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在追求薇薇安小姐?”欧文子爵露出了有些茫然不解的表情, 似乎这件事非常不可思议一样。
他看了看在场的人,有朋友,也有只能说是认识的人, 所以忍耐住了, 并没有说太多。只带着耳朵,听其他人说这一最近成为话题之一的事件——欧文子爵之前有半个多月的时间离开了美林堡去度假,错过了这些话题。
“是的,现在看起来, 霍利斯子爵也完全被奥斯汀小姐迷住了。不过,这也不奇怪, 毕竟奥斯汀小姐确实非常迷人, 非常迷人。”有人笑着说。
还有人补充:“虽然奥斯汀小姐也有一些缺点,但话说回来, 谁能没有缺点呢?她身上的一些优点已经足够让人忽视那些缺点了。而且, 霍利斯子爵是个高洁的诗人, 大概也和我们这样的世俗人物不同, 应该不会在意奥斯汀小姐那些......”
“听说,霍利斯子爵震惊于奥斯汀小姐的文学品味,呵呵,虽然我有时也会觉得有些‘多事’了。在很多方面表现出众,其实不见得会讨人喜欢,但不得不承认,‘出众’总会让人敬佩。”
听着这些不相关的人这样评价, 欧文子爵其实觉得挺好笑的,就想起了薇薇安的评价——一个男人如果挑剔一个女人太强了, 往往说明他其实是个弱者。这种‘弱’, 甚至不见得是社会地位之类的, 也包括心理上的弱势。
大概是上头了,这些人甚至越说越过分。
“奥斯汀小姐这样的女人,其实很难有好结果。正如那些下等人,我实在不希望政府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基础教育机会,对于他们来说,不需要受教育,安于自己的社会地位,一无所知地度过一生反而比较幸福。一旦什么都知道,却又无法改变,那才是痛苦呢!”
“奥斯汀小姐也是一样,以一个女人来说,过于出色,比男人还要出色,真的是好事吗?她总不可能获得男人的身份的。”
“我见过那些呼吁女性权力,争取更多权益的‘先锋女性’,说实在的,她们没有几个能过上正常的、舒适的生活。”
“如果奥斯汀小姐能够头脑清醒一些,哪怕只是很少的一些,她也不至于处在现在这个尴尬的境地...一个百万富翁的女继承人呢,在婚姻上居然不上不下了。”
欧文子爵猛地站起身,说得起劲的其他人下意识看向他:“欧文?怎么了?难道你要为奥斯汀小姐说话?哦,也对,你和奥斯汀小姐也算是朋友了——我们无意冒犯,但这是实话,不是吗?说起来,如果你真的在意奥斯汀小姐这个朋友,不如也劝劝她吧。”
欧文子爵以一种‘你们认真的?’的表情看着这些人:“你们是傻瓜吗?说实话,即使薇薇安小姐有一天愿意收起玫瑰花上的刺,假装成人们喜欢的无害样子,也不会是为了你们这些人...换个说法,你们没机会的!”
在场的男士们有些尴尬了,有人忍不住说:“噢!您在说什么啊?实在是太失礼了!我们并没有那个意思,纯粹只是不忍心看到一位小姐误入歧途——”
欧文子爵抬手,以行动打断了对方接下来的狡辩:“您不必解释,这样内心深处的心情,自己知道就足够了。我并不认为你们是这样好心,这样多事的人!要知道,即使只是美林堡这一座城市,误入歧途的人就很多了,不少就发生在你们面前。”
“没有人关系、在乎,因为我们其实生活在一个相当冷漠的社会里。”
“其实我本想说,你们应当庆幸,薇薇安小姐根本不屑于伪装,以惹人怜爱的姿态让每一个看到的人动摇。不然的话,你们这些人可能也会成为‘受害者’...但想想,薇薇安小姐就算是伪装,大概也不会对你们施展......”
如果是过去的欧文子爵,其实是不会让场面这样难看的。他的三观相较于此时大多数的贵族男性,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但他本性就是随波逐流,万事皆可的。即使不喜欢某些人的想法,也不至于当面对上。
但大概是和薇薇安熟悉了,难免受一些影响。再听到这样可笑的话,耐心也少了很多。
“薇薇安小姐曾经说过,和只能生活在夏天的虫子是不可以谈论冬天的冰雪的...当时就觉得这句话非常有道理了,但真正认识到‘夏天的虫子’,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真正需要忍耐力啊!”回头,欧文子爵就和玛丽公主、霍夫曼抱怨道。
说起来其实是巧合,他是来拜访霍夫曼的,但没想到玛丽公主也在。不过在就在吧,反正这样的话玛丽公主也不是不能听。
对于他提到的那些,玛丽公主抱怨了几句,而霍夫曼则是一言不发。倒不是霍夫曼赞同那些人,只不过是不在意那些小丑而已。
不过,欧文子爵也不打算一直说这些不痛不痒的事——那些话是挺让人气愤的,但在美林堡,秉持着差不多想法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见怪不怪,连说起来都只能省略着提一提,讨论也不值得。
接着,他就说起了自己真正打算说的:“所以...威廉真的在追求薇薇安小姐吗?”
“是有这件事,薇薇安看起来也挺喜欢威廉的,她一直就很喜欢那种纯粹的人,不是吗?”玛丽公主点了点头,说这话的时候,她还瞥了霍夫曼一眼,似乎是想看看霍夫曼在想什么。
但霍夫曼依旧非常平静,她根本看不出什么来,最后只能气馁地说:“当然,薇薇安喜欢威廉,却不代表她爱上威廉了,更不代表别的事...事实上,她已经打算避开将要行动的威廉,出门度假一两个月。”
“马上就要到美林堡最糟糕的季节了,这也很合理,是不是?”
“是这样吗?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欧文子爵显得有些为难,又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宁愿是我想太多了——说实话,我非常意外威廉会爱上薇薇安,因为哪怕是我之前离开美林堡前,就我所知,他依旧爱着一位夫人。”
“咦?”玛丽公主终于表现出了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之前都是随口说说而已。
“威廉爱着一位夫人?好吧,这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贵族青年们,谁没有这种时候呢?如果是威廉这也单纯的、浪漫主义的诗人,就更容易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不过,诗人的激情也是非常容易改变的,所以,移情别恋?”玛丽公主做着‘合理猜测’。
欧文子爵却不赞成这个...相比起玛丽公主,同为男人的欧文子爵其实要和威廉·霍利斯更熟。在威廉·霍利斯那窄的可怜的上流社会交际圈离,欧文子爵甚至可以说是为数不多的朋友。毕竟,相较于大多数上流社会同龄人,崇尚‘万事皆可’的欧文子爵已经算是比较能接受威廉,也比较能被威廉接受的人了。
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再加上一些巧合,欧文子爵才知道威廉·霍利斯有一位年长的情人。他狂热地崇拜着那位女士,以一位诗人饱满的热情和全部的精力...说实话,那种热情和专注,是欧文子爵看了都会害怕的。
即使诗人可能在某个瞬间,忽然就激情消退——然后一切魔法消失,也不可能这样啊。
欧文子爵觉得威廉·霍利斯并不是那种诗人,相反,他是有些优柔寡断,会喜新不厌旧的那种。相比起他遇到一个新的、能激发他诗人情怀的爱人,迅速抛弃前一个。欧文子爵认为,他更可能在遇到新人之后,陷入到两难的抉择中。
纠纠缠缠、犹豫不决,理不清楚头绪。
说实话,那样的关系也符合大众对诗人或者艺术家的想象呢。
欧文子爵将这一重想法说出来,玛丽公主倒是没担心薇薇安,毕竟薇薇安都打算避开了。她就是想了想说:“我不担心薇薇安,我反而很好奇那位夫人到底是谁——话说,你们男士之间,好像总会保守这类秘密?”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吧,一些先生总会有一个不方便公之于众的秘密情人。但要说这全然是一个秘密,无人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大部分情况下,朋友们其实都知道,只不过不会泄露。特别是有人也认识那位‘秘密情人’的情况下,反而会更加小心!平时即使提到,也会特意换一个代称...他们这样的浪荡王孙,大多数时候都是非常随意的,但又会在这种事上十分留心。
只能说,他们的观念是这个时代的观念,和后世截然不同...他们这样行事,在此时是会获得赞赏的,认为这正是旧贵族的风度!
“呃...的确如此,不过我不说那位夫人是谁,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是真的不知道。威廉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就连我知道有那样一位‘秘密情人’也完全是一个意外。我敢肯定,在你们之前,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当事人,以及他们的贴身仆人,不超过3个,我就是其中一个。”
“不过...”欧文子爵停顿了一下:“不过,可能的猜测我倒是有几个,毕竟符合条件的就是那么些人——哦,殿下,您别这样看着我,即使我有所猜测,我也不能将这些猜测告诉您的。”
“没有证据的猜测随意往外说,那么我和那些传播不实流言的家伙有什么两样!”
大概是为了躲开玛丽公主闪闪发光的八卦之眼,欧文子爵转移话题一样看向霍夫曼:“我的朋友,你怎么说呢?”
“虽然按照公主殿下的说法,薇薇安小姐不会为威廉生出结婚的念头,但这种事儿可说不准——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
“别不承认...这对您绝对算是个坏消息,不同于普通的爱慕者,至少薇薇安小姐对威廉算是挺有好感的了。”
“您需要我帮忙吗?去提醒薇薇安,威廉其实是有爱人的...”欧文子爵这话是真心的。去提醒薇薇安,是因为他真心觉得威廉·霍利斯的态度转变非常奇怪,提醒薇薇安也是防止她未来陷入到一段纠缠凌乱的恋情离。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霍夫曼...说的直白一些,他和薇薇安固然是朋友,可和霍夫曼这种‘朋友’是完全不一样的!后者绝对是他最好的朋友,已经如同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更亲密了(毕竟多的是亲兄弟感情也不好的)。
霍夫曼皱了皱眉,奇怪地看了欧文子爵一眼:“我以为你应该了解奥斯汀小姐。”
“什么?”欧文子爵没有反应过来。
“那一次,您不是全程目睹了吗?那位布莱恩先生...奥斯汀小姐?你预想的那种情境是没可能的。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不拒绝就是接受,但她?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接受’才是接受。”
当初那位律所的布莱恩先生以痴情追求者的形象出现,将自己不高的出身转换成某种优势(更容易被控制),讨好了奥斯汀夫妇,也不能说没有得到薇薇安的一点儿好感...然而即使是这样,拒绝他的时候,薇薇安也没有哪怕犹豫一秒。
这件事欧文子爵可以说是全程目睹,比霍夫曼都要知道更多!有些事还是他说给霍夫曼的呢。当时他就应该完全了解薇薇安的想法了,这个时候会担心薇薇安出于并非男女之情的好感,于是改变想法,完全是多虑了。
欧文子爵用更奇怪的眼神看霍夫曼,然后却在霍夫曼过于镇定的眼神中有些慌张了。结结巴巴地说:“呃...我是说、您、您真的不、不担心吗?说实话,你可比我、比我想象的更理智。”
“毕竟,你之前的表现,总让我觉得,你多少也被爱情冲昏头脑了。而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总是格外容易嫉妒,容易胡思乱想——所以,你没有这种症状?哦、那倒是个好消息。”欧文子爵说着,还真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霍夫曼并没有直面这个问题,而是沉默了几秒钟,有些答非所问地说:“我只是足够笃信奥斯汀小姐...无关霍利斯子爵如何,奥斯汀小姐始终是奥斯汀小姐。”
对于霍夫曼这个说法,欧文子爵是无话可说的。除了因为确实无可辩驳,也是因为霍夫曼的口吻和气场都很有压迫感,当着他的面实在没办法说什么。
直到和玛丽公主同路离开,他才能对玛丽公主‘埋怨’霍夫曼:“虽然我说霍夫曼没有昏了头,但这话您相信吗?应当说,是他和别人昏了头的表现不一样。”
“唉!我是说,薇薇安小姐就不能对霍夫曼仁慈点儿吗?”
虽然对薇薇安没什么意见,甚至挺喜欢薇薇安的。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霍夫曼的感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欧文子爵却是对薇薇安有些不满了——不,与其说是‘不满’,还不如说是腻味。
他很不喜欢自己最好的朋友,如同兄弟一样的挚友,处在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爱一个人看不到一点儿希望,但又绝对不能放手——欧文子爵太清楚了,如果只是为了薇薇安的财富和美貌也就算了,可要是真的爱上了薇薇安,突破了种种偏见爱上她,那便是真爱,难以放手,足以消耗一个人十年、二十年的那种!
霍夫曼这种性格认真,轻易不会动感情的人,被消耗一辈子也执迷不悔,也是可以预计的。
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一份融化了之后,黏黏糊糊、甜腻过分的冰淇淋。没有了冰冰凉凉时的爽口,粘在手上碰什么都黏——一切难道就不能简单一些,给人一个痛快吗?
不能。
其实欧文子爵内心之中完全清楚...如果‘爱情’是那么简单的事儿,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那么多为情所困的男男女女了。
玛丽公主倒是没有欧文子爵那么‘不满’,毕竟她知道这件事还没有那么久,感触不深。另外,她虽然在乎霍夫曼,但也在乎薇薇安啊,她和薇薇安的亲密程度,可比欧文子爵和薇薇安的亲密程度高多了。
“公正点儿,欧文。薇薇安并没有折磨霍夫曼,不是吗?霍夫曼向薇薇安表达了自己的爱意,薇薇安也清楚地拒绝了,到此为止,并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如果你要说,薇薇安该对霍夫曼仁慈一些,是想要她接受霍夫曼的求爱,还是不拒绝,但也不接纳?”玛丽公主提醒欧文子爵。
“薇薇安不爱霍夫曼,你希望她接受霍夫曼的爱是没有道理的,这样最终的结果也很难说是‘仁慈’。至于说另外一种,你要不要自己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的困境,是因为当薇薇安拒绝之后,霍夫曼依旧爱她...这是没法子的事儿,爱情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不是说被拒绝了,爱意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欧文子爵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难免嘴硬一句:“哪里只是霍夫曼依旧爱薇薇安小姐,他分明越陷越深——我甚至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薇薇安小姐不爱霍夫曼,所以他更爱她了。殿下您知道的,男人经常如此,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对自己的痴情就爱上对方,相应的,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伤害自己,就痛恨对方。有的时候,事情还正相反呢!”
玛丽公主责备地看了一眼欧文子爵:“子爵!我知道您只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而已,但别这样说气话好吗?”
“你明明知道,霍夫曼并不是那样轻率的男人。关于他自己,关于薇薇安,他必然是经过深入的考虑的。”
到此为止,他们也不愿意谈论这个了。玛丽公主看了看马车外,说道:“薇薇安打算这个礼拜四离开美林堡,也就是两天后了,我可以明天邀请她吃晚餐,和她谈谈。”
“谈什么?”欧文子爵干巴巴地说道。
“哦,当然是谈谈威廉的事儿...是的,正如你说的,霍夫曼其实是有点儿昏头了,在他眼里,大概薇薇安是比他更笃定的那类人。但要我来说,其实薇薇安倒也没有那么‘厉害’,偶尔分不清楚感情与感情的区别,或者某一个瞬间,软弱那么一次,都是可能的。”
“所以为了避免薇薇安忽然觉得威廉也不错,哪怕不爱他,作为结婚对象倒也省事儿,我得做点儿什么。”玛丽公主的的确确还是偏心霍夫曼的,在她心里,威廉相比起霍夫曼来说,根本毫无价值。
或许解决掉这个潜在的结婚候选,根本什么影响都没有,但玛丽公主还是愿意为了霍夫曼这样做。
“所以,为了这件事儿,您最好多说些...我是说,您真的完全不知道威廉的那位‘秘密情人’是谁吗?”玛丽公主的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让人下意识服从。这个时候倒是能够看出来了,她确确实实是王室成员,在这个时代绝对的金字塔塔尖人物。
欧文子爵犹豫了一下,衡量一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虽然只是猜测,但...”
“我必须得向殿下您说明,之前在下并没有说谎,关于威廉的‘秘密情人’是谁,我完全不知道,最多只是有几个猜测对象而已。只不过,现在威廉突然为薇薇安小姐着迷,反而让其中一个猜测对象的可能性大了起来。”
“虽然薇薇安小姐非常有魅力,叫威廉突然着迷,这件事本身一点儿也不奇怪,可能就是巧合——但‘巧合’有的时候本身就意味着可疑,不是吗?”
“事实上,我觉得威廉的‘秘密情人’可能是麦尔顿侯爵夫人...说实在的,她如果发现了自己的‘目标’深深地爱着另一个女人,操纵自己的爱慕者做出这样的事儿,倒是一点儿也不让人意外。”
“虽然,我并不想将威廉想的那样卑鄙...但他有时候确实有些傻,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