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匠作监不肯来?”皇后毫不费力地抱着两根又粗又圆的树枝,紧锁着眉头问小鹊。
小鹊撇嘴道:“他们说在宫里动土事关重大,前阵子钦天监刚算过,这些日子时辰都不怎么好,不适宜动土拆迁。……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昨天分明还看见他们去陈太妃宫里将屋子好一番粉刷,还搭了个凉亭,说是适合太妃养病。偏偏就咱们椒房殿的事就推三推四的,根本没把我们看在眼里……”她眼珠一转,猛地抬起头兴奋道,“殿下,不然咱们再把凤印拿去砸他们脑袋吧!”
方荟英忍不住笑着给她一个爆栗:“你想得倒美,真当皇后印是你爹的马鞭,想起来就抽一回耍威风?”
小鹊哎呀叫了一声,捂着额头直求饶。
方荟英看她装得可怜,便收回了手,叹道:“你以为那印是什么好东西么?放在那里是镇宫之宝,用一次是威严,动不动就翻出来便成了废石头了。”
小鹊似懂非懂:“那么殿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方荟英到:“罢了。他们不肯来,我自己动手就是,这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他们才有金刚钻。”她把粗树枝扔在游廊边,大树枝咚一声重重砸在地上,把不远处经过的一个小宫女吓了一跳,她惊慌失措地看了皇后主仆一眼,连忙跪地行了一礼,爬起来就连滚带爬地溜了。
方荟英一脸无奈:“小鹊,我有那么可怕么?怎么现在她们见了我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小鹊摸了摸鼻子:“可能不是怕殿下,是怕我。上回……我把李姑姑胳膊给扭脱臼了……”
方荟英瞪大双眼。小鹊缩了缩肩膀:“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天她非要死命挣扎,我怕她要帮着太妃做坏事,心一急就用大了点力,结果……就脱臼了。事后我给她安回去了,也赔礼道歉来着,还把我攒下的所有私房钱都赔给她了。”
这丫头是边军里一个养马小军官的女儿,自幼很有一把子蛮力,当年在孩子堆里简直横着走,这两年跟着在王府皇城一直缩起尾巴做人,想必也是憋屈得很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出手把个足有她身材三倍大的胖嬷嬷给徒手柠脱臼了。方荟英瞟了她一眼:“那她人呢?”
“第二天就带着她两个手下宫女搬出去了,宋妈妈说既然她不来禀明殿下就擅自离殿,咱们便不用管她,所以我就没吭声。”
“你哪里是没吭声,分明是闯祸了怕我骂你。”方荟英又好气又好笑,想起那晚自己在屋顶被小鹊一嗓子嚎得差点滚落下来,不由得新仇旧账一起涌上心头,又弹了她两个又大又响的爆栗,“罢了,反正我的名声也糟践得差不多了,不差你这一桩。若有人来追究这事,尽管让她来找我。”
小鹊转忧为喜,拉着方荟英的袖子讨好道:“殿下真好,我以后一定上刀山下火海报答你。”
方荟英嘿嘿一笑:“既然这样,那就随我去太液池边再弄几根小树枝来,匠作监不来,咱们自己动手修。”
小鹊立刻垮了脸,鹌鹑般蔫头耷脑地摇头:“宋妈妈罚我这些日子不准出去,怕我又惹事。”
方荟英见这丫头言而无信,翻脸比翻书还快,就抱着胳膊挑眉:“既然这样,那我找几把刀来堆个刀山你过一过。不用你下火海,算是便宜你了。”
小鹊整个人瞬间就活了过来,眉飞色舞道:“殿下,这可是你逼我去的,不是我自己要出去玩的。”说着,她一把拽住方荟英的胳膊,怕对方变卦似的催促道:“那咱们现在就走吧,再晚就要被发现了。”结果反而是方荟英被她给拖出了宫门。
谁知还没走两步,就看见远远行来一队气势威严的仪驾,浩浩荡荡挤满了御街,黄盖仐高高撑起,大老远就能看到上面密密的凤纹。
小鹊脸色刷地白了,连忙躲到方荟英身后,结结巴巴道:“殿……殿下,太后这是来……给李姑姑出气了?”
方荟英原本也微微皱起眉头,一听这傻话忍不住肚里暗笑,面上还一本正经点头道:“看起来有这可能。走,咱们先回去把你藏好,等太后来叫门了再说。”
小鹊六神无主,自家殿下说什么她就照着做了。两个人迅速转身一溜烟跑了,她们两个各怀心事,全然没人想到既然她们能看到对方的仪驾,自然仪驾前方的人也能看到她们,更能看见她们俩这不管不顾撒腿跑的样子。
最初一照面,就有人抢着报到了太后贴身的大宫女那里,大宫女忙传话:“娘娘,皇后听说您要来,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
皇太后有些意外:“今日非年非节的,她怎么如此恭敬?”何止是恭敬,皇后虽是儿媳,到底也是小君,礼数上需自持身份,候在殿门前便已足够,并不该谦卑至此。
大宫女笑着恭维道:“在宫中,皇后一向最敬畏您,纵然她仗着身份不理会别人,也绝不敢轻慢您,前阵子那些错事,想必是要当面向您负荆请罪了。”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太后心知肚明,她脸上神情肉眼可见地柔和了几丝,冷哼一声:“算她识趣……”
话音未落,就见前面有宫女匆匆走过来,一脸惶恐地报:“娘娘,皇后又折回去了。”
太后愕然:“回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声调猛提,隐隐有怒意,整幅仪驾立刻停了下来,报信的宫女吓得立刻跪在地上,道:“之前许是小的看走了眼,兴许皇后娘娘是想外出,偶然撞见娘娘您的仪驾,就……”
太后冷笑了一声:“即便是偶然撞见,也该原地等候,断没有立刻就折回的道理,她如此行事,是故意给哀家难堪吗?”
宫女噤若寒蝉,半点不敢出声。但饶是如此,太后也没宽恕她,冰冷的目光利箭般射向地上的人。
大宫女察言观色,忙喊了人来:“带下去。以后不必留在鸾驾里,叫人领去掖庭吧。”
那宫女原本只是想殷勤讨好,没料到示好不成反得其咎,皇太后素来性子有些走极端,喜欢的人捧在手心,厌恶的则恨不得碾成泥。她惊恐得身子直发抖,爬都爬不起来,被人驾着拖了下去。自始至终,半字求饶的话也没敢说。
因了这么一个意外插曲,皇太后心情跌落谷底,下辇时脸上几乎能掉下冰渣子来。见了候在殿门前的方荟英,脸色更阴沉了。