, 倘若令妃这胎依旧是个阿哥,岂不是要上天么?
令妃款款向她还了一礼, 动作轻微到近乎没有,“多谢妹妹。”
瞧瞧,还没生就狂得跟什么似的, 忻嫔妒恨交加, 嘴边却只发出一声冷笑, “令妃娘娘还真是谨言慎行, 专候着胎气稳固才敢叫太医宣布,把咱们瞒得好苦。”
这话自然是说给那拉氏听的,凡嫔妃遇喜都该由内务府添上记档, 并交由中宫过目,令妃这么苦心孤诣当贼防着,是怕谁害她?
忻嫔才不信她停了个月癸水还不觉异常。
她这般夹枪带棒,令妃却也不恼,只闲闲按着肚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忻嫔妹妹又何必急着对号入座呢?”
“你!”忻嫔柳眉倒竖。怎见得她就会谋害皇嗣了?这样败坏她名声。
更怕旁人也信了这话,将来令妃的胎有何长两短,倒要赖在她头上。
还得那拉氏居中调停,“都别吵了!外头战事吃紧,你们倒为些鸡毛蒜皮小事争执不休,怪道总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连郁宛这个吃瓜看戏的也被扫射,少不得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做出认真聆听模样——顺手摸了把鬓边,她觉得她头发不长呀,梳着小两把头甚至都有点显秃呢。
当然她是绝对不肯带假发包的,在她看来那是老头子老太太的专利。
不过那拉氏说的这场战役她好像听过,年前皇帝也提了一嘴,说是命兆惠、雅尔哈善等征讨回部,平定大、小和卓木叛乱。
郁宛对政治一向不敏感,左耳进右耳就跟着出了,可如今听到回部两个字眼,她顿时恍然,不就是还珠格格里面那个香妃的娘家么?
这么说,那个体带异香、能招蜂引蝶的神仙妃子也会进宫?郁宛忽然起了点期待之感,就不晓得会是哪一年的事——古代战争一向旷日持久,以年来计都算短的。
但愿能快点,她迫不及待想多看点漂亮小姐姐呢,嗯,至于那个眉毛杂乱无章、甚至香妃想拿熨斗烫平的蒙丹就不必了。
郁宛正在那苍蝇搓手,又听那拉氏说起要重新分配宫室一案,去年六月进宫的几个新人都塞在庆嫔宫里未免也太拥挤了,不若分些出去,若有合适的空位,彼此也好住得舒坦。
颖嫔便自告奋勇把伊常在接到咸福宫里,正好伊常在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想必能够走动——她到底惦记着伊常在的肚子,虽然伊常在至今未能侍寝,可保不齐哪日得到恩幸,一气呵成生出个公的来,她下半辈子的指望全在这上头了。
忻嫔眼珠子转了转,表示愿意接纳郭常在,反正都是禁足,在谁宫里都一样。说不得她还有些把柄在郭常在手里,把人捞过来,既多条膀臂,也省得郭常在信口开河,毁了她的清誉。
众人的眼睛落在郁宛身上,说起来永和宫的空房是最多的,她区区一个贵人,这样霸占一宫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郁宛:……
她也想大发慈悲,可她不认识人呀,熟悉的几个都被颖嫔忻嫔抢着接走了,剩下还有谁来着?
等散会之后,那拉氏将她单独留下,郁宛这才知道原是早就分派好的。
“庆嫔去年就来告诉本宫,她宫里的兰贵人跟瑞常在不太和睦,时常打牙犯嘴,只是正逢多事之秋,本宫无暇理会。可如今瞧着,瑞常在系出名门,兰贵人又是太后亲眷,让她们同住是有些不妥。”
郁宛忙接口道:“臣妾那里倒是有多的宫室,您看谁合适,让她搬过来就是了。”
那拉氏满意颔首,“你能想通当然是最好的,那就让兰贵人随你住罢,这也是皇额娘的意思。你们若能彼此扶持,皇额娘看着自然欣慰。”
郁宛懂了,原来图穷匕见——看样子皇太后早有此意,瞅着皇帝半年多一次都没去瞧过自家侄女,难免有些着急,干脆借一借宠妃的光,若能顺便生下个皇子当然是最好的。
郁宛倒不是忌惮别人分宠,可她自己都是新员工啊,这么快就要来带实习生,太后娘娘会否太看得起她了点?
但既然是顶头上司砸下来的差事,她只能乖乖答应。
那拉氏松口气,皇额娘叫她来说时她还真有点为难,要是多贵人犯起轴来,执意不肯答应她该怎么着?
到底因着郁宛的帮忙她才能见幼子最后一面,如非必要,那拉氏也不想用皇后的身份来压她。
如今见她这般温厚顺从,那拉氏愈发觉得是个可疼的,“你也不必担心,皇帝总归宠你更多些,这半年来可谓一枝独秀,兰贵人想后来居上可没那么容易。”
又握着她的手腕感叹道:“若你能早日诞下个皇子就好了。”
明明自从多贵人进宫,令妃的宠爱已经被分薄了不少,怎料孩子还是一个接一个地生,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想到自己早夭的儿女,那拉氏不免更加惆怅,她如今皇恩渐希,也早过了适合生育之龄,可怜十二阿哥孤零零地无人作伴,若郁宛的孩子能快些长成,那当然再好不过。
郁宛打着哈哈,她并不怎么羡慕令妃,固然令妃这个钢铁子宫让她有些惊异,不过郁宛也很怀疑令妃的早死是因为频繁生育损了身子——不出意外的话,她还得再生四个呢。
这种福气还是留给别人享受罢。
当然郁宛也不会刻意避孕,子嗣这种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随缘吧。
*
回去后,郁宛就叫小桂子等人将西配殿收拾出来,拨给要搬来的兰贵人。
她自己本来住东配殿,正殿空着——不过郁宛也没打算将这位置让给旁人,早晚一宫主位是她的,历史上那位正主儿都升到妃位呢,她作为穿越女当然不能混得比古人还差。
春泥有点窝火,“皇后娘娘这么闷声不响塞个人来,谁知道这兰贵人好不好相处,若是过得不顺心,只怕还得去慈宁宫告状,怪咱们给她气受呢。”
新燕沉稳些,“倒也未必坏到如此地步,凡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只要咱们诚心待她,就算太后娘娘也没法说嘴。”
郁宛也这么想,但她还是盼望能来个省心些的室友,学生时代的女寝矛盾已经够受了。
日后,兰贵人和其侍从果然推着一车东西到永和宫来。郁宛以前没正眼打量过她,此刻才留意到这位京城贵女的真实面目,嗯,只能说挺朴实的,方脸广额,直鼻阔腮,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那张樱桃小嘴,可也被细碎的小米牙坏了氛围。
甚至不及伊常在郭常在肤白俏丽,鼻梁上还有几点微微雀斑。
郁宛感觉自己又被乾隆骗了,或许乾隆并不是为了跟母亲打擂台才不宠幸小钮祜禄氏,单纯只因为这姑娘不好看啊。
不过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娇羞韵致的,兰贵人上前给她施礼,“有劳姐姐出来相迎。”
其实两人品级相同,怎么称呼都行,可能考虑到年龄因素兰贵人才自甘矮了一截。
郁宛自然乐得居高临下,便以东道主的身份执着她的手向西配殿去,“早就想接妹妹过来作伴的,偏一直不得闲,又怕被说不合规矩——到底妹妹是太后母族选出来的人,岂能屈就这小小偏殿?”
兰贵人面露惊喜之色,“真的吗?”
大感惋惜,“原来姐姐与我有志一同,早知道我自己就去跟姑母说了。”
她在庆嫔宫里就过得很不舒服,虽然她是庆嫔底下位份最高的,可那几个常在都敢给她气受——瑞常在的爹是礼部尚书,可比她爹的官位高,蒙古姑娘她也不敢惹,逼急了叽哩哇啦迸出一串蒙古语,听都听不懂,不战就先败了。
郁宛听得咋舌:“不能让太后或者庆嫔娘娘为你作主么?”
兰贵人低头,她其实有点害怕庆嫔,虽然庆嫔很有文化,她却是没读过多少书的;且听说庆嫔与昔年慧贤皇贵妃的脾气极为相似,动辄就是一顿批,她既怕会一同责罚,又担心给庆嫔留下个坏印象,往后更不好收拾。
至于姑母……其实她跟慈宁宫的太后娘娘也很少见面,因是二房庶出,原本大选都排不上号的,要不是家里实在没人了,也轮不到她侍奉御前。
虽然进了宫,她倒也没打算承宠——她知道自己相貌不够好,才艺也有限,万岁爷愿意收留赏她一口饭吃已经是祖上烧高香,哪里还敢奢求更多呢?
郁宛没想到这个兰贵人如此实诚,她就随口问了一句,对方便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给说了。
到最后甚至自报家门,原来小钮祜禄氏曾有个相好的表哥,甚至到了快要谈婚论嫁的地步,哪知临门一脚对方却拍拍屁股走了,另娶旁人,留下她辜负韶光。太后之所以让她进宫,除了为家族增添荣光,还因为实在找不到更好的结婚对象。
郁宛吃瓜吃得兴起,“你表哥娶了谁?”
兰贵人脸上颇有些哀怨,原来她表哥新娶的也是个钮祜禄氏,不过是孝昭仁皇后那支的,比她们清贵得多,也显赫得多。
郁宛义愤填膺,“太可恶了!这不明摆着拣高枝飞么?”
天底下竟有这种渣男,活该挫骨扬灰,永世不得好死。
兰贵人幽幽道:“话不能这么说,娶妻娶贤,他有相貌,又有能耐,值得找个更好的妻子,归根结底是我配不上他,又不能助他施展抱负,许是有缘无分罢。”
郁宛:???
这都不能叫圣母了,得是女德班出来才能说这种话吧?
难怪皇太后喜欢,确实是个万分难得的“好媳妇”呢。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