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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之后。
狱寺停在了一扇房门前——虽然门前没有保镖, 但这扇门看起来可比我房间那扇高级了不止一星半点。
先验虹膜再验指纹,最后还需要语音输入,这一连套下来, 那扇看起来就很高科技的门才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响声, 打开了一道细缝。
狱寺主动将门推开,随即后退半步, 我看了他一眼, 抬腿先一步走进了房间。
狱寺跟在我身后,伸手替我打开了灯。
虽然门看起来很高级,但走进去之后发现, 其实整个房间的布局看起来和我之前呆着的那间相差不大, 唯一不太一样的是窗边那个位置——我房间的那个位置是个梳妆台, 而这里却放着一张很大的书桌,桌子上堆得满满的,全是各种各样的文件书函,以及来往信件。
我想起狱寺那个从读书时期开始就碾压众人的学习成绩,猜测现在彭格列的财务和文书工作八成都是他在管理, 怪不得一个房间门都搞得比银行金库还夸张。
我双手藏在袖中, 兴致勃勃地绕过去看。
“这是什么?”
“等等!”
狱寺想拦我,却因为刚才的那一幕插曲, 他的手伸到一半又犹豫着放下了。
犹豫间, 我已经拿起了他桌子中央的那张纸。
——那是一份撰写到一半的讣告。
虽然这十年之间,狱寺的字迹也产生了不少的变化,但是我仍旧通过行文中的某些小习惯,窥到了对方的影子。
这份讣告的草稿是狱寺写的, 而上面的死者也是一位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居然是泽田纲吉。
虽然已经从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猜到十年后的彭格列状况不会多好, 但是我也是万万没能想到, 十年后,已经当上了黑手党首领的泽田纲吉居然就这么死了。
短暂的震惊之后,我抬头看向狱寺。
他站在距离我三米远的位置,垂着头,放在身侧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
“……是我没有保护好十代目,都是我的错。”
他并没有和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直接一个人拦下了所有的罪责。
我眯起眼睛,没接话,而是放下了手里写到一半的讣告,转而去看他桌子上的其他文件。
狱寺几次欲言又止,站在桌子前,想要拦我又不敢,一时之间十分痛苦。
桌上的文件虽然堆得像是一座座小山,但是摆放地很有条理,能看出这里的主人是个逻辑严谨,思路清晰的人。
我很快在其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看着那一大叠和日本当地各个组织或财团的来往信函,其中有一个已经定下的会面时间甚至就在明天中午。
我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情忽然安定了下来。
泽田纲吉绝对没死,至少一切肯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如果对方真的在近期彻底死亡,作为左右手的狱寺隼人不可能还能做到这么不紧不慢地和其他组织交涉往来,和一帮老狐狸虚与委蛇同时措辞还这么迂回婉转。
虽然这么说有点难听,还像是在骂人,但狱寺隼人真的比狗还忠诚,泽田纲吉要是真的死了,他不成疯狗就不错了,肯定保持不了现在这么平稳的精神状态。
意识到这点之后,我放松了不少,后退一步直接坐在了椅子上,这张椅子对于我现在的体型来说有些大了,我差点整个人陷进去。
“狱寺君。”我喊他名字。
狱寺依言靠近。
我把那份讣告和他刚写到一半的拜访函依次排到他面前,轻声说道:“阿纲没有死吧。”
狱寺没吭声。
我也不在意,撑着下巴通知他:“我不回十年前。”
“夫人!”他猛然抬起头,“现在的彭格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哪怕是我也不能保证您的安全,太危险了,您必须回去,而且……”
“我不需要谁保证。”我用手拨弄桌子上的钢笔,抬起来,注视着那双冰绿色的眼瞳。
“也绝对不会回去,所以呢,你现在是要强迫我吗?”
十年后的狱寺瞬间闭嘴了,烟灰色的眉毛不自觉地皱起来,长期杀伐果断的黑手党经历让他哪怕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也足够有威慑力。
我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良久,他才苦笑出声:“……你明明知道。”
没说下去,狱寺收敛了獠牙,再一次温顺地低下了头:“我明白了,一切如您所愿。”
气氛正凝重,一声小小的猫叫忽然出现,我一怔,扭头望过去。
一只通体漆黑的肥猫依着床沿探头探脑,脸大如盘,一双圆眼珠子嘀哩咕噜地转,给人一种既精明又猥琐的既视感。
好眼熟,这猫为什么这么眼熟。
我迟疑了五秒,才试探地看向了站在我身边的狱寺。
“这是绫子?”
狱寺低声咳嗽了一声,表情有点尴尬。
“是。”
我不可置信:“你怎么把它喂这么胖了!”
狱寺:“……也不光是我在喂。”
看着那个比我印象中宽了至少三圈的腰身,我一言难尽:“……我懂了,这些年辛苦你了。”
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朝着床走过去,绫子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它估计天天忙着吃吃吃,早就把我这个原本的主人抛诸脑后了。
外面天翻地覆,它过得倒是滋润。
我一把将那颗圆咕隆咚的猫头掳到怀里,强行摸了摸,绫子试图朝我哈气,我低头看了一眼,它一哆嗦,不敢动了,蹲在床上屈辱地被我盘来盘去。
从我的魔爪中逃脱之后,它还一脸委屈地蹭到狱寺怀里咪咪叫,把他那身高定西装蹭得满是猫毛。
狱寺抱着猫,我坐在他床上,踢掉了脚上的木屐,这玩意儿穿久了脚疼,我不习惯。
“……对了,我有行李吗?我想换个衣服。”
我扯了扯雪白的振袖。
狱寺想了想,放下猫,走出了房间,但门半合着,并没有关死。
很快我听到了门外传来低低的交谈声。虽然声音放得很轻,但我现在耳力实在太好,所以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十套当季的女性衣物是吗?岚守大人,尺码是什么?需不需要我们派裁缝来量一下。”
估计狱寺自己也知道被人发现十代目夫人在自己房间的话,传出去太奇怪。于是他只是停顿了片刻,就流畅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我支着耳朵在房间里听,一开始还有些茫然,等到五秒后,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是我的身高和三围。
我:……???
不是,这个东西你怎么会知道啊!
狱寺你个浓眉大眼的平时都在往哪里看啊!
等到狱寺重新走回来的时候,看起来还有些尴尬,看到我一脸谴责的目光之后,他已经不是尴尬了,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试图解释。
“这种东西我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了,十代目和其他守护者的衣服也是我帮他们定的……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偷看……算了。”
他在我看变态的目光中逐渐放弃,懊恼地伸手捋了一把自己的银发。
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好人,我决定帮他转移话题顺便了解这周目的更多信息。
“我想知道这个时间线的大家到底怎么了,阿纲和彭格列,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言,刚才那勉强营造出来的轻松氛围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狱寺脸上那些多余的,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的表情全部消失了。
他又恢复到了我刚见到他时的样子,沉郁而又疲惫。
“十年后出现了一个新的意大利黑手党家族,名字叫米尔菲欧雷家族,他们的首领白兰杰索,已经摧毁了彭格列在意大利的总部。”
听到白兰杰索这个名字之后,我几乎是立刻就精神了起来。
果然如此,系统如此大方给出的线索并不是什么绝密信息,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对方并不好对付。
“所以为什么针对彭格列?有仇?”我敏锐提问。
“不,是因为彭格列戒指。”
原来,十年后的世界和我记忆中的二周目不同,一种全新的战斗系统引入,导致整个黑手党跟着洗牌。
十年后,大家的战斗主要依赖戒指和匣子——不同的戒指点燃相应属性的匣子,放出火焰进行战斗。
彭格列戒指原本只是彭格列首领和主要守护者的身份象征,但是在未来,彭格列戒指中蕴含着神秘的能量被白兰以及其他黑手党知晓,为了抢夺彭格列戒指,彼此之间发生了不知道多少场流血冲突。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十年后的泽田纲吉似乎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战斗,直接釜底抽薪,将彭格列戒指销毁了。
听到这里的我:“……”
啊???什么东西?
虽然这么想很对不起阿纲,但很抱歉,我乍一听真的无法理解。
毕竟按照我的脾气可能不仅不会销毁戒指,还要趁着戒指还在自己手里,正所谓优势在我,这不得狠狠研究一下其中奥秘,最好能复制几个相似功能的戒指,和白兰杰索这种看到别人家有好东西就要抢的王八蛋硬杠到底。
但冷静下来之后,我又觉得果然如此,虽然听起来不够爽,但这个世界上,我确实找不到第二个像是泽田纲吉这样的家伙了。
他十年前这样还能用不谙世事来解释,十年后,在看惯了黑手党的真面目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心不变,我简直都要佩服他了。
“……还真不愧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我感叹道。
不管转念一想,我又觉得不对,泽田纲吉虽然善良包容,但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圣父,至少请疏远近还是知道的,再联想到他假死这件事,想来他毁灭彭格列戒指除了不想引起战争,一定还有别的,更深层次的打算。
“所以你们才会转移到日本的分部来是吗?”
狱寺点头:“是。毕竟除了意大利,彭格列的大部分残存力量都集中在这里。”
这个我也知道,曾经我无意之间听reborn说过,彭格列一世从黑手党隐退之后,便移居到了日本,就就连泽田纲吉本人其实也是日意混血。
“所以你现在正在接触日本的多方势力,试图和米尔菲欧雷家族抗衡。”我想起了狱寺桌上那些推成山的信件。
“是。”狱寺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干涩起来。
“但是十代目并不赞同我的想法,他并不想依靠外界的力量。”
“比起不想依靠外界的力量,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十代目并不信任这些人。”狱寺补充。
我低头摸摸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蹭到身边的小猫脑袋,低声说道。
“豺狼和虎豹,两者都心怀歹意,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人。”
这个道理狱寺未必不明白,但如果可以,他肯定不愿意泽田纲吉陷入险境,看现在泽田连讣告都写了一半就知道了,就算是假死,其中的凶险也是不言而喻。
话说到这里,我忽然一怔,抬手指向自己。
“等等,我不会就是豺狼之一吧。”
我想起了之前在走廊听到的谈话,心想这很有可能啊,如果这周目真的是融合周目,禅院家族把我嫁过来当寡妇,绝对不会是因为想帮助彭格列度过难关的,八成是想在这个老牌黑手党覆灭之前,从对方身上多咬下来一块肉。
狱寺扯了扯西装领带,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是,我在看到你之前,甚至都不知道来联姻的是你,自从十年前你失踪之后,彭格列方就默认婚约已经取消。”
我虽然对游戏中的禅院了解不深,毕竟这个神秘家族除了会派出教导主任一样的老母亲对我进行精神摧残以外,就没有干过两件人事。
果不其然,狱寺接着说道:“但禅院家族显然认为联姻是两个家族的事情,既然上一个消失,他们可以安排其他人,性质也是一样的,当然这个提议早就被十代目拒绝了。”
“……毕竟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忘记过你。”
我抬起头。
狱寺却没有看我的眼睛,他侧过脸,像是强迫自己说完。
“如果十代目能看到现在的你,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起了一双暖棕色的眼瞳,像是小动物一样胆怯又热情。
——【你的丈夫早就已经心有所属,对你不闻不问】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周目结局时的这句话。
当时只是觉得这是一个随便触发出来的be结局,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但放到现在来看,竟然隐隐都对上了。
心有所属——在我脱离二周目前,泽田纲吉对我的好感度就已经到达了随时能进入个人恋爱线的90%。
不闻不问——他直接假死去了,确实算是不闻不问的最高境界。
我自以为的二周目,对于泽田纲吉来说,其实是初遇。
而与之相反的是,对于我来说最早发生的一周目却恰恰预示着将来。
作为玩家,我拥有随时重启当前故事线的特权,来去自由随心,即便是对当前周目的发展不满意,大不了重开一把再来。
但对于这些攻略角色来说,他们的人生是一条不会逆转的河流。
没有办法跳跃,没有能力回头,到处充满了狼狈和错过,但好在它一直都在那里。
所以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