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尽管手术刀抵在颈边,但森鸥外并不觉得神乐绮罗会杀他。
再如何,神乐绮罗是夏目漱石选择的人。
他们有共同的理想,同样对横滨这座糟糕的城市怀揣着试图在羊水中拿脐带勒死自己再解开的糟糕爱意。
像是受虐狂,一边被伤得体无完肤,一边坚持不懈地往前走。
森鸥外尝试将太宰治摆弄成一颗足够聪明且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事实证明他没有选错对象,只是错估了一些事。
他游刃有余地说:“我承认,在太宰君这件事上是我做得不对——”
不等森鸥外说完剩下半截话,他猛地后仰,试图躲过骤然发难的手术刀。
手术刀的确太锋利了。
森鸥外的瞳孔彻底暗下来,他死死按住颈侧,却无法阻止鲜血淅淅沥沥地从指缝中滑下来,染红了皱巴巴的白大褂。
不是致命伤,但再躲得慢点就不一定了。
如同一桶冰水兜头而下,冷入骨髓。
“绮罗君这是在干什么?”森鸥外后知后觉意识到,至少刚才那一瞬间,神乐绮罗真的想杀了他。
手术刀在手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刀花,森鸥外的血和神乐绮罗的血混在一起,自刀尖甩落在地。
“严格意义上说,我在做好事。”神乐绮罗皮笑肉不笑地复述了森鸥外刚才的话。
“呵呵、绮罗君真会说笑。”森鸥外扯了扯嘴角,装作被他的冷笑话逗笑,心却沉了下去。
麻烦了。
没有得到回应,森鸥外只看到神乐绮罗抬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刹那,脑内警报疯狂拉响!
森鸥外当即一个翻滚,躲开第二次致命的攻击,顺势抄起神乐绮罗最开始扔在地上的手术刀。
神乐绮罗的动作太快了,他甚至只注意视野里残影划过。
眨眼间,噗呲——
森鸥外迟滞低头,视线一寸一寸下移,泛着寒光的手术刀尖赫然已没入小腹,再抽出来时刀身通体遍布鲜血,他的血。
森鸥外不知道太宰治拿刀划自己时是什么心情,但他清楚自己绝对、这辈子都不会自残。
因为……太他妈的疼了!
森鸥外小口小口喘着气,然而留给他平复的时间不多。
当!
金属摩擦声刺耳至极。
森鸥外险而又险地挡住神乐绮罗的第三次攻击,徘徊生死边缘飙升的肾上腺素救了他的命。
面对死神,恐惧是本能。
盯着反光的手术刀口,森鸥外条件反射咽了口唾沫,生怕触动杀神的神经,他小心翼翼提议:“我觉得我们可以聊聊。”
“嗤。”神乐绮罗冷笑一声,“那么就聊聊。”
话音刚落,森鸥外的小臂上多了一条伤口:“……”
他瞥了一眼,这个伤口位置莫名有点熟悉。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直到神乐绮罗越过森鸥外漏洞百出的防御,给他的食指又多添了一道伤口,离骨头只差一点。
森鸥外终于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神乐绮罗的每一刀都落在太宰治曾经出现过的伤口位置,只是下手的角度更刁钻更深,也更疼。
见鬼的同态复仇!野蛮人的做法!
他暗骂一句。
“太宰治身上的伤不是我干的!”森鸥外忍无可忍地说。
的确,他喜欢用些小手段,例如语言上的怂恿,思维方面潜移默化的影响——
“我发誓我没有虐待小孩子的癖好!”森鸥外狼狈地躲着如雨点般落下的攻击,身上的白大褂也逐渐变成一条一条的染血红布,稀稀拉拉挂在身上。
“呵、”神乐绮罗的愤怒愈发高涨,“是吗,没有虐待癖,那恋/童/癖呢?”
森鸥外噎了一下,这个他无法反驳。
太宰治精致的小脸的确赏心悦目,但……
“我对小男孩没有兴趣!咳咳、”
又是一刀,外加断了两根肋骨。
“喵喵喵!”三花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狠狠踩在森鸥外的脸上,顺带留下六道深刻的血痕。
“嘶——”见鬼、哪来的猫……
森鸥外只觉满脸火辣辣,血从额头渗过眉毛混着汗,糊在眼球前,视野被血污遮挡,模糊不清,红红的一片。
三花猫扭头瞪了一眼森鸥外,接着以他的脸为跳板,纵身扑到怒气冲冲的神乐绮罗怀里。
是晚香堂外的那只猫咪。
天知道神乐绮罗手里的刀口正对着森鸥外的方向:“别——”
眼看猫咪直愣愣地撞上来,他当场松开刀柄,手忙脚乱地接住乱来的小家伙。
见杀神的气势终于有软和下来的迹象,森鸥外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得救了……
他握刀的手指早已用力到痉挛,却依旧不敢放松,生怕一旦放弃挣扎下一秒就被送去三途川。
三花猫在神乐绮罗的怀里找了个地方窝好,转头就对森鸥外一顿输出。
“喵喵喵!”
“喵喵喵!”
让你跳!让你拐小孩!踢到铁板了吧!该!
森鸥外嘴角抽了抽,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只猫在骂他。
这下好了,不仅神乐绮罗这樽杀神,连只野猫也敢踩到他头上。
神乐绮罗余怒未消,眼睛微微眯起,紧盯森鸥外,大有捡起手术刀再把人从头到尾刀一遍的冲动。
绮罗怀里,三花猫同步翻了个白眼,也是气得。
这倒霉弟子谁爱要谁要吧,他一把年纪托关系,拉下老脸给森鸥外铺路,谁知道倒霉弟子转头把人家家里的小孩教得自残了。
越想越气,三花猫又冲森鸥外开口,仗着不做人不用顾忌名声,可劲儿骂:“喵喵喵喵!”
森鸥外全身上下就没一处不疼,手术刀锋利,割得深,恢复起来慢,更别说身上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小腹又被捅了几刀,血噗呲噗呲往外冒,痛得他龇牙咧嘴。
三花猫一直扒在神乐绮罗胸前,不肯放手,他不好动作。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没完没了地震动起来。
三花猫松了口气,他找的外援到了。
神乐绮罗几眼扫完简讯,种田山头火没有一句话提到森鸥外,但这个节骨点发消息本就说明什么了。
他看着狼狈不堪的森鸥外,冷淡地撂下话头:“别让我再看到你出现在治身边。”
森鸥外抹了把脸,他看出神乐绮罗眼里的杀意虽然减弱,但卷土重来也就是下次的事。
“太宰君主动找我的情况怎么办?”
神乐绮罗瞥了他一眼:“全部算你头上。”
森鸥外被看得凉飕飕的:“……”
他讨厌不平等条约。
神乐绮罗抱着猫,头也不回地走了。
手上全是脏兮兮的血,他不想弄脏漂亮猫猫,僵硬地避开小家伙的蹭蹭。
三花猫看着他别扭托着自己的姿势,轻轻叹了口气,明明是个好孩子,竟然被混蛋弟子逼到这份上。
咻地一下,三花猫窜到神乐绮罗肩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与刚刚激烈的猫猫叫骂声不同,它软和又绵长地“喵——”了一声。
无声中,神乐绮罗眼神柔和下去:“不好意思,这次也没带小鱼干。”
他早上将太宰治送进学校后马不停蹄回异能特务科处理事务、请假、变装。
他在太宰治身后跟了大半天,眼看小孩貌似心情不错,也没有尤其热衷冒险。
原本神乐绮罗的心都快放下来了,谁知一到森鸥外的诊所什么都变了。
后面的事也不用再说。
总之,时间快到下午三点。
神乐绮罗忙着回去清理血污,去校门口接治,顺道回家路上买几只螃蟹。
“你要和我回去吗?”神乐绮罗点点三花猫湿漉漉的鼻子。
三花猫从他的左肩绕到右肩,又一次亲亲热热地贴贴。
“喵喵~”三花猫叫唤了两声道别,随即从神乐绮罗的肩头一跃而下,窜入阴影里不见了。
夏目漱石忙着捞便宜弟子,他总不能真叫对方失血过多死在战场上。
虽然以森鸥外忍辱负重的个性,爬也得爬回诊所自救,还要牢牢记着这笔账,直到五年十年逮到机会报仇——
所以夏目漱石才会选中森鸥外,因为他知道,森鸥外无论如何都会坐上那个位置。
神乐绮罗没去办公室,直接回了宿舍。
他草草包扎了一下掌心的伤口,处理掉身上的装束,洗干净所有的血腥气。
他特意挑了制服以外的休闲服,让自己看上去心情更好些。
而一想到能牵着治软乎乎的手回家,神乐绮罗一身戾气无声无息消散了。
走在熟悉的通向学校的道路上,神乐绮罗不由自主地反省。
按照森鸥外的供词,小孩身上的伤口并不是对方干的……他以后要更加注意治的心理状况才对。
只要稍稍一想太宰治面无表情自残的样子,神乐绮罗的心脏差点跳停几秒,指尖甚至不受控制地隐隐发颤。
他不顾掌心的伤口,强行活动了一下手指。
这种被狠狠啄了几口的揪心感总算散去了一些。
很快,神乐绮罗来到与学校一街之隔的地方,他期待地看向小学门口,不过今天的家长有点多,挡住了视线,他只好静等下一个绿灯。
神乐绮罗几乎无法遏制想要马上看到小孩的愿望。
治总会懒懒散散地靠在树干上,有时候舔着一跟棒棒糖,有时候翻着口袋漫画,更多时候漫无目的地发着呆。
而那双黑珍珠一样的瞳孔,在见到他刹那会洒满金箔,变得晶晶亮……
红灯转绿。
神乐绮罗迫不及待穿过人行横道,看向校门口左边第三棵树,那是治一直等他的地方。
他们昨天约好了去海鲜市场一起挑螃蟹,治甚至破天荒愿意尝试芹菜,还有织田作的咖喱饭……
然而笑意很快僵硬在神乐绮罗眼底——
治不在第三棵树下。
也不在第二棵、第四棵,或者随便哪一棵树下。
没有,哪里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