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坐马车去拜访了玛格丽特, 她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她告诉我,她用了一种名叫‘开塞露’的新药,那似乎很有用, 解决了她一直以来的便秘问题。我知道你一直有同样的困扰, 推荐你尽可以尝试一番。在我看来, 它至少不会比‘便利丸’更坏了,你上次的表现可吓坏了我......”
范尼·莱兹华斯坐在桌边给自己的一个表兄写信, 她的朋友最近买了最新上市的新药‘开塞露’,解决了一直以来的便秘问题。这让范尼觉得非常神奇, 要知道就她了解,玛格丽特几乎已经试过此时应对便秘问题的各种办法了, 但那些常规办法都没能解决她的问题呢!
在人们的认知里,排泄、排气都是人体的一种‘自洁’,这些活动规律而顺畅, 就代表身体内干净健康。相反的话,那么脏的排泄物和气体都留在体内,身体不是要中‘毒’了吗!
甚至有人极端地认为, 人的一切疾病来源都是便秘啊!
这也是灌肠成为自古三大治疗手段的理论原理——三大手段不过是灌肠、放血、催吐, 其实催吐可以看作是和灌肠一系的, 本质都是将体内不好的东西弄出来,只不过一个是走上, 一个走下。
在科学进步、医学也有了起色之后,放血万能的思潮算是退去不少。当然, 肯定还是有挺多人用‘放血术’治病, 这一点看水蛭依旧是畅销货就知道了...只不过, 放血已经不是当初一枝独秀的‘显学’了, 衰落是明显的。
倒是灌肠和催吐这些年依旧有不小的接受度, 大家似乎对排泄、排气非常关心,认为这是身体情况的‘指向标’。所以这方面不正常,就会焦虑,焦虑就想要来一点儿针对性措施。
灌肠当然是最常见的,但说实在的,这并不好操作。这需要‘病人’俯卧在桌子上,插上硬管(这年头软管很少见的),然后在另一个人的帮忙下才能进行。因为需要专业工具,有时还讲究一些技巧,大部分时候还得请医生、护士或者药剂师来。
虽说将其当成是一种治疗手段,也就没那么尴尬了,可真的完全不尴尬,那是不可能的。现代人还说去妇科、男科看病时可能要脱掉衣服,不用尴尬,但当事人还是会尴尬的啊。
而且这年头很多人连去诊所,甚至药铺都要鼓起勇气才行(几乎不怎么去的地方,再加上讳疾忌医,是会有畏惧心理)。所以普通情况的话,大家并不想为了灌肠去那些地方求助。
所以,一些别的方法就‘脱颖而出’了,各种泻药和催吐药都挺常见的,不同的药剂师可能都有不同的配方。‘便利丸’算是其中一种办法了,相较于其他办法,这个方法最大的优点就是简单便宜,和灌肠完全不同。
‘便利丸’听起来是一种丸药,其实是一粒药丸大小的金属锑。金属锑是有毒.性,服下之后表面一点儿会被肠液溶解,刺激到肠道,就导致呕吐和腹泻——这个过程中‘便利丸’还会被排出体外,嗯,被清洗干净后,以后有需要还可以再用。
因为方便、一颗反复使用,所以才会叫‘便利丸’啊!
薇薇安是看那些化学相关书籍时,才发现大家为了搞定便秘这事儿,可做了不少研究,或许是觉得这是个‘财富密码’?然后她就想,上辈子那会儿大家便秘是怎么搞的...想来想去,她所知的信息内,被反复提及的就是‘开塞露’了吧。
然后开塞露的主要成分是什么来着...甘油啊!
这在薇薇安上辈子时,还是个梗呢!小仙女们可以拿来护肤的东西,结果还是开塞露的主要成分呢。因此还有人搞了一些‘冷知识’科普,说可以用开塞露护肤——当然,这个说法也简单粗暴了一点儿。
先不说皮肤用的甘油要稀释多少,开塞露又是甘油稀释了多少,二者不一定适合一样的稀释比例。另外,有的人皮肤比较敏感,直接用开塞露这种基本是一半水一半甘油的成分怼上去,说不定会受刺激过敏。
再者,还有一个肤质的问题,正经的护肤擦脸用品,都有人用着很好,有人就不行,得用另外一款才适合自己。这种本来就不‘对症’的,当然就是有人可以用,有人用了就要寄了。
薇薇安当时作为搞自制日化品上传视频的UP主,还真知道开塞露这种成分极为简单的日化品成分配料。如果是甘油为主的,就是52.8%到58.3%的甘油,再加上纯化水就行...这制作起来多简单,在此时又来钱多快?
所以虽然尴尬,薇薇安还是向奥斯汀先生提供了开塞露的点子...嗯,不用尴尬的,这是一种外用药啊!
正好奥斯汀先生旗下的药厂只生产一种‘硝酸甘油片’太单调了,虽然说这个药的销量十分稳定,利润率也足够很多同行羡慕。但这对于一家药厂来说还是太‘危险’了,这个时候要是有人也生产硝酸甘油片,不就糟糕了吗?
奥斯汀先生有专利不错,但这年头的专利真不是万能的。特别是出了国,就更没什么人认了。
这个时候再生产一下开塞露,既是增加利润,也是丰富产品线,同时还带动了奥斯汀先生做股东的甘油厂多一个长期客户,一举三得,岂不美哉!
事情就是这样的事情...虽然范尼·莱兹华斯小姐并不知道,自己推荐表亲使用的‘开塞露’其实和自己平日用的可丽牌肥皂、可丽牌牙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事实上他们就是关系匪浅。
‘开塞露’也没有辜负用过它的人的期待,不能说谁用了都好,但对比此时针对便秘的其他方案,这确实算是既方便又安全的了。而且也不贵,至少不会比去灌肠一次贵——甘油是还比较贵,可那也要看和谁比,和此时的就医成本比,那又不值一提了。
所以几乎是一上市,开塞露就获得了极大成功,成为了市场上的明星产品,也为药厂带来了丰厚利润...而这个时候,夏天才刚刚开始,薇薇安还没放暑假呢!动作不可以说是不快。
这一方面是药厂急着赚钱,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开塞露的生产多么简单。一个蒸馏设备获取纯化水,加上灌装设备就行了。至于包装瓶和甘油,那又不用药厂生产,下订单就行了。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药厂就要生产一氧化氮类药物了......再来个伟.哥,虽然我知道我们是正经药厂,但后世回顾这个时代,大概会把我们这个药厂说进‘三俗’笑话里吧。”
薇薇安听说开塞露大卖,这天她正打算去‘炼金学会’的活动室图书室找书,在马车上就忍不住自言自语。
‘一氧化氮’药物,有一个大多数人都如雷贯耳的名字,那就是伟.哥。
薇薇安之所以这个时候想到这个,是因为开塞露的主要成分是甘油,硝酸甘油片的主要成分是硝酸甘油。而硝酸甘油片之所以起作用,其原理是硝酸甘油在人体内会被分解成一氧化氮,而最终是一氧化氮在起作用。
发现硝酸甘油的作用机制,也是一氧化氮这种化合物真正受到重视的原因之一...之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伟.哥成为了药物市场的重.磅.炸.弹——当然,很多人并不知道,伟.哥本身还是救命药,可以用于治疗肺动脉高压,一种非常危险的疾病。
从这个病的方向来说,一氧化氮药物,也算是和硝酸甘油一脉相承了。
所以薇薇安的自言自语也只是说笑而已,如果现在真能搞出一氧化氮的片剂来,她会在乎自家药厂两百年后成为三俗笑话的题材,流传网络?先不说卖伟.哥也是挣钱,挣钱就不寒碜!光是能治疗那些危险的疾病,推出一氧化氮药物就算是功德圆满、善莫大焉了。
问题是,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薇薇安想也做不到。
薇薇安知道一氧化氮可以从二氧化氮中得到,而她通过阅读,已经知道二氧化氮这种化合物已经被成功提取出来大几十年了。但问题是,二氧化氮中怎么得到一氧化氮,得到一氧化氮后又怎么使其成为片剂?
这很难的,历史上有很多化合物,提取出来都不算难,但要结晶就是一道难关了,很多科学史上响当当的化学家,都是倒在这一关的。最终自己找到的、合成的化合物,还是由别人结晶成功的。
别说薇薇安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知道,考虑到现在的科学水平,一款20世纪末期的药——当时能做出的药,不一定现在也能做到啊!务实一些,与其在这上面用力,可能还不如想办法去搞磺胺和青霉素。
考虑着这些的薇薇安,时间过得飞快,回过神来马车就到了新星花园剧院一带。白天的剧院不怎么热闹,大门紧闭着,完全看不出晚上这里车水马龙的样子,薇薇安要到楼上去也只能走侧面小门后的楼梯。
被奥斯汀夫人派来护送薇薇安的是家里的第一男仆罗恩,他轻松地跳下马车,也不用去叫门——这儿的门房此时正在门外站着,与一个卖苹果的女人调笑,讨价还价要买4个苹果。
门房最重要的就是眼力高明,在美林堡这样的首都大城市更是如此。这个门房就是这样,一看罗恩那身花俏的、装饰着金银辫的号服,就晓得他的雇主是哪类人了。匆匆忙忙付了苹果的钱,便上前低眉顺眼地开了门,一句话不多说。
罗恩送薇薇安上楼,他也跟着一起,还要由他来开‘炼金学会’活动室的门呢。
“小姐,您上次来已经是一个礼拜前的事儿啦!”门房当然认识薇薇安,一看到男仆的主人是她,立刻喜笑颜开起来。他知道这是一位极有钱的小姐,每次她来时给的小费总是最多的。
薇薇安手里抱着两本之前从这儿借出的书,由一块淡紫色的印花布包着,她点了点头,帽子上垂下来的面纱随之轻轻晃动:“因为上次借到的书比较难读,花了更长的时间才读完。”
薇薇安回答完之后,就走进了炼金学会的‘活动室’——门房非常识趣地下楼去了,罗恩也知道薇薇安找书、看书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便等在门外。
现在的薇薇安其实还没有将斯佩罗先生列的书单读完,不过也不是一定要读完那些书才能读别的。她早就根据其他‘炼金学会’会员的建议,开始读其他的‘拓展内容’了。
毕竟学任何东西都是这样的,想的是打好基础再进阶,但一直在基础部分徘徊也很消磨耐心啊!这种时候,就需要稍微跳出基础,来一些东西保持兴趣了。
就像学一个乐器,也不是学完所有的乐理,才开始上手弹曲子的吧。
薇薇安将之前的书放回了原位,自己动手在借书笔记上登记了‘归还’,就开始找自己接下来需要的书。找书倒是很快,但她也不是找到书就离开。
就像买书的人哪怕目标明确,也很喜欢在书店看书一样。她也在活动室里两排书架间闲散地逛着,看到有兴趣的书籍、期刊或者笔记,就想拿下来看看。
“...硝化,啊,这还真是这几十年地热门,大家似乎想着将已知的任何一种元素、化合物硝化。”
薇薇安低头翻阅着一个化学家的笔记,这是在一批旧书中夹杂着买进来的。书商显然不知道,这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是一本普通日记的东西,其实是一个化学家的笔记。
虽然不是实验记录那种东西,但也有很多东西可看了,其价值远远比它的标价要高的多。
薇薇安嘀嘀咕咕的,忽然看到‘硝酸铈’‘硝酸钍’这样的字样,然后就想到了什么,出神了——她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她确定自己对‘硝酸铈’‘硝酸钍’并不熟悉,在元素周期表中铈、钍这种也属于生僻成分了吧?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薇薇安用力地想,眉头都皱起来了,还是想不到。只能先暂且记下这一笔,低头继续看化学家的笔记,希望笔记的内容能给她一些回忆的线索...她又看了两页,忽然想到了什么,翻回去——
她看到了‘稀土’!
这真是太幸运了!
其实对薇薇安来说,将上辈子所知的东西和这辈子的对应,是有一定难度的。因为有些东西不只是名字不同,就连命名逻辑都不同,这就导致如果是比较生僻的,她就可能会忽视——出现入宝山而空手回的情况。
而现在幸运就幸运在,稀土的命名,两个世界的逻辑是一样的。所谓‘土’,是此时科学家对不溶于水的固体氧化物的统称(比如此时的氧化钙就叫碱土),而稀土元素在此时大多就是以氧化物的形式分离出来的,加上稀有,就叫做稀土了。
当然,实际上稀土矿并不少。之所以稀有,主要还是因为冶炼难度高、提纯手段欠缺,当年命名时只能实验室化学法制取,这才稀有。
嗯,铈、钍都属于稀土大家族。
只是‘稀有’都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看法了,薇薇安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还那样。当即合上笔记,开始在书架上找有没有稀土相关的书——她终于想到了自己之前为什么觉得‘硝酸铈’‘硝酸钍’眼熟,准确的说,她是对‘硝酸钍’眼熟!
‘硝酸钍’溶液浸泡麻织物或者石棉织物,是可以用来做汽灯的灯罩的!话说她之前还遗憾煤气灯有种种缺点,导致私宅煤气灯不是一个好方向,果然要进入光明时代,还是得等电灯。
而电灯,正常来说就是半个世纪后的事儿了!当然,有她在其中推波助澜,在关键时刻推动一些‘正确的选择’,速度应该快一些。但不管怎么说,二十年内是不用考虑电灯的事了。
可是如果有‘汽灯’的话,其实她不用等电灯,就可以让家居室内明亮的如同电灯时代了。
不过薇薇安不太想要用‘硝酸钍’溶液,因为放射性...虽说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理论上用汽灯的人只要不是直接把浸泡过硝酸钍溶液的纱罩吃掉,都谈不到因此‘中.毒’。
但负责生产纱灯罩的工人呢?负责工业化制备硝酸钍溶液的工人呢?以他们的接触硝酸钍的情况,那就危险了啊!
薇薇安知道这个时代多的是生产更危险的东西的工人,有些是此时的人根本没有概念,不知道那些东西很危险,而有些是知道,但资本家为了赚钱,根本不在意。而且,这个时代对于穷人来说,危险的根本不只是那些带毒的、带放射性的原材料,纺织厂里的棉絮,待清理的烟囱里灼热的烟灰,轰隆作响的大机器...统统危险!
甚至以死人数量来说,如硝酸钍这种东西都不是杀死了最多人的‘杀手’!
但薇薇安管不了别人,至少能管住自己...这样她还能对自己算是有个交代。
薇薇安也知道,正是因为硝酸钍的放射性,后来就不用它了——她之所以知道汽灯,是因为她上辈子那会儿露营流行了一段时间,有一阵她看了太多露营博主的视频了,也想自己体验一下。
当然,因为囊中羞涩的原因,她没有一下冲动就搞了一套装备去亲身体验...她一开始是蹭了朋友的。想说觉得不错再花钱弄,不行的话就算了。不然一套装备,哪怕是穷玩的法子,花钱也不少呢。
她是在朋友那儿见到汽灯的,觉得这个灯烧煤油这么亮,简直不科学!经过朋友解释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她,听说纱灯罩浸泡的硝酸钍溶液有放射性,整个人脸都白了,没有直接开50米冲刺跑开,纯粹是因为吓呆了,腿软。
“啊,不用担心,现在已经不用硝酸钍溶液了。”朋友笑嘻嘻地补充,显然就是为了吓她一下才那样说的。【屑.jpg】
不用硝酸钍后,用的还是稀土溶液,但换成了稀土家族中的硝酸钆、硝酸钇、硝酸镱溶液。现在的问题是,薇薇安要搞清楚这些有没有任何一种被发现了,以及有比较成熟的办法制取出来吗?
稀土元素的发现还是比较难的,就连门捷列夫都说过,稀土是周期表中最难的问题之一呢!
薇薇安找书、找期刊,想看看现在关于稀土的探索进入到哪一步了,但这显然有点儿难——稀土在这时本来就比较冷门,关于其研究的内容又往往分散,很少有单独成书的。
薇薇安的目光在一排排的书籍中仔细看过,而不是走马观花,她要确保自己没有错过任何一本可能讲到‘稀土’的书。
“《新元素》、《元素周期表之补充》、《惰性气体研究》、《酸与碱》......”薇薇安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念过一本本书的书名,忽然,手指停在了一本黑色皮质封皮、书脊上有烫金字的书上(这样的封皮应该是主人定做的)。
“《误会中前进,稀土谬误》...”这看起来应该是一本科普书,没什么深度可言,但薇薇安现在其实也不需要深度,正需要这种‘科普读物’了解大致情况呢!
她连忙伸手去够那本自己视线无法平视的书籍,那已经是书架从上数第二层了,薇薇安能伸手就够到,完全是她比较高挑的原因。要知道,就算是‘炼金学会’的成年男人们,书架最高那一层大多也得有凳子才能取下来。
“咦...”薇薇安使劲儿拉了一下,没拉下来:“是夹太紧了吗?”
薇薇安想去拿凳子,忽然那之下的一层书架,正对着自己脸的一部大部头,真的有半张脸那么厚的大部头消失了。薇薇安下意识看过去,视线穿过大部头留下的空隙,看到了一张年轻的、有点儿眼熟的、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