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夜晚时分,谢夔身穿一身白色衣袍,并未像平时一般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头上还是戴着一顶帷帽。
谢燃并未收回魔气,他嘲讽地笑道:“父亲,你倒是看重这家伙。”
二人在微凉的夜色中对峙,一黑一白。他们身形相似,谢夔掀开帷帽一角,昏暗的光线下,连面容几乎也一模一样。
谢燃看着对面的男人,像是在照一面镜子。
谢夔开口道:“阿燃,进来。”
“天色已晚,我就不叨扰了。”谢燃周身气质冷硬十足,“在这儿杀完这只鸡,我便回去。”
杀鸡儆猴,他这话已经说得足够直白。
谢夔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波动,“阿燃,你看看你,如今像个什么样子?”
“为了一只灵宠,最近杀了多少魔修?我见过那兔子,也不过如此。”
“我同你说过多次,情爱二字,最不可靠,更何况……”
“父亲,当初那位在满月阁给我下药的侍女,也是你的手笔吧?这么久以来,你一直在我身边安插人手……”谢燃打断他,一双异瞳眯起,“许多事情我都可以容忍,但只有许愿,你最好不要靠近她。”
说着,他手中的魔气再次汇聚,跪在地上的赤炎身体抖如筛糠,几乎以为下一刻自己就要毙命。
然而,谢夔在此刻幽幽开口:“阿燃,这东西,你还想要吗?”
在他苍白的指间,是一封信笺——那封能证实许愿细作罪名的信笺。
谢夔说:“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二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
最后,谢燃左手在虚空中一抓,那封信笺霎时间在谢夔手指间燃烧殆尽,他另一只手中的魔气释放,砸穿了天罡殿的半边大门。
“不要再有下次。”他说。
——
许愿晕乎乎地昏睡着,中途短暂地醒来过几次,但也清醒不了多久,很快就再次陷入昏睡。
在梦里,她偶尔会嗅到那人身上的木质暖香,下意识地想要贴近过去,可是下一秒,梦里又出现那人冰凉的神情,以及箍着她手腕的灼热温度。她便想逃离那道气息,缩进被褥里。
许愿感觉自己在梦中似乎哭过,有人耐心地替她拭去泪水,轻抚她的背脊,还搂着她,喂她喝药。
是谢燃吗?可他明明生了气,还会来吗?
许愿慢慢好转,终于在某天完完全全地苏醒了过来。
面前的人是卫柳,她拿着药碗,正准备给她喂药。
许愿静静地看着她,心想,果然,梦中人应该是卫柳姐姐。他怎么会来呢?
她忽然猛地咳嗽了起来,弓着腰,单薄寝衣下隐隐现出瘦弱的背脊。
许愿痛苦地伏在床边,咳出了一口血。
她眼睛冒出泪花,看着地上那红黑色的一滩,吓得攥住了卫柳的衣袖。
她这是得了什么绝症,竟然吐血了?
而卫柳却惊喜道:“太好了,终于吐出来了!”
她轻抚着许愿的背,让她慢慢缓过来,说道:“你之前灵力低微,其实是经脉不畅,灵府被封的原因。这次寒毒入体,之前你自己又吃了些灵果,再加上,尊上前两日来给你输送了真气,三者并行,反倒将你灵府中的淤血逼出来。”
“日后你修炼,应该会轻松许多。”
许愿顿时愣住,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生了一场病,竟然还提升了灵力。
她也很快抓住卫柳话中的关键词,垂眸道:“谢燃……来过?”
不问不行,但问了,又觉得自己有些没骨气。
卫柳充作和事佬道:“尊上来过许多次了,只是每次你都还昏睡着,没能见到他。”
“尊上最近很忙,每次都入夜才来,待上一夜后又要回去处理事务。”
许愿这才抬眼:“他在忙什么?”
卫柳口风向来很紧,可许愿如今柔弱的姿态,没有任何攻击性。而且她愿意提起谢燃,这似乎让卫柳松了口气,便毫无防备地说:“还是为了战事。另外,仙魔之间的结界打开了,上次出征抓了个仙界俘虏回来,那小仙人可令人头疼了。”
许愿端着药碗咕咚咕咚地喝着,漆黑的碗底挡住了她的神色。
果然,剧情正按照书中所述发展着。
谢燃这次去沽南渊,虽然战败,却因结界打开而带回了一个仙界俘虏。
这便是谢燃与主角团结仇的开端,因为他带回的那个俘虏——正是原书主角。
一碗药饮尽后,许愿不禁又恍惚了片刻。
她和谢燃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呢?她只是不想让他死,可现在一系列事情越卷越多,谢燃更是不愿她干涉进去。
卫柳见她一下便把药喝完,不禁欣慰道:“之前每次你喝不进药,要尊上来抱着才能喂下去,今日我本来还不知该怎么办呢。”
许愿捂着脸埋进了被子里。
她在心里不停叹气,自己当真是这样依赖谢燃,连昏迷时都下意识地要亲近他。
淤血被她咳出来后,许愿的病在慢慢好转。卫柳不再每天盯着她喝药,许愿又回到了以前一个人待在满月阁的日子。
倒是奇怪,卫柳说谢燃之前在她昏迷时常常来看她,现在她醒了,他却不来了。
她此时也不愿去想他,仍在为了葛宁的死伤神。
许愿抱着小姑娘从前为她砍来的木头,想,还是自己塞给她的防御灵器不够用。
谢燃走进房间时,便看见他的小兔子苍白着一张脸坐在床榻上,空荡荡的寝衣包裹着她瘦了许多的小小躯体,怀里抱着块脏兮兮的木头,目光没有焦距。
看上去这样可怜。
许愿很快注意到谢燃的到来,她一声不吭地垂眸,像是没看见他一般。
谢燃的目光落在她怀里抱着的那块木头上,神色沉沉,开口道:“我已查明了,葛宁并未死。”
许愿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谢燃想,果然,只有提起这件事她才会有所回应。他望向许愿瘦了一圈的小脸,说:“樊越口中被打死的逃兵不是葛宁,我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他已经将那小孩送到了安全之地。”
“那、那为何……”许愿又惊又喜,只是仍惦记着之前樊越言之凿凿的那番话。
“愿愿,”谢燃逼近她,说道,“别人挑拨离间的计谋,你真的要上当么?”
樊越这样品阶的魔将,怎会记一个小小逃兵的名字?葛宁的名姓,以及她和许愿之间的关联,一定是有人刻意让他知晓的。在那个时候说出来,不过是为了再给烈火上浇一桶油罢了。
许愿心中的哀痛终于化作一块沉重的石头落了地,她双手一松,那块木头便落在了床上。
“那就好……”她喃喃道。
谢燃拾起那木头,眼光冷冷地将它丢向一边,又施了个清洁法术,让床榻和许愿的衣衫光洁一新。
他端起一旁放了许久的汤药,药碗用咒法保温着,他坐在床沿处,伸出汤匙要喂她。
许愿终于愿意面对他,凑过来喝下了第一口。
“苦。”她秀气的眉拧起。今日的药似乎是换了,比之前的还苦一些。
“忍着。”谢燃的声音又带上了些冷意,“让你吃个到处乱跑的教训。”
想起上次与谢夔对话时,对方不经意间提起许愿,谢燃的脸色便更差了。
他的小兔子,只能被他养在手心里。
许愿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没了声音,当真忍着苦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一碗药到了尽头,谢燃却伸出宽大的手掌,掌心中躺着一颗小小的蜜饯。
许愿忽地鼻尖一酸,她飞快将蜜饯塞入口中,接着转过身躲进了被褥里。
可男人的身躯慢慢从身后贴近,一声轻笑近在咫尺:“得了甜头,便翻脸不认人了?”
许愿脸朝下,攥着被子的一角,感觉到枕巾在慢慢变得湿漉漉。
谢燃的冷冽面孔没能维持多久,他最终叹了口气,探出手细细抚上她露在被褥外的发丝,声音温和下来:“没事了,愿愿。”
是他不好,没能保护好她。他已处理好一切,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
“出来好不好?”谢燃握着她的发丝说。他想抱她。
可许愿还在想着昨日他说的话。
在谢燃心里,葛宁或许根本算不了什么,是可以随时被替代的“陪她玩的小孩”。可不是的,葛宁是她的朋友。
如果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魔修俘虏,谢燃会不会也将她当做草芥一样看待?
许愿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但她想,自己也有些问题,昨天以为葛宁被乱棍打死,因此迁怒于谢燃,她也说了不好听的话,还将他与樊越那些人相提并论。但他却有将对自己的承诺放在心上,将葛宁好好送回了沽南渊。
还是和好吧。许愿其实忍受不了和谢燃闹别扭,他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亲密的人。
而且……她也有件事情要通过谢燃去办。
许愿最终还是钻了出来,被谢燃拥进怀里。
谢燃揉了揉她的发丝,声音放缓,哄她:“还苦吗?”
“蜜饯还要不要?”
许愿摇摇头,她拉住谢燃的袖口,声线绵绵:“我以后不再乱跑了。”
“可不可以,把看着我的那些魔卫撤掉?我不喜欢这样。”
她像一只受惊了的小兽,和他闹别扭之后,最后还是要依赖地投入他的怀抱
谢燃完全吃她这一套,揉揉她冒出的兔子耳朵,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