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整道奏报看完, 景康帝算是知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每年快出了正月时,杜知县都有祭拜城隍的习惯。
说到祭拜城隍,其实不单是杜知县, 大景朝的大部分外官都有这样的习俗,特别是各地的知县。
原因还是城隍神有着御守城池、保境安民之说。《礼记·郊特牲》中有云:“天子大蜡八”,此句是说,周天子祭祀的神有八位, 分别是为先啬、司啬、农、邮表畷、猫虎、坊、水庸和昆虫。其中的水庸,正是城隍的前身,因为水庸中的“水”字, 指的是河沟,“庸”字则指的是城,连起来便是城河之意。而城隍的“隍”,即是护城河的意思。
所以世人都认为,城隍就是由水庸神演变而来, 是护着一城百姓的神。
而在众仕官心中,城隍更是官神的存在。
好些官员新任一方父母官时, 都会在上任的前一天, 去城隍庙祭拜当地的城隍爷。
这意思是说,小弟初来乍到, 望您老人家多多关照,日后咱们一起佑护这方水土, 一同造福此地百姓吧。除此之外,有好多官员, 还会在离任的时候,特地去城隍跟前告知一声自己要离开的事,及多谢这几年的照顾。并向城隍总结这些年自己在此地做官时, 为老百姓做了些什么,有何得失感悟,以求心安。
除了这两个时候,有些官员也会给自己特定了祭拜城隍的日子。
而杜知县正是如此,每到正月二十八这日,他都会去城隍庙祭拜一番,并在城隍跟前陈述自己上一年做了何事,有啥心得体会等等。
自来到定胡县这些年,杜知县认为自己虽没做出什么治绩,可在这穷山僻壤,他没做错事,就已算是不错的政绩了。
至于升迁,杜知县从未去想过,反正再熬两年就到了致仕的年纪,往后就不用在这片穷山恶水待着了。
说是穷山恶水,杜知县认为自己一点都没夸张。地偏僻,山贫瘠,好不容易有条清秀的河流,却是每逢雨季时,都会起了水患,周边村落就没有不被淹的时候。
最最令人头痛的还是,每到凛冬时节,山戎人常会穿过秃子峡来抢粮。且这些人大多挑了夜半三更的时候过来,简直让人防不胜防。所到之处抢衣抢粮,百姓遭殃。
定胡县与鸿虎营相隔六十多里地,这样的距离,只能用远水救不了近火来形容。常常是这边山戎人已满载而归了,那边营盘还未收到报过去的信,最后都是以兵卫们白跑一趟而告终。
好多次杜知县发出吁请,想请千夫长派了兵士在这儿驻扎上一段时间,好等山戎人过来时,直接把他们捉了。
可许是寒冬腊月太过冷的缘故,兵卫们只驻守了三、四日,见未有情况后,就离开了。
之后杜知县再去吁请时,得到的答复是,“区区之众,何须驻守,届时让人报了信过来就是。”
当时可把杜知县气得不行。
的确,从秃子峡这边过来的山戎人只能算是一小撮,可再是人少,对方也是带着利器来的。
要杜知县说,这样的恶人有一个都是要命的。
只是他一个七品知县,哪有资格调派营盘上的兵卫。是以,面对山戎人一次又一次的作恶,杜知县除了无能为力,剩下的就是盼着早日致仕离开此地了。
这日,杜知县在祭拜完城隍回县衙的路上,就有衙役来报,说是瑞水村又来了山戎人。
杜知县听后有些疑惑,他来定胡县这么些年,还从未听过山戎人会在开春时节过来作乱的。
是以杜知县只以为村民们闹了乌龙,错把毛贼当成了山戎人,于是没有多想的他,就领着二十多个衙役过去了。
也就是这次的大意,让杜知县再没机会等到致仕的那日。
最后,等鸿虎营兵卫得到消息赶过来时,杜知县已惨遭毙命。二十多名衙役也是死伤大半,而据活着的衙役口述,那些人的确是山戎人来着。
可等兵卫们往北追过去时,山戎人早已过了秃子峡,没了踪迹。
秃子峡过去便是北元地界,没有朝廷的旨意,兵卫们自然不敢跨入他国地界。
朝廷命官丧命可不是件小事,再想到杜知县先前吁请的事。于是鸿虎营千夫长往石洲府衙告知此事时,只说杜知县是祭拜城隍途中遇劫匪身亡的。
汾州知府罗文庆得知后,自然也按遇劫匪身亡上了奏报。
朝廷对因公死亡的官员会有抚恤,除加官、晋阶、赠谥号外,还有给其家眷赐物,以及发治丧银等等。
着人去办此事后,景康帝便思忖起定胡知县的接替人选来。
一县的正印官,肯定不能空缺太久,否则必会乱了套。
景康帝算着翰林院庶吉士们的散馆时间,得到四月底了。而这次的春闱,还有两天才结束考试呢,之后还有阅卷和殿试,若是等这两批人的话,怕是有些晚了。
对了,今日自己不正是批复官员外放的事吗。不妨就从这些人里面,看看有没有可调剂的人选吧。
想到这里,景康帝便拿过桌案上的册子,仔细翻看了起来。
先是知府这一列,曹青安,吴有仕,何庆魁,许枝涣,景康帝一个个名字看过去。
等看到林远秋三个字时,景康帝便有了停顿,同时很快想起之前林修撰给出的流民安置法。还有就是常平仓借粮的法子,去年下半年朝廷就用此方法给受旱灾民借了粮。听祯儿说,自借了粮食后,百姓们少了怨声载道,多了积极应对,可见成效是非常显著的。
所以,此时此刻,景康帝心中突然生出了何不让林修撰去治理定胡县的想法。
景康帝会这么想,自然是有原因的。
定胡县在汾州府下辖几个县当中,算是垫底的存在了。
其实不止是汾州府,就是在大景朝众多县城里,定胡县也都是排在末几位的。
之所以会这样,除了定胡县靠着最北边,景康帝认为,缺乏有效的治理手段也是主要原因。
所以,这次自己不如就派了有能力的仕官前去,到时若是治理好了,也可让那群出不了政绩,却怨天尤人的官员们看看,是不是自己未尽全力。
只是景康帝很快想到,知县是七品官阶,而林修撰如今已是从六品。所以,总不可能外放后品阶不升反降的吧,这又不是做了错事被贬出京的。
如此一想,景康帝就有了迟疑。
这时,有公公通传,三皇子殿下过来了。
李祯今日是特地来上报石青县和长山县的进程的。
都说有涝就有旱,继去年上半年的洪涝之后,下半年石青县和长山县又出现了连续两个多月的干旱。因灾情还在可控范围内,是以依照圣旨,常平仓给两地百姓借了粮食。
此事当时是由三皇子督办的,所以接下来的半年,李祯都在关注着此事。
这会儿他过来,正想说一说两地农人已准备撒谷种的事。
只不过没等李祯说起,景康帝就先说了定胡知县遇匪身亡,以及自己有意让林修撰接替杜知县,可惜品阶不合适的事。
“父皇,儿臣记得永宁知州一职不是还空着吗?”
永宁知州?
对哦,景康帝突然想起自汪又直告老后,永宁知州的位置一直都空着的事。如今永宁州的事务,都由通判及同知等属官兼顾,再想到永宁州正与定胡县相邻,是以景康帝当即有了决定。
而三皇子,在离开御书房时,却听父皇说道,“若此人在地方上有卓越成就,日后倒可重用。”
似自言自语,又似特地与他叮嘱一般。
......
原本两日后便要贴出外放告示的吏部,却没有一点动静,这让等得心焦的人更加心焦了。
像这种关系到日后仕途的事,不可能有不上心的人。林远秋也一样,只不过名单已到了圣上那儿,接下来大家除了等,怕也只能是等了。
目送相公去上值后,钟钰柔就回到了房里,方才吃鱼片粥时她感觉还好,可这会儿不知怎地,竟有些反胃。
经过这一年母亲的时常问询,钟钰柔自然明白,反胃很可能就是怀了孕。再想到自己这个月的癸水也未来,所以,她这是怀上了吧。
想到这里,钟钰柔不禁有些激动。自己与相公成亲已有年余,可肚子却一直未有动静,要说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
不止是她自己,就连父亲母亲,也都替她操着心呢。
钟钰柔心想,若此次自己真的怀上了,那么父母就能放下心里的大石头了。
只是想到马上要外放的相公,钟钰柔准备怀孕这事暂时对谁都不说,否则自己说不定就要被留在京城养胎了。
......
等到了第三日,吏部终于把外放告示贴了出来。
而外放的官员们,这会儿也都拿到了各自的地方官员任职文书。
林远秋接过,边打开边在心里默念“安州知府安州知府。”
可等文书打开后,一眼扫去,只看到了“知”,并未看到有“府”字。
然后林远秋又发现,安州府也没有了,有的则是“永宁州”三个字,还有就是“定胡县”。
怎么会有两处地方?
林远秋定睛细看,只见文书上头写着:景康三十五年,原翰林修撰林远秋外任永宁知州,另兼定胡知县一职,望尔勤勉政事,造福一方。
永宁知州?兼定胡知县?
林远秋纳闷,好好的自己怎么就被分到永宁州当知州去了呢,还有这兼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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