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警卫队的长官路德, 是一个严肃而沉默的男人。
据说他是女王亲手从边境哨岗一手提拔上来的哨兵,是一个真正的强者,只对皇室负责, 对女王陛下一个人效忠。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到来,甚至还没有人发现伯爵惨死在了自己的卧室。
路德站在那间涂满血浆和黄白之物的豪华卧室, 踢了踢脚边滚动的一颗能量石, 露出一脸鄙夷的神色, “蠢货,好歹是个A级哨兵。居然连报警器都来不及触发,就被人干掉了。”
下属的士官进门,立正行了个军礼, 向他汇报调查的结果,
“是个老手。他用伯爵本人的个人终端,抹掉了所有的视频记录, 还废了大部分的安保系统。手脚做得很利索,数据基本恢复不了。我们恐怕查不到任何信息, 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又是从哪里进出的。”
“什么都懂一点, 能有邀请函, 熟悉这里的地形。还能在不惊动门卫的情况下就干掉A级的哨兵。”路德蹲下来,手指头捻了捻地板上的痕迹, “他还知道破坏大脑,以免我们追溯死者的记忆。有点意思。”
他站起身来,指着卧室内一处被压塌了的沙发,那个结实的沙发整个变形了, 连地板上都留下了可怕的凹陷, 却没有沾到一丝血液。
“这里, 有精神体战斗过的痕迹,凶手大概率是个哨兵。就在这个宴席中,他不会毫发无伤的,詹姆斯还不至于无能到那个程度。”
他脱下手套,大步向外走,下达指令,
“让所有的哨兵,在宴会厅集合,包括治安厅和府里的卫兵。”
“叫他们脫掉衣服,查验有没有新鲜的伤口。立刻,不允许少掉任何一个人。”
大厅里靡靡的乐曲声停歇了,灯火通明。
客人们按各自的身份,在各个角落汇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伯爵夫人脸色很差,坐在最上首的位置,用羽扇遮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有的哨兵被召集到大厅正中,齐刷刷地跨步站立,他们被要求脱去外衣,查验伤痕。
哨兵们虽然骂骂咧咧着,但不论男女,都很坦然地一个个脫去外衣长裤,只留下贴身背心或小衣。
哨兵们对于脫衣服这事都神态自若。甚至于热衷于在这么多向导面前,展露出自己健美的身躯。
倒是退避在角落中的向导们,不论性别是男是女,大部分都羞红了脸,避开了目光不敢看。只有个别胆大的,悄悄地窥视一二。
哨兵可以以肉|体为美,向导们需要温柔忠贞知羞耻,是这个世界的共识。
倪霁解开了自己的外套和衬衫,里面再没有别的衣物了。
他的那件黑色背心和头巾都在行动中沾过血,早已被他悄悄裁成碎片,趁谭树还在睡觉的时候,冲入了下水道。
这时候外衣一褪,精赤的上身,紧实的肌肉引来了不少目光。
倪霁看着消瘦,衣服脫了却很有看头。宽肩,劲腰,腹部肌肉紧绷,战场上带回来的新旧伤疤交错遍布全身。
很多人在看他,他泰然自若站在那里,目光却好几次不动声色地落向了向导们待着的角落。
向导们被赶到了宴会厅的一个角落。娇弱的他们被认定为最不太可能是凶手的群体,因此最后才会排查到他们。
林苑混在人群中,悄悄伸出脑袋。她想借着所有哨兵都在的当口,找一下刚刚躲在管道里的那个人。
伯爵被谋杀了,哨兵躲在管道里,加上那些在记忆中看过的血海深仇。
林苑隐约觉得自己猜到了点什么。
那个哨兵是不是也在找她,他不会想要杀人灭口吧?
她觉得如果按正常人的逻辑,在做这样隐秘而凶险的事情时,是不会放过一个窥探到真像的外人的。
但也说不准。
那个人和自己一样,是一个思维不太正常赌徒。
林苑第一遍没有认出人来。她只在很多年前见过倪霁,几天前的那一次,倪霁还被绑在刑架上,被污血糊了一脸。
她就压根没把人群里那个眉目俊朗,梳着利落发型的哨兵和前几天那狼狈不堪的囚徒划上等号。
还是触手们指给她看的。
它们齐齐地把尖尖弯向同一个方向、
【那个,是那个。】
【是那只大鱼,就是那只。】
【那里,他在那里。】
【他也在看我们也,被我发现了。】
林苑看见了,又瘦又高,身材挺拔,身为哨兵,容貌竟然比许多向导还要漂亮几分。
察觉到林苑的目光,那个容貌俊美,赤着上身的哨兵朝她投来一个羞愤的眼神。
羞愤?
为什么是这种情绪,林苑一度怀疑自己感知错误。
不是杀意,不是威胁,也不是愤怒?
而是那种很复杂的东西,幽怨里带着一点羞恼,还有一点点感激和善意。
林苑知道自己经常读不懂身边的人的情绪,从前就如此,这一次更是完全没搞明白。
都怪你们,你们到底对人家干了什么不礼貌的事?
她埋怨自己的精神体。
【没有,我就摸了脑袋。】
【挠脚底,是我了。】
【我,摸了摸手指耶。】
【衣领钻进去了,只有一点点。】
【人家喜欢月却踝,你们知道的。】
【我什么都没干,我保证。啊,他好甜。】
最后它们一齐信誓旦旦地保证,【没有,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没有对他干任何不礼貌的事呢。】
林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就是所谓的羞愧的情绪吧?这会她自己好像也有点体会到这个心情了。
反正,马上就离开这里了,以后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见不到,见不到。
不管他,不管他,
没事的,没事的。
她做完了心理暗示,大大地松了口气。
缓解了难得出现的心理波动。
哨兵的队伍里,江阳朔恰好被安排在倪霁的身边。
站在江阳朔身边的这个男人,双腿分立,背着双手,不动如钟。一身令人胆寒的伤疤遍布躯体。和他们的气场完全不同,一看就知道是从边境来的哨兵。
江阳朔朝他伸出了手,“倪霁,我听说过你。北境哨岗的英雄,冰原之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倪霁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把目光撇了过去。他一下就凭借着声音分辨出了这个人。
就在刚刚,他趴在昏暗密闭的管道中,全程听见了这个男人和她的对话。
倪霁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太冷也不太热地和江阳朔握了握手。
心底却升起一股莫名的复杂情绪。这股情绪来得毫无由头,像一根扎进心头的刺,拔不掉又摸不着,生生地卡在那里,不舒服,搞得他心头莫名燃起一股火气。
这个男人真是幸运,匹配到了那个人。
他居然不要她。
是承受不住吧?无能的蠢货。
负责检查的士官寻查一圈,没有在现场找到一个身上带伤的哨兵。
“那就是精神体了。”路德听了他的汇报,目光扫视全场,
“在凶案现场,唯一留下的打斗痕迹,是精神体们造成的。詹姆斯的精神体是一只巨鳄,那个凶手想要在一瞬之间突破它,秒杀詹姆斯,是很难不付出代价的。不是本体,就是精神体,一定会带着明显的鳄鱼咬过的伤痕。”
他一眼看下去,觉得宴席上所有的哨兵,包括江家的那位这些年颇为高调的新秀,大多都是些空有其表的酒囊饭袋。
如果不是这场凶案挑衅了女王尊严,他又恰好在现场,他甚至懒得打开感知,去看这些人一眼。
在这么多人里,大概只有寥寥数人略有些看头。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最为吸引他的注意力。
路德眯起眼睛,细细打量那个一身伤疤的年轻人。
那人很快察觉到他的视线,平静地回视过来,坦荡又自如,丝毫不为他的威压所惧。
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希望他不要就是那个凶手。
哨兵们的精神体一个个地出现。
大家比赛似地,让精神体们变幻形态,露出最为凶猛威风的样子。一时间苍鹰郊狼,棕熊巨鳄,轮流展露身形。虎啸狼嚎在宽大的宴会厅内此起彼伏。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终于不看身家容貌而比拼实力了。
高等级的哨兵们精神体刻意释放威压,让低阶哨兵们的精神体被吓得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上抬不起头来。
于是,有人扬眉吐气,有人羞愧不已。
江阳朔的精神体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猎豹。
金色瞳孔的猛兽从虚空中踏步而出,体型巨大,有寻常猎豹的数倍之大。甚至达到了一只非洲象的身材,几乎占据了宴会厅的小半角落。
威风凛凛的巨型猎豹环视人群,呲牙低吼一声,引起周围人群的一阵惊呼。
越强大的哨兵,才有能力让自己的精神体越巨大化。
江阳朔面上不显,心中隐隐得意,他谦让地冲倪霁做了个手势,表示轮到他了。视线却朝着向导群里看,想看看林苑有没有在看他。
在这么多的哨兵中,他的精神体独占鳌头,小苑有没有看见,心里是不是后悔了?
就在心中浮想联翩的时候,那只傲慢巡游的猎豹抖了一下身躯,巨大的体型肉眼可见地往回缩小,甚至夹住了尾巴,躲到了江阳朔的身后。
现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同一时刻都感到一阵凉意。仿佛冰冷的海水携着波涛而来,席卷了整个宴会大厅,冷冰冰的水面漫过每一个人的脚踝。
一声独特而清幽的鸣叫声响起,宛如从幽冥,从深海中传来,透过每一个人的耳膜,萦绕在脑海中回荡。
高高的穹顶化做星空,九幽相连,太虚垂降。
一只巨大的,山岳般的鲸鱼,从穹顶中探出它黑白相间的脑袋。
伴随着神秘古老的鲸鸣声,大鱼的头部压着众人的头顶缓缓出现在半空。
所有人愣愣地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缓缓地出现的巨大身躯,在那里,虎鲸的头几乎占据了整个屋顶,正在露出那些流畅的线条勾勒的漂亮斑纹。
毫发无伤的上半身,强大的雄健的精神体,不可能是一只受了创伤的精神体。
何况它也太大了,几乎挤不进这间屋子,已经没有必要看下去了。
“行了行了,收回去吧。”路德挥挥手,没有让整只虎鲸继续展示自己巨大的身躯,他很理解哨兵在向导们面前的那一点小心思,“一个两个孔雀开屏似的,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这整条鱼挤进来,不得把房子拆了吗?”
倪霁淡定地回收了自己的精神体,好像还有些遗憾似的。
没有人知道只要再多等上片刻,那被鳄鱼咬伤的,露出白骨的尾鳍就会在所有人面前露馅了。
不过,他赌赢了不是吗?
他笑了起来,看了身边的江阳朔一眼,
同样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悄悄投向了向导们所在位置。
那个人,她看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