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兰公爵是个好目标, 约瑟芬是这样想的。
当然,纽兰公爵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一直以来这个男人都以冷漠著称, 从没听谁说过, 他对哪位女士有好感。而具体到约瑟芬自己身上,她也不觉得纽兰公爵对她有另眼相待...一般来说, 这样的人,她是不会选为目标的。
不是说不能选这样的人, 只是她也是要考虑投入产出比的。
所以在那一天, 对霍夫曼有了一些想法之后,她并没有立刻心动,更不要说行动了——之后一段时间,这个想法一直被压着, 久而久之甚至都要被忘记了。还是因为遭到了麦尔顿侯爵夫人的‘打压’, 想要暂时找个‘保护人’,她才又想到了这位‘纽兰公爵’。
当然,对于麦尔顿侯爵夫人的‘打压’, 约瑟芬是没什么好脾气的。除了想要找个‘保护人’,防一手外,她当然也会像‘反击’, 所以继罗伯特先生之后, 麦尔顿侯爵夫人也上了一个霉运光环。
麦尔顿侯爵夫人倒不是罗伯特先生那样事业就是‘投机’的人, 所以这种初级的霉运光环影响要小不少。大概就是倒一些小霉, 比如说钱包遗失、舞会上摔倒之类的, 但期间也可能会有一些更大的麻烦。
初级霉运光环能做到的就是这些了, 如果初级霉运光环就能将人治得死死的, 那约瑟芬也不用这么复杂地复仇了。想来, 一个人如果是霉运缠身,慢慢走向灭亡的,那也足够痛苦了。
只不过罗伯特先生从事的职业对‘运气’的要求太高了,所以初级霉运光环效果特别好。然而就是这样,霉运光环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发挥效果(罗伯特先生身上,霉运光环就挂了三个月)。虽然霉运光环属于减损buff,价格稍微便宜一些,总共算起来也是贵的。
也是因为霉运光环用在麦尔顿侯爵夫人身上效果没那么好,所以挂了半个月,约瑟芬都知道麦尔顿侯爵夫人在公共场合出了丑后,也就停了...看来,真想让麦尔顿侯爵夫人尝尝绝望、痛苦的滋味儿,还是得复仇成功!
现在,为了给自己的复仇之路保驾护航,约瑟芬开始物色重点的‘交好目标’,纽兰公爵就在候选名单上。
霍夫曼在约瑟芬这里,‘缺点’还是那个,恐怕不容易狩猎成功。但要说优点也是有的,最重要的一个,他面对麦尔顿侯爵夫人的反复示好,始终毫不动心,这就是很大的加分项了!
除了这样一来,以后更不容易被麦尔顿侯爵夫人拉拢走外,很难说约瑟芬不是想要得到麦尔顿侯爵夫人没有得到的人——约瑟芬痛恨着麦尔顿侯爵夫人,同时,她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赢过对方,甚至一直有些活在对方的阴影下。
她需要这样的方式来给自己一些信心,也是让自己真正赢麦尔顿侯爵夫人一次!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是不能一直纯粹理智的,所谓‘理智人假说’,从来都是笑话。即使约瑟芬反复告诉自己,纽兰公爵这样的目标不合理,与其在他身上花费太多时间精力,不如去狩猎更容易的目标。
反正都是能量点,反正都是‘保护人’,是谁又有什么差别?就应该谁容易选谁!
但最终约瑟芬还是决定了对霍夫曼出手...做决定的时候,可以列很多条理由,但真正促使下定决心做那个决定的理由,可能就是一条而已。
而一旦决定是霍夫曼了,约瑟芬之前的所有犹豫、迷茫就都消失了,她开始详细计划这件事,制定了好几套计划。特别注意收集霍夫曼的情报,打算到时候有针对性地使用——比如说今天,她特意化了淡妆,是那种既有修饰效果,又能让不了解化妆的男士以为没化妆的妆面。
她听说过曾经的纽兰伯爵夫人的事,知道纽兰公爵因此排斥女性化妆......
事前的准备做得足够多了,这次的宫廷宵夜舞会就是约瑟芬为自己定下的开始实施计划的时机。在她不动声色地引导下,带她进场的男伴,走到了霍夫曼跟前,同他聊了起来。说起来两人都是普罗公学的校友,甚至有过同校期,所以不知不觉就说起来上学时的事。
“...我当时非常痛恨学校的一切,苛刻的校规,让人诟病的学长制度,难吃的饭菜,窄小的床板——当然,最糟糕的还是教师的白桦条!说真的,我前些日子从书房翻出了那些年普罗公学寄给我父母的账单,我才知道,白桦条居然也是开支之一!”
“每个学年,要在学生身上消耗掉多少白桦条,才能为此单列一个条目啊!”
“白桦条...?”约瑟芬找了一个空,加入了谈话。当然,这不是为了多说,毕竟她很清楚,这些男人相比起听你发表什么高妙见解,为你的智慧心动。更喜欢自己高谈阔论,而女人就做一个崇拜他的倾听者就好了。
“哦,卢西亚,你不知道吗?我以为...”这位先生话在嘴边没有往下说,他本想说的是,‘你在济贫院长大,难道济贫院不是这样管教孩子的吗’。所谓白桦条,其实就是抽打孩子的‘教鞭’,管教工具而已。
但想到这恐怕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甚至是‘揭伤疤’,就住嘴了。
此时可不是不能体罚的时代,相反,所有人都认为孩子天生具有很多劣根性,必须要通过种种方式纠正过来。其中‘疼痛教育’是必要的,也是最简单最方便,父母老师很愿意使用的。
学校给学生家长寄的账单里,都常见这一条呢!
约瑟芬还真没有一下想到,因为她没去过学校。她的学习生涯都是在家度过的,其中有两年由家庭教师教导,其他时候都是汉密尔顿太太教的。要说一位中产阶级家的淑女该学的东西,她倒是都学到了。但此时‘学生’一般都会经历的白桦条抽打,就是她所不了解的了。
教汉密尔顿三姐妹的家庭教师是位温柔的女性,再加上学生也都是小姑娘,她就不愿意用这种方式教导了。汉密尔顿太太也是一样,她对女儿各方面的教导其实很成问题,但她确实不是那种打孩子的女人。
不过,此时大多数人到底怎么管教孩子的,约瑟芬就算没经历过,多少也会听说一些。所以话说到这里,她也反应过来了,露出了一个体贴的表情:“啊...我知道您说的了,您不用担心,对我来说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而且我遇到的嬷嬷很温柔,其实没怎么用得上白桦条。”
“哦...”男士不安地晃了晃身子,然后才说:“那倒是运气很好...不过,也不一定是运气的原因。亲爱的,你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一定也很懂事可爱。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呢?即使是嬷嬷,也会偏爱你的。”
不只是自己这样说,霍夫曼的这位校友还转头征求他的意见:“您说是不是,公爵——亲爱的,你听我说,纽兰公爵是出名的可靠,从不会说客气话的,他说的肯定都是真心话。”
霍夫曼看到了这位学长眼中的恳求...他确实不怎么说客气话,但也不可能这种情况下还要说煞风景的话。所以顺着意思便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有时‘好人有好报’并不是幸运,而是做好了自己,本来就会获得更多好意。”
其实后面的话并不是在说‘索尔多伯爵夫人’,只不过是‘就事论事’,是霍夫曼自己认可的道理。但在此时,听到的人都当他是承认了校友的话,说的就是‘索尔多伯爵夫人’。
这一次接触机会,其实到这里也差不多了。随着校友间的寒暄差不多了,男伴被另一边的朋友吸引,就暂时带着约瑟芬离开了。约瑟芬没理由留下来,当然就得跟着走。
再一次的接触,却是约瑟芬单独去的,这一次她找到了一个好机会——她亲眼看到了麦尔顿侯爵夫人主动走向了纽兰公爵,趁着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霍夫曼喜欢在这样的场合呆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开始拨动人心。
约瑟芬飞快找到机会,迂回接近了那个角落,让两个当事人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在‘偷听’了。
“...您真是我见过的最狠心的男人,说起来您或许会觉得可笑,但事实就是这样——女人有时候反而会爱上伤害她们的人......”
“...我从不后悔曾经的任性妄为,您从小生活在宫廷,很早就认识我了,大概知道的更多一些——我就是那一类女人,当我被这个世界、被男人深深辜负了,总得想办法‘回报’,而绝不是默默忍受。”
“所以我做了很多你这样的正派人看来,大概是很荒唐的事。但你相信吗?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堕落过,我的内心同我16岁时从没什么不同。我敢爱,也敢恨,相比起您能看到的那些虚情假意,我倒是觉得我干净纯洁的多。”
“...直到如今,唯独因为您,我有些后悔了。如果,如果‘虚伪’的我能叫您垂青,我是愿意去伪装的...我曾经觉得美人鱼的故事很可笑,假如是我,我决不要为了一个弄错了救命恩人的男人化作泡沫。”
“甚至更早之前,就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将鱼尾变成双腿,为此付出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为了别人改变自己,强迫自己陷入到伪装的痛苦之中?双脚踩在地面,犹如踩在刀尖,那是何等的痛苦啊!”
“但现在...我好像有点儿懂了...”
约瑟芬躲在柱子后,她真正的目的当然不是偷听,但这个时候她确实全都听到了。这一次,她实在有些佩服麦尔顿侯爵夫人,虽然她是自己的仇人,她也很清楚对方是什么本性——这样的话必然是假话!
但这是她先有了‘成见’,才能这样笃定的。换做是一个没有那么深‘成见’的人,尤其是男人,是很容易被这打动的。
麦尔顿侯爵夫人并不否定曾经的‘荒唐’,因为否定也没用,那些事知道的人不少。而且霍夫曼恰好是知道那些事真假的人之一——毕竟,他从小生活在宫廷,真的很早就知道麦尔顿侯爵夫人了。
她反而利用这一段经历,将一切浪漫化,随着她的叹息和痛苦地蹙眉,没有人能怀疑她的话...会觉得,此时此刻,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颗饱经磨难、世故沧桑之后,依旧纯洁真挚的心。
她的放浪形骸,她的强势狠毒,其实都是刺猬的外壳,包裹的是柔软的内里。她就像是个小女孩,得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可怜又可爱。
能做到这一点,需要非常出色的演技,比任何戏剧演员更高明的演技!现在的约瑟芬也是演技高手了,所以能明白麦尔顿侯爵夫人比自己更加高明...这也实在给她提了一个醒,不能因为自己有‘系统’的帮助,就认为复仇之路可以轻松对待了。
相比起约瑟芬的‘佩服’,此时此刻的霍夫曼却有些走神了。因为麦尔顿侯爵夫人提到了美人鱼的故事,而他恰好曾听过薇薇安谈论美人鱼的故事——那是一个沙龙上,薇薇安向来是所有沙龙主人都想要的客人。
恰到好处的谈话氛围似乎总能激发她的灵感,令她妙语如珠,说出很多充满了思想与情感的话。
“...美人鱼?说实话,我并不认为小美人鱼爱着王子。还记得吗?住在深海中的小美人鱼一开始就很好奇岸上的人类,也似乎是爱上王子了,但...恕我直言,我并非是想打断先生们女士们的美好想象。只是,只要认真读过故事,就会发现,小美人鱼真正下定决心,要离开海洋,登上陆地,最大的动力并不是王子。”
“她是在听祖母说了关于人类的事,人类拥有‘不灭’的灵魂时,才下定决心,并且急不可耐的!”
“美人鱼祖母告诉她,美人鱼能够活两三百年,比人类的寿命可长久多了。不过人类有不灭的灵魂,可以在死后升到天上的世界。而美人鱼不同,身体死亡之后,一切就结束了,他们会变成泡沫消逝。”
“小美人鱼为此觉得悲伤,并且难以接受。说实话,读到这个故事时,我甚至觉得这包含了人类对‘死亡’的恐惧,想要证明人类有永恒的灵魂,不用担心死亡了,一切就消失了。”
“此时的小美人鱼甚至说过,宁愿放弃几百年的寿命,只要能拥有一个永恒不灭的灵魂,然后去到天上的世界,哪怕只能在那儿一天。”
“她想要一个永恒的灵魂,所以询问祖母,有什么办法吗。祖母告诉他,没有办法,除非有一个人爱她,‘只有当一个人爱你、把你当做比他父母还要亲切的人的时候;只有当他把他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时候;只有当他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答应现在和将来永远对你忠诚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你才会得到一份人类的快乐。他会给你一个灵魂,同时又使他自己的灵魂保持不灭。’(注一)”
“实际上,小美人鱼只是要一个人爱自己,获得永恒的灵魂。虽然她也说了自己爱着王子,可最后的结论还是‘我要牺牲一切来争取他和一个不灭的灵魂’(注二)。”
“大概就是,我是这样爱他,就让他也爱我,给与我不灭的灵魂吧——这一点,从海女巫的话中也能得到佐证,她说过她知道小美人鱼的目的。她是为了让王子爱上自己,使自己得到自己的爱人,当然,最终目的是由王子的爱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
“王子和不灭的灵魂是两个不同的目标,这一点在她忍受获得人腿的痛苦时强调过,并且明显后者更加重要。”
“最后的结局就更加明显了...说实话,多少人看到小美人鱼化作泡沫,便觉得这个故事结局了,是个为爱牺牲奉献,‘我爱你,与你无关’的痴情故事?其实后面才是这个故事真正的主旨呢!”
事实就是这样,小美人鱼的故事里,她因为一直以来追寻着‘不灭的灵魂’所以在化作泡沫后没有直接消散,而是成为了精灵。和她一样情况的‘精灵’有很多,他们都要通过善行,为自己创造一个不灭的灵魂。
通过三百年的善行,自己就能为自己创造一个不灭的灵魂,而不是寄希望于他人的爱。甚至最后还提出了一个‘捷径’——不一定要三百年善行的,如果能每天找到一个好孩子,那么这个时间还能缩短呢!
这里居然还有‘绩效’!看到这样一个好孩子,由衷地对他们露出笑容,他们的三百年就能减少一年。但相对的,如果精灵钻进屋子里,看到的是一个恶劣的孩子,由此伤心地哭出来,考验就会增加一天——一年和一天,这样看起来,这条捷径还不算太坑。
当然,也可能是写故事的人认为好孩子太难得了,坏孩子随处可见...故事成文的时代,好像大多数人都是将孩子当成是未完成的成人,认为他们很糟糕来着。
“...我甚至觉得,写下这个故事的人,铺垫了长长的前文,就是为了最后一段——相比起卑微地、从他人手中乞求那不一定的爱情,真正获取不灭的灵魂的方式,是善行,是自己的努力...啊,爱情真的是不一定的,从来不是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为他奉献一切,对方就会回报以爱的。”
薇薇安总有一些奇怪的想法,总会有一些故作世故的态度,仿佛她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但她可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当她睁大了眼睛说着那些成熟理智、利己主义的话时,眼睛里连一丝一毫的阴霾都没有。
她真的不怀分毫恶意,对这个世界,对所有人。
只是这样的洁净无瑕,就像是小美人鱼一样,是因为她们都不在乎这个世界。小美人鱼想要的是不灭的灵魂,为此宁愿不要三百年的寿命,只要拥有一天不灭的灵魂,然后升到天上的世界。
那么,薇薇安,薇薇安·奥斯汀想要的是什么呢?她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疏远而纯粹,哪怕是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落在这个世界的影子似乎也要比别人更加淡薄,是绝对抓不住的,让人无从下手、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