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季的比卢尔庄园, 并不像此时大多数位于美林堡西北边缘的庄园一样,每天、特别是周末时,就高朋满座。
随着美林堡的城市扩张, 一些原本算是城郊的地方,已经逐步被纳入了城市体系。特别是距离市政府、权贵聚集区、商业区等比较近的边缘地带, 更是‘收编’的第一线。原本为了进出美林堡城方便, 也为了显示王室的宠爱, 修建在当时城郊的庄园, 此时已经很少有保留了。倒也不是强制征收, 毕竟当年的土地拥有者, 也巴不得做个建筑商呢!
一个庄园,哪怕单纯说‘庄园’, 不像乡村庄园附带大量的田地、山林、湖泽等的,也至少是80‘和亩’左右。这个‘和亩’是和礼兰王国的土地面积单位, 其实就是捏他了英亩。而1英亩等于大约是4047平方米,算80英亩的话, 也有三十几公顷土地呢!
这么大地皮, 哪怕是在乡村, 也是中小地主了。而在城市扩张过程中的城郊?土地开发做的好的话, 是能大发其财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美林堡的西北角真是‘黄金角’了。主要是西北角是最靠近美林堡心脏地带的方向, 而且这里毗邻一些官邸、知名公馆, 这个国家的权势和财富都在这里,西北角理所当然地也能享受一些权势和财富的外溢。
在这里, 仅存的一些庄园, 大都颇有历史——不是很久以前就扎下根的, 之后就没有那个机会了!而且就算是这样, 这些庄园往往也比较小,很少有真的达到‘80和亩’标准的庄园,能有这一半就很不错了。
比卢尔庄园就是典型,它也算是历史悠久了,最早为王室赏赐给当时的梅兰妮公主的普通地产。梅兰妮公主二婚嫁给了当时和礼兰王国的大贵族,夫妇二人后来就在这块土地上花费大量钱财,修建了比卢尔庄园。
如今的比卢尔庄园其实已经一分为二了,一半被分割出来,修建了一所修道院,如今修道院内还有一所修道院公学呢!而比卢尔庄园原本的建筑所在区域,就继承了‘比卢尔庄园’的名号,保持到了如今。
期间几经易手,最后又回到了王室手中,并由和礼兰的上一任君主,赐给了当时还是少年的纽兰公爵——这其实就是霍夫曼的父亲分给他的财产之一。虽然看起来是很值钱了,但相比起王室私产,其实这不算什么,所以也不会有人觉得老国王这个举动有什么不对。
就连女王也不觉得父亲将一座首都旁的庄园送给同父异母的弟弟有什么问题,这毕竟不是现代社会,君主制衰微,地产又真的飞起,一份这样的地产,即使在王室也不能小觑。
在这个时代,和礼兰王国虽然不是那种君主□□的国家,但君主的权势也不是后世君主能够得着的。不说和这差不多,甚至更好的地产,王室手里还攥着一些——关键是,对于王室,特别是君主来说,说钱,说私产都多余!
和礼兰王国当然没有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富有四海’‘朕即国家’的地步,可也算是国家的‘股东’吧——如果说君主□□国家是那种老板占大量股份的公司,拥有决定权。那和礼兰这种国家,君主也好歹算个大股东。
没有决定权,表决权总是有的,建议权也不是摆设,提出问题肯定会被重视...另外,随着国家这个‘公司’欣欣向荣,‘大股东’也是能分享其中的收益的。
都是吃股息的大股东了,继承人争的当然是股份,谁还在意一点儿不动产啊!拿一点儿动产、不动产,打发继承人以外的兄弟姐妹(哪怕是私生子),不是应有之义?这一点古今中外都是这样的。
类似比卢尔庄园这样‘地段优越’的庄园,在周末时,哪怕不是社交季,也经常是高朋满座的。贵族时代,贵族热衷于周末在乡村大宅招待朋友,举行游猎等活动。现在贵族时代逐渐过去,是资产阶级的时代了,资产阶级又向自己曾经‘憧憬’的贵族学习,也有差不多的习惯。
相比起很多远郊的庄园,比卢尔庄园可以说是比一些城内的地区都要近得多,周末往返非常方便,而且周围权贵遍地——从这个角度来说,它不拿来待客,作为周末社交场所,甚至是一种浪费!
然而,霍夫曼就这样让这里被浪费了,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招待客人的人...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古怪的人多了去了,还有人在这个时代活得像个隐者呢!关键是,他本身还是一个外交家,这就和他的表现很冲突了。
不过说是没有‘高朋满座’,也不是说这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在霍夫曼骑马跑了一圈回到比卢尔大宅这边,就已经有三个朋友在等他了。分别是欧文子爵,以及孔多莫伯爵、方特洛伊子爵,他们都算是霍夫曼的朋友。
欧文子爵当然是最亲密的,但孔多莫伯爵和霍夫曼认识也很早了,当时他也只是个被父母带入宫廷的少年呢。至于方特洛伊子爵,他算是霍夫曼读大学的同学,而且他们都对外交感兴趣,投身于此,志同道合。
他们三人,原本是在附近的一座葡萄酒庄做客的,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吧,就离开了。想到霍夫曼正在比卢尔庄园过周末,就不请自来了。从这也可以看出,关系是真的不错,这年头没有邀请就上门,本身就是很没有边界的行为了。
孔多莫伯爵眯着眼睛看那匹马,那是一匹黑马,身形高大而矫健,皮毛像缎子一样光滑闪亮。从马头的一些特征,还有马儿运动时的姿态,就能判断出这真是一匹好马。在霍夫曼吩咐仆人拿干草去擦马,还有喂料时,他就称赞:“这是您新买的马吗?我看这匹马至少要值300镑!”
霍夫曼的语气停顿了一下,才轻声说:“是一个礼物,一个朋友送的。”
“哦,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朋友。”孔多莫伯爵笑着说道。问题倒不是一匹价值300镑的马,他们这样的人300镑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这样说,也只是在打趣霍夫曼而已。
“您从佛罗斯回来,立刻就收到了这样的礼物马?如果不是不合适,我都要以为这是来自佛罗斯的礼物了。”欧文子爵在一旁也说道,然后他和孔多莫伯爵就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方特洛伊子爵一本正经地对霍夫曼说:“关于您在佛罗斯宫廷的事儿,国内也有所耳闻呢。”
“他们是怎么说的?”霍夫曼和朋友们一起往大宅里面走,边走边说。
“哦,说什么的都有,不过主流的说法是,莫嘉娜公主十分青睐您,已经到了非您不嫁的地步。然而你们的婚姻既不符合两国的利益,也不符合一直以来的传统,所以莫嘉娜公主完全失望了...你们现在是一对儿被爱情消耗着的可怜爱情鸟。”
说出这样话的方特洛伊子爵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拿不准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态度端正。
“这样的话,有人真心相信?”霍夫曼对这个国家的上流社会,再一次失望了。在流言中,能够最大程度体现出盲从、不能自己思考这些特征了。
“哦,大多数人都只是觉得这很有趣,但总有一些人是坚定不移地相信着的——要我说,我的朋友,您不该对此有意见,毕竟这些相信的人,大多都肯定了您的魅力。认为您风度翩翩而才华出众,所以吸引了莫嘉娜公主钟爱。”这个时候欧文子爵插了一嘴。
“莫嘉娜公主并没有爱上我...他们大概只是想要一个佛罗斯公主,爱上和礼兰人,深爱而不能自拔的故事。这样可以满足那些人某种程度上的虚荣心,作为和礼兰人的,作为男人的。”霍夫曼冷淡又尖刻地说道。
“嗳!要我来说,您这就太扫兴了,何必要戳破这样美好的想象呢?”欧文子爵大笑着拍了拍霍夫曼地肩膀,然后又做作地压低了声音说:“而且无风不起浪,难道莫嘉娜公主真的对您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我都听说了!您在佛罗斯做大使的时候,就是佛罗斯宫廷的常客,也是莫嘉娜公主频频示好的对象!”
“莫嘉娜公主只是觉得这很有意思而已,莫嘉娜公主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她只是在拿我消遣。”如果换一个人来问这个问题,霍夫曼根本不会回答。解释了没意义不说,他本身也是无所谓这些不着边际的流言的。
“拿您消遣?该说不愧是佛罗斯女人吗?”似乎就连一向有些不着调的欧文子爵都惊到了。不过,他的思想也不是那种因循守旧的,很快自己就‘说服’自己理解了,点点头说道:“也不是不能理解,就像男人也会以消遣的态度对待女人嘛,倒不一定是爱情。”
“本质上来说,这种轻慢,就是强者的余裕。莫嘉娜公主既然是佛罗斯的公主殿下,就不能以‘女人’这个身份单纯来说了,说她是强者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这让我想起了薇薇安小姐在沙龙上说过的一段话。”
“‘男人和女人,性情本质上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将男人放在女人的位置上,他就会变得像一个女人,将女人放在男人的位置上,她就会像个男人’(注一)...薇薇安小姐举了各国女性君主的例子,又拿那些为了君主宠爱你来我往的大臣说事儿,我实在不能反对这话了。”
“我们国家的女性君主?的确,最有名的菲奥娜一世,她虽然是个女人,但从来没有想过提高女性地位,也没有做过任何所谓‘女人的事儿’。她是完全的权力动物,不看她的性别,其实和历史上任何一位男性君主没有任何差别,而且还得是明君。”
“至于后者,哈哈,现在不是也能见到?大臣们为了女王陛下的宠爱争风吃醋。不说的时候不觉得,一旦说出来了,就觉得和女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彼此竞争,没什么不同了——当然,我们的目的要高尚一些。”
“女人们这样,终究只是为了一个男人而已,而男人们这样,往往有一个远大的志向。我们要借此达成自己的目标,改变自己想要改变的东西,甚至这个世界!”
方特洛伊子爵和孔多莫伯爵也是眼界宽广的人,所以比较能接受这对他们来说,有点儿‘冒犯’的说法。不过,他们到底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所以依旧是‘男性至上主义’,最后还要为男人‘开脱’一番。
完全没有想到,这其实是男性占据社会资源后的结果。以男性的视角、地位,才能谋求那样的目标。而换成是女性,她们被限制在了女性的框架内,根本无法做得更多。正如那句曾经让人觉得虎躯一震,仔细想想又索然无味的话说的那样,‘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听起来很厉害,其实本质不过是这个世界的资源被男人瓜分、抢夺,女人本质上是男人的附属,她们再厉害也只能在‘男人’身上打转。
“说到奥斯汀小姐,啊,说实话,那真是位让人印象深刻的小姐,难怪欧文会在信里反复提到他。”方特洛伊子爵忽然提到了薇薇安。他是今年才从国外回来的,之前也像霍夫曼一样,在出使外国,所以不太了解国内一些‘当红’的人物。
“是的,很特别,这一点就连霍夫曼也是承认的...是不是,霍夫曼?”欧文子爵听方特洛伊子爵这样说,就忍不住闷笑了起来,还看了看霍夫曼。
方特洛伊子爵,包括一旁的孔多莫伯爵,也不大明白事情怎么就和霍夫曼扯上关系了。要说欧文子爵说一个姑娘很特别,那还只是少见,可要是霍夫曼?那就太难想象了。一般来说,这类话题都是和他无关的。
这里只有欧文子爵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太了解自己的好朋友了,所以霍夫曼不显露也就算了,一旦显露出‘异常’,他就能察觉出来。而见到异常之后,哪怕那个可能再匪夷所思,排除掉其他的不可能,也只剩下这个可能了。
方特洛伊子爵左右看看,犹豫着继续说:“呃...我在一次舞会后的宵夜谈话上和奥斯汀小姐说上了话,她的机敏让我印象深刻,面对很多问题,她似乎总能一针见血,而且说出来的话妙极了!这正是沙龙上最受欢迎的人。我们承认她的聪明有时候都过头了,让人喜欢不起来,但也承认,那确实令人敬佩。并不是那种只是稍微懂点儿时事,就敢于针砭时事的人。”
“我发现,我们这个时代对于女性那互相矛盾的要求,最终催生出了很多这样的女人——我们既希望一个女人毫无头脑,质朴地像是两百年前的传统小女人。又希望她其实多才多艺,对政治、科学,当今流行的艺术,都有真正深刻的见解,不至于乏味。就像是一本书,当然是要有内容,才能引人入胜。”
“这样一来,我们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就是一个个多才多艺的淑女了。她们精通绘画、音乐和文法之类的技艺,写信言辞优美、字迹娟秀,说到哲学和历史,可以滔滔不绝。人们称赞起她们,就说她们十全十美,看过的书足以装满一个图书室。而与此同时,她们居然还掌握了自己祖母、曾祖母那些技能,装饰桌布,织袜子什么的。”
“她们太厉害了,在时代的分界线上,不只具有旧女性的传统与美德,还具有新女性的见识与才学。”
“但如果能够忽视那些淑女们盛装对你注意力的偏移,不去看她可爱的表情、听她悦耳的声音,摆脱女士起居室里那种环境的影响——纯粹只品味她说了什么,很容易就意识到,是那样空洞乏味!”
“她显然只是囫囵吞枣地阅读了一些当代的作品,那些总喜欢说话的评论家的著作,再结合她看过的报纸、杂志...她显然并不完全理解那些,只是将听起来很有才智的句子拼凑!如果你很有条理,你甚至能在她的话语里,听到互相攻击的观点。”
“这就是她的观点并不出自于自己,而是取材自他人的证据。”
“然而,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这一点,对吗?吸引力已经完全被转移了。一些愚笨的人,甚至会在同这些女士交谈后,感慨地认为,这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在思想上就高人一等!”
“我曾经以为真正当得起这句感慨的女人,要么不存在,要么极其少见,只会出现特殊的位置上。比如说我们的女王——”
孔多莫伯爵打断了方特洛伊子爵一下:“我以为奥斯汀小姐的位置也够特殊了,她可是一位百万富翁的唯一继承人!”
然而方特洛伊子爵却对这话不置可否:“...虽然我想说,百万富翁确实少见,但平心而论,一个有些规模的国家都是有那么些的。其中只有一个女继承人的,或许很少,但在一个国家之内,都会隔一段时间出现一个。”
“如果将标准放松一些,不说‘百万富翁’,之说是大富翁,我想这就更多见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奥斯汀小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位置。”
“总之,奥斯汀小姐很不一般,她有的时候让我觉得害怕...要知道,我以往可是力主女性也应当受到男性一样的教育,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啊。要是受过教育之后,女性最终形态都是奥斯汀小姐那样,我会觉得...我恐惧那样的世界。”
欧文子爵见方特洛伊子爵表情上真的带着一丝畏惧,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算什么?担心这个世界最终由女人和男人分享?你知道吗,薇薇安小姐曾经下过一个结论,说这个世界最终总会由女人和男人分享的,其中的关键是‘生产力’的发展。”
“说实话,薇薇安小姐真应该去做一个社会学家、哲学家的,她的很多说法,如果男人们能够放下对女人的偏见、轻视,认真去思考,就会发现,那不是凭空而来的——照薇薇安小姐的说法,随着这个世界完成工业化,男性和女性的差距会被缩小。”
“过去男性之所以能取得比女性更高的地位,分享这个世界的资源,本质上是男性本身就代表了比女性更高的生产力。过去的社会是农业社会,农业社会之中,男性的生产力就是比女性更高。另外,还有一个关键,冷兵器时代,男人在战场上的优势太大了!”
“并不是男性天生就比女性高贵,而是这些差距决定了地位高低。当然,要是认为这本身就是一种男性更加‘完美’的体现,倒也不是不行。但薇薇安小姐又解释了,这其实只能说明男性是适合农耕时代的,但时代会变。”
“在农耕时代以前的社会,就存在‘母系氏族社会’。呃,这是最新的历史成果,就是史前时期,是有女性当家作主,支配一切资源,包括支配男人的时代的。因为当时生产力低下,男性狩猎并不稳定,同时死亡率高。而女性负责采集,收获相对稳定,死亡率也低,能占到人口中的多数......”
“不只是一些遗迹支持这种说法,人们还在‘新和礼兰’发现了依旧停留在史前时代的人...嗯,世界被海洋隔绝,不能互相交流的话,独立的大陆、岛屿,发展程度可能完全不一样。‘新和礼兰’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们还是‘母系氏族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