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层甲板, 空中花园。
公爵夫人倒在石阶上奄奄一息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满脸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她从大剧院逃出来后,就被石油大亨一路追杀, 因此在看到富豪的那一刹那,她破天荒地以为终于得救了,同为路人阵营的队友一定会帮助自己!
然而事情的转向却令她大跌眼镜。
富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又看了看一旁的石油大亨, 然后随手掏出一张卡牌,那卡牌即刻化为一个黑色的权杖被他把玩在掌中。
下一秒,他拿着那个权杖轻轻向前一指, 乌云密布之中突而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一道黑色的天雷从远空穿破苍穹而落,接着忽而击打在公爵夫人的双腿。
公爵夫人全身上下瞬间没有了知觉,强烈的痛楚几欲让她昏厥, 却被富豪刻意吊着一口气不放, 那魔鬼般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别死啊, 我特意挑中你的腿就是为了让你多撑一会。”
她的下半身已经血肉模糊,每每要失去意识之时, 富豪都会控制一股微小的电流刺激她的大脑, 让她不得不保持清醒。
他是个疯子!
明明是个路人, 却帮助鬼阵营杀害自己。
公爵夫人不甘地说:“让……让我死个明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富豪一步一步走近,面上的笑容很是玩味:“因为想让这场游戏变得有趣一点。”
荒唐。
公爵夫人眼睁睁看着这个刽子手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着自己,张了张口, 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石油大亨愣愣地望着面前这一幕, 他下意识就觉得自己该逃, 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这个富豪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万一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怎么办?
他撒起腿就跑,飞快地往楼梯间冲。
富豪看了那仓皇逃窜的身影一眼,放任他离开了。
然后理了理上衣领子,在公爵夫人身旁的草地坐下。
他一手拄着脸叹了口气:“唉,她什么时候能过来啊,让我等好久。”然后斜睨过公爵夫人,“你争口气,别这么快死。”
但公爵夫人早已撑不住了。
她临死前狠毒地盯着富豪诅咒道:“总有一天,你会死得比我下场更凄惨。”然后就咽了气。
【目前副本内玩家人数变更为:8人】
富豪看着眼前这行文字,对旁边那具尸体轻轻笑道:“我早就体验过更残忍的死法了。”
—
剧院。
外交官站在舞台中央,影子被昏暗的舞台光拖得又窄又长,下一瞬他的身形忽然消失在原地,只剩下地上那团黑影不规则地向前蠕动,直朝台阶上飞涌。
余然见状,骤然间瞬移到了对面的舞台,一个回合间,两人的位置互相对调。
她望着阶梯上的黑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拿出‘掷骰人’来速战速决。
这张卡对身体的负荷太大了,如果她又像上次一样立即陷入昏迷,事情就麻烦了。那时外交官倒是死了,但她却在该离开副本的期间段毫无意识,那么通往休息区的门在她苏醒后还会敞开吗?
她不能冒着出不去副本的风险来杀一个小配角。
所以,这场战斗就交由‘神枪手’来终结,刚好能提升一下她对卡牌运用的熟练度。
余然顷刻间出现在舞台上,让化作鬼影的外交官扑了个空,接着她抬起双手缓缓合十,两个食指并拢后对准前方。
“砰——”
一道巨响炸裂开来,整个剧场的座椅和墙壁开始随之强烈晃动,下一刻一股尖锐的力量以风卷残云之势直冲云霄。
外交官周身如液体般流动的鬼影警觉地涌动到他身前,一道密不透风的影子墙在他周围逐渐形成,那些黑色的不明物质正试图抵挡起外来的冲击。
空气汇聚成的硕大子弹一路奔向黑影,两者的距离乍然缩短随后迅速相触,一道诡异的弧度缓缓凸显在鬼影之上,看上去像是一个即将被戳破的气球,弧度越鼓越大、越撑越涨,维持了半秒后轰然坍塌。
外交官从鬼影内被打回了原型,然后狠狠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余然讶异地看着他:“哦?竟然没死,你这技能卡不错嘛,至少S级了吧。”
外交官往地上闷声啐了一口,然后凶戾地凝视着她:“你这是什么技能,竟然能打破我的鬼影。”
他开局拿到凶手的身份时,一点都不曾惊慌失措,反正凭借着自己上次抽中的S级技能卡【鬼影】完全可以在三级副本中无往不胜。
这张卡,可是S级技能里顶峰般的存在。
他从没想过引以为豪的鬼影会被人用一招击溃。
余然徐徐开口:“这个啊,是‘神枪手’的自创技能,空气铳。”
神枪手,单手比出的手势是空气.枪,双手合拢时就会凝聚成空气铳,那是一个威力无比巨大的火炮。
外交官听到‘神枪手’和‘自创技能’两个词汇时,瞳孔一缩。
他知道‘神枪手’意味着什么,那是一张位于卡牌手册前列的SSR级技能卡。但是比起这张卡牌,当听到有人能成功运用‘自创技’这件事,带给他的震撼甚至比前者更大。
如果说抽卡的级别全凭上天给予的运气,那么能用手中卡牌自创出新技能的,靠的却只能是自身的实力。
自创技通常需要成千上万遍的摸索才能找出正解,那之后还要经受无数场战斗的训练才能运用自如。能成功施展自创技的人,要么靠日复一日的勤奋,要么就是为这场游戏而生的天才。
而在游戏里能够施展出自创技的玩家,又代表着什么呢?
举个例子,如果一张SSR级的卡牌位列手册第十名,当这张卡牌落在一个能开发出自创技的玩家手里,和一个空有运气抽卡的玩家手里,发挥的效用是截然不同的。
真正厉害的玩家,能用一张B级卡打败A级卡进行越级战斗。
而真正顶端的玩家,能靠自己的实力提升卡牌在手册上的排名。
这副本世界有各种各样条条框框的规则,只有强者才是顺应规则后,重新制造规则的人。
外交官明白这一点,并且他也自知自己永远追赶不上最前列人的脚步。所以如果眼前的女人只是因为卡牌等级的差距而碾压自己,他不会觉得羞愧,反正人各有命罢了。
可现实不是这样的。
他一直以来所坚信的观念几近支离破碎:“你怎么做到的?真的有人能用手里的卡牌自创技能吗?”
余然沉默地看了他一会,似是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个问题,缓缓才开口道:“日复一日的练习。”
上届游戏总共进行了六百三十五天,她没有一晚是安眠入睡的,总怕有人会趁自己睡着前来偷袭,那些日子里,她是靠一次次练习技能来摆脱长久以来的恐惧和孤独。
她很幸运能得到高等级的技能,但她不能仅仅依赖于此,因为总会有人得到旗鼓相当甚至更好的技能。可哪怕是一点点疏忽,失败的代价都是她的命。
外交官神情晦涩地看着她:“练习,仅仅靠练习就能做到?说得轻巧,我也尝试过练习卡牌,但我见过的人里,没有一人能成功创造出新的技能,这不过是天才独有的特权罢了。”
所有玩家在拿到卡牌后,都会私下去训练如何运用卡牌给予的能力,但如何将这份能力驾驭好,却靠的是玩家自己的本事。
余然面无波澜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后双眼渐渐闭拢,手上的动作再次更换,从合十的手势转为五指交叉,她调整着体内运转的能量,酝酿着新一轮的攻击。
三秒后,一道道刺目的白光瞬间覆照整个剧场,外交官被晃得看不清前方,却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听到她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们没能做到,是因为对死亡的觉悟还不够。”
四周的空气开始渐而躁动,强光的范围逐渐变小但仍未消退,外交官隐隐觉得不对,上次的攻击他尚能保住一条性命,而现在这股波动……
外交官不甘地咬了咬牙。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只需要杀掉石油大亨,做最后的胜利者就好了。
根本没必要和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起正面冲突。
他当即调动卡牌,将身形重新化作一滩地面上流动的鬼影,然后迅速遁入强光外的黑暗之中,朝着剧院大门被子弹打穿的枪洞处逃窜。接着那一团黑影从地上一跃而起,试图从门上的破口穿梭而过。
余然当即发现了异常,将指尖重新对准剧场出口的大门,刹那间无数刺痛如抽丝般涌向她的大脑,所有高强度技能的使用都有代价,她的头顶仿佛有无数尖刺狠狠向下扎入,宛如一根根粗针直贯穿她的喉咙。
余然的嘴边忽地流下一抹鲜血,掌中蓄势待发的空气弹也同时飞射而出,强劲的气流呼啸而过,一举冲破剧院出口处的整面墙壁。
空气弹在击落大门的那一刻瞬间爆发,八层的甲板在剧烈的摇晃中逐渐塌陷,满面的尘土和建筑的废骸飞扬在呼吸之间。
白光退却,抬眼望去,空荡荡的甲板沦为荒墟,八层的地面和天花板分别穿破出一个大洞,俨然一副被陨石砸落的光景。
余然从洞口处向上看去,能隐隐看见九层内有一圈人围在洞旁向下指指点点。她再低头看向七层,那里同样有一群人仰首看着被击穿的游轮,不断低声议论。
唯有她所在的八层甲板,方圆几米空无一人。
余然喃喃自语:“被逃走了吗?”
她的身影在下一霎消失在原地,空有一道声音回荡在废墟中的大剧院——
“那么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正式开始。”
这艘游轮便是她的狩猎场。
—
外交官从剧院逃走后不知所踪,于是余然决定先瞬移到九层和沈路辞汇合。
她刚现身在空中花园,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人工种植的草坪上流着一大滩发黑的血迹,地上模糊的碎肉渐渐拼凑成双腿的模样。
公爵夫人以一种凄惨的死状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而她的身旁站着一个人。
沈路辞凝重地看着手中的字条,听到脚步声后朝她望去。
余然蹙了蹙眉:“这是怎么回事?”
沈路辞递给她手中的字条:“我赶来时,就看见公爵夫人死在了这里,她的口中还被塞入一团废弃的白纸,我取出那张纸后就见到上面写着……”
【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
余然一声不吭地看着那张纸条,然后面无表情地抬手,一个小巧的空气波迸发在她的指尖,枪口传出的热度瞬间将纸张化为点点灰烬。
沈路辞讶然地看着这一幕,没料到她已经把技能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而且这还不是上次看见的SSR掷骰人。
看来她有不止一张高等级技能卡。
余然眺望向远处,那里的海面逐渐翻涌起一丝不寻常的波动,她面色漠然地开口:“是富豪。”
沈路辞眼皮一跳:“什么?”
余然肯定地说:“是他杀了公爵夫人。”
沈路辞怔了怔,张圆了嘴巴:“可他是路人啊!”
余然的眼内划过一抹情绪,随后神情不明地看向公爵夫人的尸体:“那行字是留给我的,这都是他的手笔。”
她看着公爵夫人的惨死的模样,许久未见的记忆渐而复苏,脑内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他身形修长,面庞仅算得上周正,但唯有那双眼睛是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常是阴冷之中带着点点玩味地看着她。
那个人。
她曾经最恨的人。
光是想起他,心头就仿佛有把尖刀悬着。
一旁的沈路辞不解:“你怎么知道这是他写给你的?”
而这句话仿佛戳中了她的痛点。
“和你无关。”她这么回道。
余然头也不回地往甲板边侧走,手扶在护栏处,仰头看着天空中密布渐深的乌云。
沈路辞站在原地看着她,明明只有几步路,却让人觉得他们相隔的距离太遥远了。
她身上有太多秘密。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甲板的其他人不知何时离开了九层,周围只余下海浪不停击打在船身的声音。
一浪接一浪的海潮在奔腾下泛出白色的水花,接着那水花从清澈透明逐步转为一片浑浊。
大海在此时变换了颜色。
游轮周侧的幽幽深蓝在定格的一瞬间画上几笔血色的浓稠,天色的明亮也渐被发红的云层遮盖得密而不透。
余然在无尽考场里也曾见过这种诡异的天色变换。
“不好,系统突然施加了buff。”沈路辞面色发冷地盯着天空,补充说,“快进屋,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一滴滴雨水砰然砸落,船板被打得噼啪作响。
余然抬手抹过湿润的脸颊,低眼一看——
是血水。
透彻的雨滴里混杂着丝丝淡红色。
雨越下越大,天与地被这雨水浇灌着,骤然之间暗天无日。
游轮上也开始响彻刺耳的警报。
余然环顾了圈周围的变化,随即带着沈路辞瞬移回了地下一层。
—
下午四点,赌场。
屋内不复上午的热闹,仅有三位玩家在血雨buff的驱赶下回到了一号包间。
他们分别是:侦探、医生、船长。现在又多了余然和沈路辞。
没到场的另一半人有:富豪、外交官、公爵夫人、石油大亨、上校。
五个人面色凝重地围坐在沙发上。
侦探的语气比几个小时前更冷:“怎么回事?死的那两人是谁?”
沈路辞看了一眼余然,见她不说话,缓缓开口回:“一个是公爵夫人,她是路人。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是上校,他是鬼,被凶手杀的。另一个鬼是石油大亨,我估计他现在不敢露面,在躲着凶手。”余然低声回复,这道消息震惊了场内其他几人。
医生倒吸了口凉气,犹豫地说:“所以说凶手是……外交官?”他们之前的讨论排除了富豪的嫌疑。
余然和沈路辞都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医生不敢置信:“怎么会是他!我还以为凶手是……”说完下意识瞟了一眼沈路辞。
沈路辞摊了摊手:“不好意思,我不是。”
侦探和船长对视了一眼,由前者开口解释道:“凶手的确是外交官,我和船长下午去查证的时候,找到了几份有指向性的证据。”
“就在上周,石油大亨、公爵夫人、上校和钻石佬在邻城的一家赌场里赢得了一场惊天数额的赌局。”说到这里,侦探瞥了眼沈路辞,悠悠解释,“不是在你开的赌场,而是另一家私人赌场,应该是为了特意避开熟人。”
他接着说:“按照他们几人的惯性,自然是又在牌局上出了老千,你们不妨猜猜那个冤大头输家是谁?”
沈路辞挑眉:“外交官?”
侦探点头:“是他和他的夫人,这是一场完全针对外交官背后家族而设立的赌局,他们四人轮番在牌局上赢取外交官一家手中的筹码,直到他输光为止。”
余然抬眼:“既然如此,外交官为什么还要去赴这样一场鸿门宴?”
“说来话长了。”侦探叹了口气,“这背后其实是一场政治上的博弈,外交官和他夫人的家族是大陆上的老牌贵族,他们属于‘守旧派’,是皇家政权的忠实拥护者,他们支持现任国王的小儿子合法拥有继承权。
而以钻石佬为首的其余人马,包括石油大亨和上校都是‘革新派’的代表人物,他们提议更改本国宪法,打破现有皇家议政的局面,转由选举首相的制度来代替。
这两伙人持续站在水火不容的对立面,一个之所以坚持守旧派的观点是为了维系自己贵族的阶级地位,而另一个之所以要推翻皇权是为了让资本家也有参政议政的权利。其实这就是老牌贵族和新兴资本家之间的权力斗争。”但总之不是为了平民的人权。
余然挑明一处疑点:“那公爵夫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牌局上,她是贵族,不应该属于守旧派吗,怎么会联合革新派的人欺骗外交官?”
侦探感叹:“这就是石油大亨和公爵夫人之间秘密关系的缘故了,公爵夫人为了她的情夫抛弃了自己原有的贵族立场,也是因此,她在这场副本的设定是一个向革新派传递情报的贵族内奸。”
余然听明白了。
这场赌局是革新派的几人为了打压守旧派而设立的,但外交官不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当他知道同为守旧派的公爵夫人也在牌桌上时,就以为只是一场寻常的赌局,因此他还带上了自己的夫人。
然而到了牌桌上,几人连续加大筹码,让他输了个精光。这件事只要被曝光成新闻传回本国,百姓的议论足以让外交官的家族名落千丈,守旧派的其他贵族和皇室也都会强烈谴责外交官的行为,他不仅有可能丢掉头上那顶外交大使的帽子,还要为这场显而易见的骗局支付天价的赌金。
一旁的沈路辞也想通了来龙去脉,问道:“所以外交官就想趁他们在这艘游轮上的时间,在回到首都之前,暗杀这几人以掩耳目?”
侦探:“没错,到这为止就是剧情的全部设定,登船之后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而外交官之前所说的,收取了钻石佬的贿赂因此有所恩怨,其实是假的。他真正的杀人动机是这场天价的赌局。”
场上再次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才被医生的提问打破。
“那外面那个buff……又是怎么回事?”
船长适时开口:“这个我知道,我之前在论坛上偶然看见过相关情报,正常是从进入这个副本内的倒计时三天开始下血雨,之后会变成暴风雨,最后剩一天的时候将面临沉船的危险,可是现在……”
医生听后立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现在的死亡倒计时还剩六天,为什么提前了这么多天!”
船长面露疑惑:“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有人说副本施加buff的程度其实会根据进副本这十个人的平均实力而改变,难道我们当中有大佬?”
说完他们互相打量着彼此,这不是看起来都很普通吗?
然而船长不知道的是,这场副本恰好凑齐了两个具备SSR级技能卡和两个手握S级技能卡的玩家,这所谓的三级副本早已变成了地狱模式。
几个人正在沙发上沉默着,忽然房间内的墙壁开始左右摇晃个不停,墙上的挂画也被震荡到地面,接着是桌上的蜡烛、扑克牌、筹码依次坠落,就好像这艘游轮所处的海域正在降临一场极端的风暴。
余然眼见游轮外的天气越来越失常,站起了身对他们说:“我要去外面追外交官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侦探拦住她:“现在外面情况不明,你还是等一等。”
余然平静地瞥向他:“在这场亡命的游戏里,坐以待毙是最愚蠢的行为。”
沈路辞也站了起来:“没错,这个附加buff只会越来越严重,我们得抓紧时间结束游戏。”然后又面朝余然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余然看了他们几人一眼,最后目光缓缓落回沈路辞:“你们最好谁都别跟我来。”话语顿了顿,“如果一定要做点什么,就去船舱内看看现在有没有漏水,别让游轮真的沉没,顺便找到石油大亨保护好他,他远不是外交官的对手。”
说完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
晚六点,乌云之中蒙蔽的皎月渐而透出,犹如一片清辉照拂这混沌的世界。
月光之下可以清晰看到,游轮所处的海面已经彻底变为了猩红色,而天上的血雨更有连绵不绝之态。
石油大亨躲在一个逼仄的储物间内,他小心翼翼地藏在重重货架之后,如履薄冰地来回盯梢不远处的大门和墙边的圆窗。
怎么办,该怎么办?
他已经躲在这几个小时了,眼下正心绪如麻地思索着破局之法,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只要走出这扇门,他一定会碰见那个宛如幽灵般的杀人凶手,再或者就是另一位强大到匪夷所思的疯子富豪。
这两人他都打不过。
石油大亨认清了事实,但还没做好必死的觉悟,他觉得现在自己最好的下场是自杀,可是又狠不下手,心里总还抱有几分侥幸心理。
这时走廊外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这储物间的门外经常有人走过,都是些游轮上的员工,他们匆匆路过这里却不曾停下脚步。
然而这道脚步却格外不同,那人明确地站在了门外,似是在确认着什么。
石油大亨吓得牙齿直打颤,冷汗打湿了他的衬衫,他努力憋着气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像是明知该被凌迟处死却又没得到一个确凿的结果,短短几分钟时间就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石油大亨克制着心中的焦虑,继续等待着那人离开的步伐响起。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这屋内的月光仿佛更暗了,地面上也好像多了一滩水。
还是黑色的水。
他定睛看去,努力确认着那滩黑水是从何处流出的,下一秒地上的黑水渐渐凝固,然后幻化为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眼睛徐徐睁开,眦睚而狰狞地望着他。
石油大亨吓得差点嚎叫出声,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怪物!
他用力揉了揉眼,想要确认这一幕是不是幻觉,可是当他再望去地面之时,那片黑水已经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墙边的房门响起了连续而急促的敲门声。
“咣、咣、咣——”
那声音一下比一下响,先是试探地敲门,后变为癫狂地砸门,就像一个前来索命的恶鬼。石油大亨毫不怀疑这扇门要是质量差点现在那人已经闯进来了,所幸这是个豪华游轮。
石油大亨躲在墙根处不停地祈祷,双腿瘫软得毫无力气。
太可怕了,这个游戏太可怕了,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来到这里。
门外的人见始终打不开这道门便停止了破门而入的动作,接着门缝下开始不断流入黑色的影子,那疯狂挤进房门缝隙的架势比刚才涌进来的薄薄一滩水要多得多。
石油大亨惊悚地看向身旁,就在这时,船身又开始不断摇晃了,接踵而来的急遽风浪仿佛在诉说着沉默的誓言——它誓要将这里的所有生命都带入大海深处,从此不见光明。
石油大亨怕极了,他的眼泪争先恐后地破出眼眶,身子也随着游轮的倾斜因重力而滑落到房间的另一头。
地上那影子察觉到周围的意外后,也忽然停止了进门的举动。
石油大亨则松了口气,他宁愿沉船也不愿意面对地上这坨诡异的东西!
几分钟后,游轮停止了晃动,门外也不复敲门的声响。石油大亨暗叹,看来是自己逃过一劫了。想着,他就准备走出门去换个房间躲着,毕竟刚刚自己的踪迹已经暴露了。
他蹑手蹑脚地往门旁走,刚要转动门把手,本能又觉得有些不安,于是他踮起脚探头看向门上方的猫眼。
透过那道猫眼,他只能看到门外的走廊黑漆漆一片,仿佛断了电。
他稳了稳心神,继续朝左看去,刚一转头,猛然瞧见一双漆黑的眼睛阴沉地盯着自己,石油大亨骇得倒退了几步,龇牙咧嘴地往窗子那逃。
下一刻这扇小门轰然塌落,墙上的门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斩断。
外交官化作一道黑影疾速向他飞来,石油大亨打着哆嗦站在墙角,睖睖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即将被终结。然而倏然之间,一双纤细的手从黑影的后方乍而出现,狠狠地揪住了那团影子。
她五指迅速发力,五枚子弹从指尖的枪口直射而出,一股灼烧的剧痛瞬间铺遍全身。
这道攻击正中外交官的胸腔,此刻他的体内仿佛有愤悱的烈火在连连燃烧,阵痛之间,斑驳的黑影渐渐转变为那位令人熟悉的、身着深色西服套装的绅士。
他怨恨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余然:“又是你。”
余然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技能真的很难缠,怎么就是不死呢?”她嘴上抱怨着,身子却更快一步行动,眨眼间瞬移到石油大亨的身后,一把擒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说辞只是障眼法!
当外交官意识到不对之时,面前的二人早已渺无踪影。
“哗啦——”
余然带着石油大亨回到了赌场包间,脚一落地就松开了手,石油大亨忽然失去平衡,笨重的身体直摔向背后的桌椅,几个椅子在沉重的推力之下接连倒了一片。
屋里现在只剩下医生一个人,被他们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他起身迎面走上去:“这是……”
余然平静地说了一句:“看好他,我现在就去结束这场游戏。”
只要石油大亨在场,就会像个拖油瓶一般让她施展起技能来束手束脚,所以先带着石油大亨转移阵地避一避。
医生愣愣地看着余然说完这句话后再次消失,他转头瞧向一旁的石油大亨,见他畏畏缩缩地抱着头,浑身抖如筛糠,双目也全然失去光亮。
医生幽幽叹息:“这害人不浅的游戏啊……”
—
余然回到了那个储物间,发现屋内已经没有了外交官的踪影。
他一天之内遭受了余然的两轮攻击,早已经奄奄一息,于是现在又一次逃走了。
时间在拖延着,在这种找不到人的情况下,哪怕她想针对目标使用‘掷骰人’都无计可施。
余然皱了皱眉,低头看向地面,同时全力发动S级预判——
毫无反应。
这说明周围没有即将到来的危险。
S级预判的基本技能只能被动地探索和自身相关的一切,比如周围的境况、下一秒的运气好坏、面临两个选择时的更优偏向……
不过她在上届游戏使用这项技能时,创造出了‘预判’的二段技——预测。
预判是对即将到来的事物进行预先判断,而预测则是对完全未知的事物进行带有神秘色彩的猜测。这意味着她需要接受某些处于冥冥之中、更深晦力量的指引,并且要为此付出一些微小的代价。
余然看了眼窗外的血色,当即不再犹豫。
她抬手,然后慢慢地移动,直到将指尖的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下一刻,枪声响起。
“砰。”
她缓缓睁眼,额头左右并没有穿出一个血洞,但身旁的墙壁俨然出现了一道子弹的裂痕。
余然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刻,立即发动瞬移躲开了自己射向自己的那枚子弹,这之中可能只差了零点几秒,稍有不慎就会被击中。
这样做是为了唤醒她内心深处本能对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来得越突然、越强烈,她的临界反应就越被激化,唯有在这样的极端状态下,‘预测’才能发动。
这是她在上届游戏中摸索出来的经验。那时的她大脑习惯性处于警戒和恐惧的状态,能经常发动预测。
现在却不行了。
她已经麻木了,心如一汪死水。
所以她必须将枪口对准自己,然后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来最大化聚焦注意力,以激发身体的本能。
预测发动的同时,她默念着心中的问题,耳旁仿佛有恶魔的声音悄悄低语。
十二层甲板。
余然的眼内划过一抹幽光,转头注视着通往走廊尽头的方向,走到那后,果然瞧见一道长长的血痕一路蔓延到楼梯间,显然是外交官化作了影子逃窜向游轮上层,而那刚刚被枪击的伤口还没有止血。
她一步一步跟着流淌的鲜血迈上台阶,一层接一层往上踏,血滴终于在十二层甲板处中止。
游轮从九层开始中心镂空,四周环绕着甲板和住宿的房间,内侧栏杆处能从上至下一眼望到八层的空中花园。
余然站在甲板的护栏处俯身看了看,花园里公爵夫人那具尸体竟还瞠目躺在那里,与此同时,她敏锐地听到另一侧船尾传来异常的响动。
她穿过通道走了过去,桅杆和船舱的遮蔽后,只见富豪百无聊赖地坐在边侧的护栏上。
那位置很危险,一个翻身就会掉下游轮,但他肆意地坐在那里,和面前的人对视着。
他对面站着的是沈路辞。
沈路辞正在凝目注视着富豪,不,准确地说是在注视富豪单手禁锢着的那个男人,外交官。
“你来了。”
富豪移开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到来。
他一手撑着被雨滴打湿的栏杆,一个跃步跳了下来,稳稳落在甲板的地面。
“看到我送给你的礼物了吗?”
余然听到了问话但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瞬移到他面前一把夺过外交官,并将指尖对准这人的脖子。
下一霎枪口落空。
富豪一脚踢飞了外交官,然后五指迅速张开一手抓住了那枚空气子弹。
另一旁,外交官像个破败的皮球一样滚到甲板边端,此时的他浑身焦黑,完全失去了意识,唯独那颗心脏仍被吊着一口气跳动着。
余然终于看向了富豪,对视之间,她能看到富豪的眼内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流转,狂热、兴奋、迷恋、惊讶……
唯独没有厌恶与恨意。
富豪讶异于她的平静:“难道你还没有认出我是谁吗?”
余然突然笑出了声:“你这么费尽心机地引起我的注意,提醒着我你的出现……”她字句冰冷,“是想让我再杀你一次吗,郑启元?”
听着她叫出自己的名字,郑启元的眼里浮现更浓烈和激昂的色彩:“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说完又有些不解,“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还活着吗?”
余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转头就对沈路辞说:“我来牵住他的脚步,你现在去杀了外交官结束这场游戏。”
沈路辞刚要动身,就听郑启元的声音悠悠响起:“别急啊,我们先来玩个游戏。”
然后郑启元一抬手,远处的外交官像一块被吸铁石吸引的磁铁般朝他飞去,接着他一脚踩在了那具身体上。
“你知道的,只要有我在,这里的规矩就要按我说的来,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杀人。”他的声音里透着自信和狂妄。
余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谁给你的勇气说这番话?”随后缓缓抬起头,字字句句透着警告之意,“我要杀的人,没人能拦。”
“的确,你拥有‘掷骰人’的技能,同时还具备‘瞬移’,这就代表了很难有人能打破你掷骰子的动作,你若想要谁死,那人就等同于被死神预订了名额。但是……
余然,我们都太了解彼此了,你清楚,如果这次你还是使用了那个技能,我也会用我的办法让你和我死在一起。当然,这也是我的愿望。”
听到这话,余然的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
郑启元说得没错,自己虽然有杀死对方的能力,但却不能阻止他带着自己同归于尽。
他拥有的技能不比自己弱。
余然一言未发地看着他,心中开始思考起应对的策略,究竟是按郑启元所说的玩那个所谓的游戏,还是另辟蹊径?
接着沈路辞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对话。
“你没法和她同归于尽。”沈路辞从阴影处走出,“因为她是有队友的。”
郑启元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就凭你?”
沈路辞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就凭我。”
说着,无数道鬼火从甲板地面向上熊熊燃起,幽蓝的火焰圈圈环绕,在周围散发着迫人的冷意。
而这满目的火焰在血雨的浇灌下,非但没有扑灭的迹象,反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